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贺白发现曲铭心在控制气氛与别人的情绪上实在是一把好手,他对待不同人的态度差距大到让人怀疑这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而该让人紧张起来的时候,他随便的一个动作,便可以吸引人全部的注意力。
而且不管是什么人,不管那人对曲铭心的态度如何,他都会因为曲铭心的一举一动而做出相应的反应。
“叔叔阿姨,先确认一下。”曲铭心拿出回市局后从姜植手下人那里拿到的资料,开档案袋,抽出几张照片来。
“这个人,是你们的女儿宋嘉卉吗?”他一边问,一边将那几张生活照依次排开。
照片上的女人穿着职业西装,踩着高跟鞋,笑容微微有些冷淡,但十分得体。
“是的。”江卉捂着嘴点了点头。
“那么……”曲铭心又拿出一张照片来,轻轻地放在他们面前,慢慢挪开手指露出上面的内容来。
那是宋嘉卉尸体照片的一部分,照的是她的头部,曲铭心从一叠照片中挑出了唯一一张她被合上眼睛后的照片,拿了出来。
江卉放在桌上的手猛地扣住桌子,而宋城闭了闭眼睛,点了点头哑着嗓子:“是的,这就是我们的女儿。”
于是曲铭心点了点头,将照片收回去,又抽出一张档案来。
“我看资料,宋嘉卉是二位在方南省仪湖市收养的孤儿?”
江卉看了看宋城,面色有些为难,而宋城看着曲铭心,想了想,有些艰难地:“其实不是收养,我们一直没有孩子,18年前,我们在仪湖市九沟村做生意的时候看到了她,就跟她的父母商量之后,买下她做养女。”
那时候计划生育实施没多久,很多农村家庭头胎生了女儿后,都要想办法把这个女儿解决掉,然后再生个儿子。
被别人买走已经是相当好的结果,更多生在那个年代的女孩,可能连这世界长什么样都还没见过,就已经死在了垃圾堆或荒山野岭中。
曲铭心看着宋城低下去的头,想了想问道:“是她九岁的时候吗?”
“对。”宋城点了点头,继续:“我们带着她在方南省那边做生意,到了她12岁那年,我们才回到唐平市,开始做生意。”
“您二位的职业是?”曲铭心瞄了眼档案,明知故问。
“就是经商。”宋城想了想补充道:“回唐平市之后,我们兄弟几个合伙开始开公司,一开始是给人承包工地上的活,后来越做越大,就开始自己开发房地产,后来就有了惠安地产。”
“嘉卉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她成绩一直很好,回国以后进惠安,跟着她哥哥也一直做的不错。辈有出息,我们老一辈的都开心,最近都想着退休享福,把公司交给他们了……”到这里,宋城的声音带了些哭腔,他停顿了一下,把自己汹涌的情绪压下去,才又缓缓开口道:“没想到啊……”
“宋嘉卉平时与你们和其他家人的关系怎么样?”曲铭心问。
“关系很好……”江卉压抑着哭腔低声:“这孩子性格冷,被我们领养的时候也记事了,可她一直很孝顺,每周起码有两三天回来跟我们一起吃饭,周末有空也带着我和她爸爸出去玩。”
“跟她堂哥宋励的关系呢?”曲铭心接着问。
“她……跟她哥哥关系一般。”江卉想了想,解释道:“这两个孩子性格都偏冷,从也不在一起玩,最多就是过年见个面,平时也不话。”
曲铭心想了想,拿出笔来在背面的白纸上写了点什么。
贺白扫了一眼,曲铭心只写了几个字,他就大概明白曲铭心想写什么了。接着贺白想了想问道:“叔叔阿姨,您们印象里,宋嘉卉有没有跟什么人关系不好,或者是有利益冲突的?”
“这……”江卉为难的皱着眉,想了很久也没什么头绪,只好摇摇头,“贺,你没见过嘉卉,这孩子性格很好的,从来也没听过她和什么人有冲突呀。”
江卉边,情绪便有些绷不住,她低下头捂着嘴,声音带着哭腔喃喃道:“她是个好孩子啊……”
宋城似乎也很难受,他揽着妻子的肩膀,轻轻拍着她。
曲铭心的手机震了一下,他拿出来看了一眼,然后站起身来。
“叔叔阿姨,验尸结束了,您们要先看看她吗?”
他们两人愣了一下,似乎还没反应过来,过了片刻才匆忙站起身来,向曲铭心道谢后便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贺白看着他们离开关上门,才站起身来,微微叹了口气。
曲铭心听见他叹气,猛地回过头来,有些惊讶的看着他。
“怎么?”贺白看着他的表情问。
“没有,”曲铭心摸着领口思索了一下,才道:“没想到你也会叹气。”
他本来想没想到你也会有惋惜的感觉,但转念一想这个话题似乎太过尖锐,话到嘴边才又改了口。
“你都会叹气,为什么我不行。”贺白笑了下,然后拿起曲铭心刚才随手划拉了几个字的那张纸。
他写的很随意,字又大又乱,不仔细辨认几乎看不出写的是什么。但贺白只是扫了一眼,就把那张纸放下,然后看向曲铭心。
“你还是觉得宋励有问题。”贺白。
“对啊。”曲铭心看向贺白,很随意的:“真要是关系不好过年才见的亲戚,我才不记得她比我几岁什么时候来的唐平,我可能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出生的。”
“或许吧。”贺白想了想,含糊道。
曲铭心突然来劲了,他凑到贺白面前几乎紧贴着他,然后盯着他的眼睛,一脸新奇。
“又怎么了?”贺白有点哭笑不得,但是却没躲开。
“感觉你奇奇怪怪的。”曲铭心退开一步,手指放在下巴上,上下量着贺白,“之前没见你这么含糊其辞的。”
“你想多了。”贺白眨眨眼睛,一本正经的。
“行吧,就当是这样。”曲铭心耸了下肩,就此住。
他的手机又震了一下,曲铭心拿出来,发现是唐桥发给他的监控片段。
曲铭心于是坐下,又把贺白拉过来摁在自己身边,才点开视频,把画面全屏。
这是四个监控拍摄到的片段组合起来的一段视频,夜色中,有三个男人结伴而行,他们熟门熟路的进入区,却在进入区后行踪诡异,一边张望着,一边走向区最里面的那栋楼。
唐诗的消息紧接着视频发到曲铭心的手机上。
宋嘉卉住的这个区是个高端富人区,除门禁卡外,进门还需要户主刷脸。唐诗通过时间和衣服把那刷脸进门的那个人揪了出来,顺带把他的档案复制了一份发给曲铭心。
那人名叫马俊明,25岁,唐平市人,父亲为陆军某部中将。这个马俊明大学毕业以后一直无所事事,在某集团企业挂名做经理。他纸面上的收入很低,但花钱大手大脚,经常出入高端会所,关于他的花边新闻比比皆是,随便找个会所工作的女孩子都能很清楚的描述出这是个什么样的人来。
另外的两个人,唐诗根据马俊明平时的人际关系和身材对比,大概推测出了两个人来,也顺带把他们的简历发了一份。
江近,27岁,唐平市人,宋嘉卉表哥,家中有连锁高端酒店产业,名副其实的富二代。他与马俊明一样,只是在家中酒店挂职而已,平日里花天酒地胡作非为,潇洒得很。
涂望山,30岁,方南省望湖市人。这个人的亲属关系看的曲铭心皱起眉头来,因为这人的父亲涂居,正是三年前调来唐平市的市委副书记。涂望山看起来比前面那两个人要稍微靠谱一点,他自己做了点生意,平时因为父亲工作的原因,也没有太张扬。但唐桥毕竟是个喜欢挖黑料的,他随便一查,起码就查到了4起涂望山的暴力事件,但这些无一例外,都被一只黑手掩埋了。
唐桥怀疑着三个人的理由很简单,马俊明的房子在刚进区门的第一栋,然而他们却一路走到了最里面宋嘉卉住的那栋楼。
但电梯监控并没有拍到任何可疑人员,唐桥怀疑他们是从楼梯上去的。
曲铭心皱着眉沉默的看完后,看向贺白。
贺白明白他的意思,他想了想,指着涂望山:“我只见过这个人一次,是在一个party上。他应该是有点躁郁症,整个人都很狂躁,玩高兴了也会摔砸东西,搞得大家不欢而散。”
“好,过会去见见他们。”曲铭心点了点头,把手机收起来。
他们离开会议室,走到法医室门口,许居涵已经脱掉了外面那身隔离服,只穿着白大褂,口罩在一边耳朵上挂着,帽子也摘掉了。
他双手抄兜,冷漠的站在一边,一双眼睛不带任何感情的看着台子上宋嘉卉的尸体,和旁边扑在宋嘉卉身上痛苦的夫妇俩。仿佛这人世间一切的情感都与他无关,他只是一把负责切开尸体寻找真相的刀,不能理解也不愿理解他人的情绪。
曲铭心知道他的难处,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可以先去整理报告了。
许居涵冲着曲铭心点了下头,又看了眼贺白,接着仍旧冷着脸抄着手,大步走了出去。
宋嘉卉的父母仍然扑在她冰冷的尸体旁,哀声恸哭着。
曲铭心对这样的情况没有太好的处理办法,干脆直接把贺白推出去。贺白对曲铭心这种没有同事爱的举动非常生气,但既然已经到了人旁边,也只好蹲下来轻声安慰着。
宋城与江卉似乎也不好意思在相熟的辈面前哭成这样,他们一边抽噎着,一边站起身来,动作缓慢的擦掉脸上的泪水。
贺白一直站在他们身边轻声安慰着,直到看到他们的心情逐渐平静下来,才提出请他们重新回到会议室,还有些需要梳理的地方。
江卉回过头来看着宋嘉卉被白布覆盖着的尸体,犹豫片刻,有些哀求地看向曲铭心,“请问,以后我还可以过来看看她吗?”
曲铭心点了点头,:“当然可以。”
江卉这才松了口气,挽着宋城的手臂,跟着贺白走出去。
曲铭心留在后面,他又看了眼宋嘉卉苍白发青的身体,才转身离开。
“阿姨,您那里有没有宋嘉卉家的钥匙?”回到会议室关上门后,曲铭心干脆问道。
“有的。”江卉想了想,然后突然神色有些慌张,“对了,前两天我拿首饰的时候,好像没有看到钥匙在哪。”
她顿时紧张起来,整个人都坐立不安的,抓着宋城的手又有些想哭,“老宋,我前两天拿首饰的时候好像没看见钥匙,会不会是丢了……”
“您先别着急。”贺白递给她一杯温水,手掌摁住江卉的手背,三两句将她安抚下来。
“钥匙平时放在您的首饰盒里吗?”贺白问。
“对。”江卉连着点了几下头,:“钥匙就在第一层最外面,我每次拿首饰都会看到。”
“这样吧,待会您回去确认一下,如果真的没有了,再跟我好吗。您有我的电话,有什么问题或者想起什么都可以随时联系我。”贺白的手搭在江卉的肩膀上,声音低沉温和。
江卉不安的点了点头。
“宋嘉卉跟之前的家庭还有联系吗?”曲铭心关好门走过去坐下,问宋城。
宋城面色复杂,他仔细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我们当时买嘉卉花了重金,那家人承诺以后不再联系我们。”
顿了下,他接着补充道:“但是嘉卉有个双胞胎姐姐,她们俩姐妹长得很像,前几年听那孩子也考来唐平市了,但是她们应该一直也没有联系。”
“我明白了。”曲铭心点了点头,接着问:“宋嘉卉平时一般是什么样的生活规律呢?”
“她常加班。”江卉:“一般早上七点就起来了,也不好好吃饭,就吃个什么牛奶麦片的,然后就去上班了。一般她在公司都待到七八点钟,晚的时候可能凌才回来,只有跟我们约好吃饭的时候才早下班。”
“您上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
“上一次……”江卉想了想,:“一周以前了,是上周天,她来跟我们过周末,还下个星期有个大项目,可能会来不及回家。”
上周日是6月23号,曲铭心把这个日子记下来,然后问:“平时有微信或者电话联系吗?”
“没有。”江卉摇了摇头,“嘉卉平时太忙,我们也不想扰她,偶尔想她了也只敢周末电话问问。”
曲铭心突然抬起头来,问:“这周末有给她电话吗?”
今天7月1日星期一,推断死亡时间是6月28日星期五晚上。
“没有。”江卉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声音有些发颤,“我们周三通过电话,嘉卉周末也要加班来不了,我们也没有电话问。”
“我知道了。”曲铭心站起来,:“我的问题就这些了,我派人送您们回去,先看看钥匙还在不在,不管有没有,先给贺白电话好吗?”
宋城点了点头,扶着江卉站起来,曲铭心送他们出去,门开了,他们却犹犹豫豫的站在门口,似乎有话想。
曾经也是叱咤商场的两位名将,如今他们形容憔悴站在曲铭心面前,竟然连一句话都不好意思开口。
“我明白。”曲铭心看着他们的白发和憔悴的面容,不由自主的放低声音:“我一定会尽快将凶手绳之以法,还嘉卉一个公道。”
宋城深吸了口气,眼眶有些发红,十分动容的样子。而江卉颤抖着双手握着曲铭心的手,整个人激动的有些不出话来。
“曲处长,拜托,拜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