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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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铭心和贺白是跑上来的,晚上医院电梯几乎全部关闭,只有急诊这边的手术电梯是能用的。他们没等那个电梯,一连爬了十几层楼上来。

    刚上来,便看到这样的场景。

    曲铭心眼睛好,所以一眼就看到,这些人眼眶里忍着不往下掉的泪水。

    他叹了口气,轻轻地向前走去。

    而贺白在他身后停住了脚步,倚着墙壁,安静的看着曲铭心的背影。

    他想知道曲铭心会怎么做。

    安慰或斥责,他想知道像曲铭心这样矛盾的人,会怎么处理。

    然而出乎贺白意料的是,曲铭心并没有安慰他们,也没有训斥他们,他只是安静的走到这三个人中间,低着头,沉默但极为用力的,向墙壁锤了一拳。

    “咚”的一声,肉体与钢筋水泥猛烈相撞的沉闷声音在这安静的手术室外扩散开来。

    曲铭心锤的是面实心墙,他并没有搞出太大的声音来,但那低沉的闷响由他的拳头,传到了在场的每一个人心中。

    那三个人猛地抬起头来,脸上混杂着未褪的痛苦与诧异。

    他们震惊的看着曲铭心,仿佛他们并不认识曲铭心。而曲铭心抬起头来,紧抿着唇,眼眶有些红。

    他板着脸抿着嘴沉默的与他们对视,仔仔细细的看过他们每一个人的眼睛,然后他上前一步,很粗鲁的一把把他们三个人的头揽过来,蛮横的把他们摁在自己的肩膀上。

    他双手揽着三个毛茸茸的脑袋,不管三七二十一一股脑的摁在自己肩膀上,不让他们挣脱也不让他们动,只是安静的,就这样揽着他们。

    曲铭心个子高,那三个个子也不矮,他们被曲铭心搂着脖子用一个可笑的姿势蜷缩在那里,可即便这样,也没有人试图离开。

    片刻后,贺白听见了他们压抑的哭声。

    而曲铭心不再勒着他们的脖子,他松开手,轻拍着他们的背,整个人站的直直的,目光平和而坚定的看着前方。

    过了很久,久到那三个人已经哭的差不多,开始觉得自己丢人,想要站直身子的时候,曲铭心突然用很轻很轻的声音,了一句话。

    他:“抓住他们,用他们的血祭奠我们的兄弟。”

    没有怒吼,没有嘶喊,他只是平静的,用远低于平常话音量的声音这样。这话不像是给其他人听的,倒像是给他自己。

    然而就是这样一句轻飘飘的话,让那三个人猛地站直了。

    他们的脸上还有未干的勒痕,他们眉头紧皱,眼睛死死的盯着前方,抿着嘴,突然齐齐的给曲铭心敬了个礼。

    “回去看看他们吧,这里交给我了。”曲铭心回礼,依旧用很低柔的声音。

    “是!”他们一齐回答,接着便转身,毫不犹豫的走了。

    贺白在楼梯口站着,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有些哑口无言。

    曲铭心的做法与他想到的每一种都截然不同,曲铭心根本不需要自恃身份,去安慰或去斥责这些因为失去战友而情绪失控的人。

    他只需要站过去,告诉他们他也很难过,但无论如何,他们可以依靠他,他会成为他们的支柱,他会为他们报仇,他会带着他们,送走光荣的战友。

    他不需要太多的语言和动作,他的眼神就是这世上最动听的约定。

    他强大,他自信,他懂得理解与体贴,更长于指导与信任。所以人们相信他,追随他,依靠他。

    只是在人后,曲铭心看着那三个人离去的背影,有些疲倦的皱着眉仰起头,放松身体倚靠在墙壁上。

    警官牺牲,犯罪嫌疑人被杀,证人生死不明,而凶手却依然逍遥法外,不知其姓名,也不知其所踪。

    再加上之前因为郑弘毅的散漫而可能被泄露的数百位警察及其亲属的信息,这些都像定时炸弹一样,压在曲铭心的心头。

    “我们会抓住他们的。”贺白看着曲铭心疲倦的样子,走过去站在曲铭心面前,摁住他的肩膀。

    他们身高相似,稍一抬眼,便能直直的望进对方的眼睛里。贺白站的离曲铭心很近,胸膛几乎能贴在一起,而曲铭心的鼻息落在贺白的脸上,温温痒痒的,不出的撩人。

    而曲铭心懒懒的望着贺白的眸子,扯动嘴角笑了笑,抬起刚才锤墙的那只手来,伸到贺白面前,颇有些无赖的:“手疼。”

    贺白被他逗笑了,后退一步认真的握着他的手,仔细看了看。

    曲铭心那一下子是实实的锤上去的,关节突出的地方红了一整片,还蹭破了点皮。

    “行了,红花油肯定不会浪费了,你放心吧。”贺白笑着,很敷衍的冲着曲铭心的手吹了口气,“好了,不疼了 。”

    曲铭心笑了笑,顺势抓着贺白的手站直,叹了口气,望向旁边手术中的字样。

    不论怎么样,他希望王云能活下来。

    唐桥在半个时后来到曲铭心面前。他的眼下带着明显的黑眼圈,衣服头发都乱糟糟的,连平时标志性的帽子都没有带,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卷毛抱着电脑赶了过来。

    他扁着嘴,强忍着难过维持着自己正常的表情,缓步走到曲铭心面前,低下头,轻轻地对他:“对不起。”

    是他没能找到那两个人,判断他们已经藏匿起来或者离开这里了,曲铭心才放人的。

    他是特侦处真正的王牌,但这次,他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反而给其他人带来了巨大的麻烦。

    曲铭心微微低头,望着面前唐桥毛茸茸的脑袋。

    他叹了口气,伸出手来揉一揉。

    “不是你的错,你尽力了。”曲铭心低声。

    他的声音比往常更温柔,低低的淌入人心中。唐桥突然红了眼睛,一头扎到曲铭心的胸膛里。

    而曲铭心揽着他的肩膀,像哄孩子那样,拍了拍。

    贺白终于知道曲铭心为什么会那样对待那三个警官了,活生生的成功案例摆在这里,不怪曲铭心照搬。

    唐桥的情绪在曲铭心的安抚下迅速平静下来,过了一会,他便抬起头来,有点不好意思的拿袖子擦了擦眼睛,开电脑来给曲铭心看。

    实话还真的不怪唐桥和曲铭心放王云走,因为两个司机根本不是上午曲铭心遇到的那两个,而是另外两个不同的人。

    虽然他们带了口罩和帽子,但曲铭心还是能一眼认出来,这和上午是不一样的人。

    两辆大车都是被盗的,后来被废弃在唐平市高速入口前的一片荒地里,凶手早已逃之夭夭,连他们的影子都找不到了。

    曲铭心皱着眉看着这些,除了被戏耍的愤怒,隐约的,竟然有些踏实感。

    这是不能言的禁忌的想法,五个学生鲜活的生命和两位警官的牺牲让这次的案子变得凶残可怕。他应该以不容置疑的强硬姿态调动所有力量去追查这四个人,而不是在看到这些后,暗自在心底松一口气。

    不应该,可曲铭心在道德的折磨中,仍然从心底里感到了一丝欣慰。

    他离开部队来到这里,追查数年,就在自己快要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做对了的时候,终于抓住了线索。

    隐蔽又神出鬼没的凶手,凶残暴戾的杀人方法,幽魂一般的纯黑色冷钢大狗腿……这些无数次出现在他噩梦中折磨他的,他一直在追查的东西,终于再次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选对了。

    ……

    王云的手术历时四个时终于结束,然而离开手术室后,他立刻被送往了重症监护室。

    这个曾经成绩优秀做事稳重的孩子,现在浑身裹着纱布,双腿被钉了钢板,手臂了石膏,而最惨的是他的头部,一整块纱布包裹着他的头,纱布下,他脸色苍白,闭着眼睛,似乎随时都要断气。

    主刀医生,王云脑部受到重创,血块压迫神经,他们不敢动。要么只能让王云一直这样睡着,要么需要请知名教授来开刀。

    但无论怎么样,王云生存的几率都很低。

    王云的父母已经被接了过来,他们不能接受养了这么大的健康的儿子突然变成这样,他们只是普通的工薪阶层,一辈子所有存款加起来不过能在三线城市付个房子的首付,即使砸锅卖铁,也付不起维持王云生命的费用。

    王云没有意外保险,医保报销不了昂贵的护理费用一部分外国药品和请专家主刀的钱。

    他们因为这样突如其来的噩耗和对现实的绝望哭晕过去。王云的母亲还有心脏病,在手术室门口差点没气,医生们手忙脚乱的救活了她,对于这样的情况不忍却也无能为力。

    主刀医生换下了手术服出来看到曲铭心,由衷的叹了口气。

    医院与警局,大概是最能看遍世间百态人生无常的地方了。

    而曲铭心扶着崩溃的老两口,看着他们脸上纵横的皱纹和浑浊的双眼,闭了闭眼睛,突然站起来。

    “我想救他。”曲铭心对主刀大夫:“他的治疗费用和手术费用由我承担,请您请最好的医生过来,治好他。”

    主刀大夫愣了一下,上下量了一遍曲铭心。

    他出来的匆忙,穿的简单朴素,一身优衣库的卫衣牛仔裤,加一双平平无奇的马丁靴,没戴表,除了脸的确英俊,身上这装扮,怎么看都怎么不像是能掏得起几十万甚至上百万治疗费的人。

    但当曲铭心以平静的口吻出这样的话,一双眼睛坦诚的看着那位主刀大夫时,那位大夫便突然觉得,曲铭心是认真的。

    “……好。”那位大夫看着曲铭心的眼睛,沉默片刻,应了一声。

    “今晚的手续和费用我来办吧。”贺白从后面走过来,站在曲铭心身边,在医生没注意时冲曲铭心眨了眨眼。

    他有先见之明,听王云正在抢救,顺手就带上了扔在床头柜的银行卡。

    曲铭心被他逗笑了,点了点头,于是贺白转身下楼,去一楼办理手续。

    而曲铭心看到仍然坐在地上难以抑制自己情绪的王云父母,走过去拍了拍两位两人的肩,蹲下来对他们:“您放心,我会抓到凶手的。”

    姜植带着人在半个时后赶到,这次姜植学聪明了,直接找罗培风要的特警。罗培风办事利落大方,也不知道他怎么的,那边带了两个班过来交替轮值,王云的病房周围明岗暗哨全部布置起来,绝对不让灾难再发生第二次。

    为了方便安保工作也为了不影响医院正常秩序,曲铭心直接把王云的病房调到了高层的单人间。特警队长到了之后开始迅速安排安保工作,而曲铭心留下唐桥和姜植,先把王云的父母送回安全的住所。

    曲铭心回来后,发现气氛有些尴尬。

    为确保安全,唐桥也做了一些布置,主要是监控和报警系统一类的东西,但这些有的影响了特警的岗哨布置,唐桥正与那位队长僵持不下。

    僵持似乎也有点夸张了,唐桥抱着自己的电脑低着头不动如钟,而那位队长瞪着他,丝毫不让。

    姜植站在中间,帮哪边话都不是,正尴尬的看向贺白。

    “怎么了?”曲铭心问。

    贺白在旁边看着,简单给他了下情况。

    曲铭心挑眉,走过去找特警队长。路过唐桥的时候他拍了拍唐桥的肩膀,于是唐桥后退一步,把地方让给曲铭心和那位队长。

    “你好,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特侦处处长,曲铭心。”曲铭心对着那人伸出手来。

    那人看都不看曲铭心一眼,也不握手,只是懒懒的答他一句,“我刘哲。”

    接着他转过身去指了指自己的兄弟们,“我们都是经过专业训练的,我本人还专门接受过安保工作培训,希望你们配合我们的工作,不要妨碍我们执行任务。”

    他这话的不太客气,姜植听完就有点火大,而贺白拦住他,嘴角一抹笑意愈发明显。

    曲铭心一点都不生气,甚至笑了出来,他很不客气的抬手推了把刘哲的肩膀,语气轻佻,“哎,谁给你培训的安保知识?”

    “你管是谁教的呢?反正比你专……”那人火了,边边转过身来瞪曲铭心,只是话到一半,他看清楚了曲铭心的脸,突然把到一半的话咽了回去。

    他抿着嘴瞪着眼睛看鬼一样看着曲铭心,眼珠子上上下下转了好几圈还是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

    曲铭心看着他这幅样子笑了,问他:“怎么了27,几年没见认不出我来了?”

    “老、老……老大?”刘哲咽了下口水,哆哆嗦嗦的问。

    “是我。”曲铭心点头,又问:“什么时候养成的不看人的臭毛病?我教过你鼻孔朝天做事吗?”

    “没没没当然没有……”刘哲瞬间换了态度,他边笑边后退着,心翼翼的跟曲铭心认罪,还是没躲过曲铭心角度刁钻的一脚,当着属下的面被踹了屁股。

    刘哲哎呦一声,委屈巴巴的看着曲铭心,认错态度特别好,“老大,我错了,我真错了,我不该鼻孔朝天对人,更不该没认出您老人家来。”

    曲铭心看见姜植点了点头就走了,他们后面来的特警压根都没看见曲铭心的影子。

    “知道错就行。”当着人家属下的面,曲铭心也不好教育的太过了,只是一把勾住刘哲的脖子,在他耳朵边上威胁道:“给老子好好办事,不然的话……”

    “好好办好好办!”刘哲忙不迭的拍胸脯保证,“我全听您的!”

    曲铭心这才撒手,冲着唐桥招了招手,把人叫过来:“你俩商量着来,弄一个双方都能最大限度发挥的方案出来给我看。”

    “好嘞,老大您放心。”刘哲直接脚跟一砸冲着曲铭心敬了个礼,“保证完成任务。”

    曲铭心被他搞得哭笑不得,点点头示意他可以礼毕了。

    于是刘哲又贼兮兮的凑过来,笑的猥琐,“老大原来您真名叫曲铭心啊,您要不可能我这辈子都不知道您到底叫啥了,当年在雄狮那会儿……”

    他还想下去,曲铭心便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

    不得不曲铭心这一眼,经过多年修炼,完全有了止儿啼哭的本事。一眼过去,刘哲立马闭嘴,后退三步,鞠躬道歉。

    “这里交给你们。”曲铭心对姜植,“我去看看张辉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