第21章
回市局的路上依旧是贺白开车,他彻底把曲铭心当成了需要照顾的病人,来回路上一直做一个尽职尽责的司机。
曲铭心看着贺白俊秀的侧脸,想了想,:“你要问啥就问呗。”
贺白眨了眨眼睛,微微笑了一下,“那我就问了。”
他想了想,挑了一个比较平常的问题,“你早就认识那个队长了?”
“认识好几年了,不过也好久没有联系了。”曲铭心看着窗外浓重的夜色漫不经心地:“当年他参加过我部队的选训,我是教官。他在最后一轮被淘汰的,所以对他关照的也挺多的。”
贺白想起刘哲那惊弓之鸟一般的表情动作,觉得曲铭心关照这个词用得挺妙的。
“哪支部队,还会做安保训练?”贺白随口问。
“不告诉你。”曲铭心也随口回答他,接着坐直身子看向贺白,装模作样的:“这是国家机密,泄露了要上军事法庭的。”
贺白笑了笑,没再追问下去。
他们很快到了市局。
张辉平的尸体躺在许居涵的法医室里,而许居涵穿着白大褂带着手套站在一边,视线带刀,脸色差到似乎下一秒就能原地搓个核弹把世界毁灭掉。
曲铭心照常看不见他臭到极致的脸,大步走过去掀开蒙着尸体的白布。
白布一掀开,一股苦杏仁味便飘了出来,曲铭心后退一步,捂着鼻子看着张辉平红红的脸。
“氰化物中毒?”曲铭心问。
“对,口服后立刻死亡,而且剂量相当大。”许居涵。
“张辉平被带走之前应该搜过身的,老姜做事不会这么没规矩,来源查清楚了吗?”
“不用查。”许居涵冷哼一声,“就在面包里,明目张胆的摆在现场,就是给我们看的。”
曲铭心皱着眉轻叹了口气,没有话。
“张辉平半夜突然饿了,然后有人拿了个面包给他。”许居涵揉着眉心,嗓音沙哑很疲倦的:“就是这个面包,里面的氰化物含量够毒死几十个人的。”
“好,知道了。”曲铭心拍了拍许居涵的肩膀,声音也隐隐的透露出疲惫来,“辛苦了,先休息会儿吧。”
许居涵点了点头,他看向曲铭心,目光有些复杂,似乎也想劝他歇一歇,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曲铭心冲他笑了下,摆了摆手,离开了法医室。
他们去了一开始王云在的那个会议室,当时接手过那个面包和接触过张辉平的人全都关在那里,由两名特警统一把守。
这样的处理方式其实相当伤人,但那会姜植简直要忙疯,根本顾不上关心属下心理状态。
但刚到会议室门口,甚至还没推门,曲铭心就知道,自己又白跑了。
隔着一扇不算薄的木门,曲铭心听见一阵惊呼声。
贺白走在他前面,听见声音便猛地推开门冲了进去,刚进去便发现一扇窗户大开着,所有人都探头往下面看去。
“怎么了?”贺白抓住一个特警问。
那人愣了一下,然后指着窗户有些不敢相信的:“刚才有个人,跳楼了。”
贺白问话的功夫,曲铭心已经拨开人群向下看了一眼。漆黑的深夜里,曲铭心已经看不清那人的具体轮廓,只是血液顺着地面流淌蔓延到了路灯下,昏暗的灯光照亮了一角鲜红。
曲铭心转身,贺白已经站在了门口,正安静的望着他。
“跳下去的那个人,有认识他的吗?”曲铭心一边往门口走,一边问。顺带还掏出手机来给许居涵发了个短信,通知他短暂的休息结束了。
他声音不大,这间会议室本来还处在骚乱的状态,却因为他的一句话诡异的安静下来。
那些凑在窗边的人转过身来,看看曲铭心,再看看身边的人,沉默片刻,终于有人站出来。
跳楼的那个是一位颇有资历的技术警,也是那个致命面包的提供者。
他一直沉默的坐在窗边,以热为借口开了窗户。他为人忠厚又好脾气,几乎没人怀疑是他的面包有问题,自然也没有人觉得他坐在窗边开窗户的行为有问题。
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突然在一片寂静中站起身来,在人们诧异的目光中,毫不犹豫的坐在窗台上向后一仰,永远的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他的行为如此突然,似乎是在以死明志,又似乎是为了封住自己的口,让人们不再有探究的机会。
然而在事后调查中,唐桥找到了他这三年来的银行流水。
他的妻子因为一场大病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而他为了供孩子上学,为了家里的老人,为了妻子的后续治疗,背叛了自己的信仰。
这一年的时间里,每个月他都会收到一个几经跳转的海外账户汇来的巨额财富,这笔钱让他治好了自己妻子,给自己的女儿换到了更好的私立中学,还给父母重新买了房,过上了人生赢家的日子。
然而一切的美好背后都需要付出代价,对于这位为人子为人父为人夫的警官来,他的代价对于家人来,未免太过沉重。
曲铭心和贺白分别把剩下的人都审了一遍,监控录像在医院时唐桥就已经给曲铭心看过,除了跳楼那位,其他人在监控中显得都十分正常。
曲铭心无意再追究这件事情,粗略审过一遍确认没有问题,便把所有人放了,了几句督促的话,交代了一下今后的工作。
他处理完这些,看着人们渐渐离开会议室,才终于找了把椅子坐下,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领口,眼神有些空。
他并不累,原来当兵执行任务的时候,心理压力和生理压力都比这大得多,有的时候他甚至觉得这样的生活还不如原来的日常训练来的辛苦,因此时常怀念原来的生活。
可现在曲铭心突然觉得,他太累了。
并不是因为睡眠不足或连日奔波,也不是因为他了架还受了伤。
原来当兵执行任务的日子简单而纯粹,他们接到通知,收拾装备,空降执行,然后就可以回来休整。他们不必在意面前的敌人做过什么,也不必思考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他们,他只需要严格按照任务执行,做一把锋利的刀。
而现在,他作为参与者,也作为旁观者,看了太多他本不想了解的东西。
为了物质而抛弃男友的姑娘,为了所谓的自尊而伤害同学的男生,因为家境优秀就傲慢放肆的官二代,因为看不惯就可以满口脏话肆意侮辱同学的女生。
还有因为家庭而选择堕落的他的同事,因为救不了儿子而跪在地上痛苦自己没用的父母,还有那一直隐藏在黑暗深处观察着他们、戏耍着他们、嘲笑着他们的那群人,那群不把人命看做人命的人。
他在一座灯火辉煌商业发达文化深厚的城市中生活,看到的却从来都是肮脏丑恶的东西,和在生活的沼泽中不断挣扎越陷越深的人。
而他是正义的代表,是要伸出手去成为光的人。
贺白觉得曲铭心矛盾,他觉得曲铭心不是会承认自己无能为力的人,他以为曲铭心永远自信强大。
他不知道一开始的曲铭心也是这样的,一开始的他心中仍有抱负,以为自己可以做些什么改变什么,可后来一次又一次的案件中,曲铭心渐渐变了。
他的确有能力破案,可悲剧既然已经发生,后面等待着的,也只有更多的悲剧而已。
由仇恨或悲哀引发的一连串的悲剧,不仅仅作用在当事人身上,还深深地刻在了他们这些旁观者的心中。
曲铭心不是神,他既没法未卜先知阻止悲剧的发生,有时也控制不了事件的持续恶化。
于是渐渐地,曲铭心再一次认识到,自己其实也是个普通人,仍然无力,仍然可悲。
他在那次惨烈的战斗后对自己的一切怀疑,都在这样的生活中逐渐落实。他开始不再问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他开始接受自己就是这样。
他的自信和宽容建立在对自己缺点不足的充分认知上,所以有时总是格外动人,也格外让人敬仰。
贺白看着曲铭心,走到他身边坐下,看着他眼下的乌青,想了想,伸出手来,揽住他的肩膀。
“去医院吗?”贺白问。
“先回家。”曲铭心眨了下眼睛,逐渐回过神来,“出来的急没带卡,总不能给人家开空头支票。”
他率先站起身来,转头看着贺白,脸上有浅浅的笑,“别吃我豆腐了,走吧。”
贺白也笑了下,也不反驳,跟着他站起身来,继续当他的司机。
……
贺白之前想过曲铭心应该蛮有钱的,但没想到他居然这么有钱。
曲铭心似乎也没想瞒着贺白,直接带着他进了书房,从书架上的抽屉中拿出来了一叠卡和一个空白的支票本。
贺白大致扫了一眼,发现绝大部分都是贵宾VIP才有的黑卡,甚至有几家不是真正的权贵根本进不去的会所,曲铭心都有VIP卡。
“这些也是别人送的?”贺白看着他把一堆卡摊在桌子上找东西的样子,忍不住问。
“对啊,我自己上哪弄这些东西去?”曲铭心理所当然的。
“什么朋友这么大方,他还缺朋友吗?”贺白笑了。
“哟,你一大少爷还缺这点钱啊。”曲铭心找到了自己要的东西,随手往口袋里一揣,把剩下的东西拢了拢又全都放回抽屉里。
“缺啊,白给的当然缺。”贺白随口。
“谁跟你白给的。”曲铭心看了贺白一眼,啧啧摇头,“同志,你这个思想很不好,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要懂得劳动人民的伟大。”
“不是白送的,那是受贿?”贺白干脆的回他。
“当然不是。”曲铭心板着脸装严肃,“你这个指控太严重了,我生气了,明天我要找罗局给我伸张正义。”
“嗯,好吧。”贺白无奈,冲着曲铭心笑笑,一本正经的:“我错了,曲处长,请您不要报告罗局,我很珍惜特侦处的这份工作。”
曲铭心被他逗笑了,伸手拍他一把,准备出门。
“等一下。”贺白突然拉住他。
“怎么?”曲铭心有些莫名。
贺白把他拉到餐桌旁,昨天用的红花油还在上面摆着,他拧开盖子把油倒在手里,示意曲铭心把袖子挽起来。
他把曲铭心青肿的手臂和红红的指关节都耐心搓了一遍,力道适中,手法细腻,只是顾忌着时间,没再像白天那样再细细按摩一遍。
“好了。”抹完后,贺白在旁边的水槽洗了下手,甩着手上的水珠对曲铭心:“走吧。”
……
当曲铭心办完一系列的手续,把钱交给护士并安慰好崩溃的王云父母离开医院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
曲铭心没让贺白跟着他一块进医院,他让贺白留在车里,能休息一会是一会,毕竟下次有时间休息还不一定在什么时候。
贺白坐在驾驶席上,双手抱在一起倚着椅背,背还是挺直的,看上去不像是睡着了,倒像是在闭目凝神。
曲铭心走过去敲了敲车窗,贺白便睁开眼睛,开车门锁,顺带帮曲铭心开副驾驶的门。
曲铭心明显很累了,他沉默的坐上车系上安全带,看了贺白一眼倒头就睡。
贺白有点无奈,也知道他的确辛苦,今天白天只会更辛苦,也只好一言不发的发动车子,慢慢的向市局开去。
平日里贺白开车像在飞,稳稳卡着超10%的速度娴熟的在路上飘,这次终于懂得尊重道路交通法了,慢悠悠的在刚刚醒来的城市中绕弯,以与电瓶车一争高下的速度历时快一个时才到了市局楼下。
而曲铭心一直闭着眼睛歪着头,随着车子晃来晃去的,没什么反应。
车子刚停下,不等贺白叫,曲铭心自己就醒了。
他似乎根本没睡,只是慢慢睁开眼睛后伸了个懒腰,然后目光暧昧的看了眼贺白。
这么短的一段路开了将近一个时,这也是个人才。
贺白权当做没看见他的眼神,自顾自的停好车开门下车走人。曲铭心跟在他后面一路哈欠,驼着背低着头颓废又懒洋洋的样子,看着相当不像话。
他这样的样子一直持续到电梯显示屏的数字跳上20。
曲铭心等了半天也没等到电梯停在18楼,定睛一看才发现贺白摁的是局长办公室的楼层,一瞬间整个人清醒过来,指着贺白痛心疾首的不出话来。
“怎么了?”贺白笑眯眯的问。
“不是,这一大早的,怎么能现在就去扰咱们局长大人呢。”曲铭心边边伸手要取消楼层,贺白装作不经意的拦了一下,问:“您不是这件事情要尽快跟罗局长报告吗?”
他这一拦,电梯便飞快的跳上了目标楼层,叮了一声,开门。
这破电梯有事的时候永远等不来,上一层楼像上18层一样慢。结果到了这种时候,它又突然好用起来,分分钟就到。
电梯已经开了门,旁边还有贺白看着,曲铭心总不好还要转头走人,只能硬着头皮走出去,敲响了罗培风办公室的大门。
来,距离他昨天走出这里,好像还没过10个时。
罗培风昨天被姜植一个电话从被窝里叫起来,接着便连夜赶了过来。先是忙着借调特警,又连夜报告联系上级汇报,还得想办法处理媒体那边的大嘴,不要让事情闹到不可收场的地步。
他本来就又忙又烦,恨不得拉曲铭心过来同归于尽。结果听曲铭心回来一趟一位警员便跳了楼,更是气的七窍生烟。偏偏曲铭心闯完祸不带收拾就飞快的又跑去医院,让罗培风想骂人都没法骂。
通宵灭火处理完这些事情并且挨了骂之后,罗培风坐在办公室里,也不睡了,就撑着下巴安静的看着自己办公室的门,等待着曲铭心敲门进来,然后给他点颜色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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