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曲铭心看着面容平静甚至脸上还带着笑容的宋嘉卉,挑了挑眉,问站在她后面的贺白:“她刚才在屋里干什么呢?”
“什么都没干,”贺白看着曲铭心,缓缓地:“她就坐在沙发上,等着我们过来。”
“好。”曲铭心了然的点了点头,拿出手机来给姜植电话,让他带上人过来捡尸体,顺带通知涂望山和江近的家属。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挂断电话后,曲铭心走到宋嘉卉面前,看着这个漂亮的,平静的,聪明却疯狂的女人,慢慢的问道:“他们是怎么联系你的?”
“他们?”宋嘉卉直视着曲铭心的眼睛,缓缓地摇了摇头,“我不会。”
“你或不,都会被他们除掉,不如现在告诉我,我还可以保护你。”曲铭心盯着她的眼睛,没有退让的意思。
“你怎么保护我?上一个你要保护的人,那个公安大学的学生,他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没有恢复意识吧。”宋嘉卉同样不让,简简单单的回问他。
“你斗不过他们的。”曲铭心似乎有些失望,他摇了摇头,眼睛仍是看着宋嘉卉的,焦点却不在她身上,反而像是透过她,看到了别的什么人一样。
贺白猜那个人是他自己,这句话也是给他自己听的。
“我知道。”听他完,宋嘉卉反而有些松动的迹象,但她仍然摇了摇头,垂下眼睛来,避开曲铭心的视线。
“曲处长,你不要怪我。我跟他们沾上关系后就知道自己或许会有危险。我知道他们的一些秘密,他们暂时不会动我,如果哪一天我死了,临死之前,我一定把这些都告诉你。”
曲铭心看着她的发顶,看着她被长发掩盖看不清的面容,想了想,突然笑了:“你也可以问我一个问题,当做回报。”
宋嘉卉愣了一下,抬起头来,看到曲铭心平静轻松的脸,想了想,问道:“为什么知道我才是宋嘉卉?我以为自己伪装的不错。”
“问题有很多,但最重要的在这里。”曲铭心抬起手来摸了摸自己的颈侧,笑了:“你这里有颗痣,沈静好没有。”
宋嘉卉定定的看着他,片刻后,突然笑了。
她越笑声音越大,最后笑的甚至有些癫狂,过了很久她才终于平静下来,擦了擦自己笑出来的眼泪,然后看向曲铭心。
“曲处长,我哥哥的没错,你的确很优秀。”她转头看了看身后沉默的押着她的贺白,突然敛了笑容,严肃的:“曲处长,我真诚的建议你就此收手,不要再追究下去。我知道的只是凤毛麟角,但即便如此,也足够令我畏惧。”
曲铭心看着她,看着她真诚的双眼和认真的表情,只是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这么多年里,从中东到唐平市,他知道他正在与一个多么庞大危险的组织做斗争,或许对方压根都没有注意过他,只是他在盲目无力的挣扎追逐。
可如果他真的能劝自己放下,就此收手不再追究,那么那时他就不会脱下军装,义无反顾的来到唐平。
曲铭心抬头看着车库的天花板,灯是亮的,天却是黑的。沉默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宋姐,虽然我很想很想知道你到底知道什么,但按照刚才的条件,我还是希望我不知道你知道什么。”
“曲处长绕口令的挺顺的。”宋嘉卉看着他,眨了眨眼睛,也只是低下头笑了一下,没什么笑意的调笑道。
“我是认真的。”车库中明亮的灯光下,曲铭心学着刚才宋嘉卉的样子看着她,“希望你好好的。”
话音刚落,警笛声远远地传了进来,姜植他们来了。
……
宋嘉卉的案子在一周之后正式结案,曲铭心在深思熟虑后隐瞒下了沈静好的事情,让这件案子就按照最开始的样子结束。
他们在江近家中发现了带着江近指纹的宋嘉卉家的钥匙,又在涂望山家里发现了宋嘉卉家门口的监控录像。这段录像被剪辑过,只有江近三人开门的影像。除非涂望山是傻的,才专门留着这种东西在家里等着别人查,但负责搜查的姜植没有提出异议,唐桥最终给也出了没有造假痕迹的判断,因此这段录像成了定罪的证据。
涂望山和江近经过尸检后确定,是两人自相残杀,利用车库中散落的各类工具,厮杀到最后,涂望山多脏器受损,江近失血过多。本来涂望山在战斗力上是绝对占有的,但在车祸中他受伤更重,反而最后和江近同归于尽。
犯罪嫌疑人已经全部死亡,他们为什么要对“宋嘉卉”做出这样惨无人道的事情,他们之前还做过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都已经无从查起。结案报告提交的那一刻,宋嘉卉的案子便宣告结束,随之结束的,还有对相关人员的所有追查。
带走江近和马俊明的救护车最终也没有查到究竟是谁做的,而“沈静好”一口咬定自己不知情,是被人绑架到江近家中,且她也不知道是谁绑架她,江近和涂望山又发生了什么才会自相残杀。
她只是一如往常的走在路上,突然被人绑架到江近的别墅,在黑暗中等待了很久后,又被警方发现而已。
这个辞实在太不可信,但警方没有切实的证据证明“沈静好”有问题。在临近结案的那一周里,他们把“沈静好”的所有行踪查了一遍,但包括马俊明突然发疯死亡的案子,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沈静好与这些事情有关。她似乎只是一个格外倒霉的姑娘,被卷进了杀人的案子里,还被关了一个星期。
宋嘉卉在结案后顺利离开警局,走出大门时,她似乎突然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来,向身后的大楼看了看。
曲铭心站在办公室的窗户前看着她望向这边,她的脸上带着不甚明显的笑容,似乎还叹了口气,她的脸隐匿于夜幕中,然而隔着浓重的夜色和遥远的距离,曲铭心似乎还能看得清她明亮的眼睛。
过了许久,微凉的夜风中,她转过身来,郑重的向着曲铭心的方向鞠了一躬。
曲铭心站在窗前皱着眉看着她,看着她穿着米老鼠的T恤和牛仔短裤,在夜色中渐行远去。
曲铭心有很多想问宋嘉卉的事情,比如为了复仇,从此以后作为另外一个人活着真的值得吗?再比如那群人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动作的,他们又是如何联系的。
可这些问题他没法问,他每与宋嘉卉联系一次,就是让宋嘉卉离死亡更进一步。
曲铭心其实挺喜欢这个姑娘,所有能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不给别人添麻烦的人他都喜欢,更别这个姑娘在某些地方还莫名合他的胃口。
所以他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看着宋嘉卉离开。
贺白就站在曲铭心身后,一直盯着曲铭心的背影。办公室里只开了一盏台灯,不算明亮的灯光被他高大的身影挡了七七八八,只有隐约透出的一丝光线照亮了他嘴角的笑容。
结案第二天,曲铭心被叫去了局长办公室。
曲铭心因为这姗姗来迟的召唤在办公室里抱着手机哀嚎了大半天,把所有留在办公室里的人都烦了一遍,甚至连脾气最好的宋秦都恨不得亲手把他押到罗培风的办公室去。贺白坐在一边看着曲铭心四处发疯,看他疯的差不多了,才很有同事爱的问:“要我一起吗?”
话是这么问的,人却坐在凳子上岿然不动,完全没有一点话里的意思。
曲铭心看他一眼,皮笑肉不笑的咧了咧嘴,敷衍的:“不劳烦了哈。”
贺白很无辜的耸了耸肩,眨了眨眼睛看着曲铭心推门离去。
曲铭心在罗培风那里待了一上午,隔着好几层楼都听得见罗培风怒吼骂人的声音,可曲铭心再回来时还是嬉皮笑脸的,连声抱怨自己死里逃生,差点就要死在罗培风的掌风之下。他拽着贺白摸自己胸口,捏着嗓子装模作样的自己心脏被吓得扑通扑通跳。
贺白笑着顺着他的意思把手放在他的胸口,隔着薄薄一层布料,入手满是温热又强壮的肌肉的触感。曲铭心的胸口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结实的肌肉下面,一颗心脏有力而平稳的跳动着,毫无刚才本人所的慌乱紧张。
他们挨得极近,刚才曲铭心发疯的时候蹲在贺白旁边,又拉了他的手去摸自己胸口,于是两人几乎紧挨在一起,贺白只要稍微一低头,就能碰到曲铭心的头顶。
贺白于是低头笑着看他一眼,正巧曲铭心抬头看他,差一点他们的鼻尖就要挨在一起。
贺白下意识的想要躲,却看到曲铭心却笑得张扬,挑衅意味十足的冲他眨了下眼睛。于是贺白生生止住想要后躲的动作,两人隔着不到一指的距离,互不退让的对视着。
“贺大学霸,有没有兴趣跟我出去见个人啊。”曲铭心看着贺白,坏笑着问。
“曲处长工作时间翘班还要带坏下属吗?”贺白终于有点受不住了,直起身子收回手,笑着看着曲铭心。
“哎呀,案子结了就是要放假的嘛。”曲铭心站起身来,转头冲着假装看不见他们这边的宋秦他们飞吻,“大家记得要坚守岗位哟。”
接着曲铭心拉着贺白,步伐矫健的赶在许居涵的文件夹砸在他后脑勺之前闪了出去。
出了办公室后曲铭心就开始摆弄手机,手指在薄薄一片玻璃板上飞舞着字,看起来像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要处理似的。
偏偏他故意一副不可不可看的样子,夸张的往电梯角落里躲,出了门还要神经兮兮的防备着贺白,让贺白想装作不经意的偷看一眼都没办法。
出市局大门时曲铭心抬手把车钥匙扔给了贺白,贺白只好接过来,开车门,看着曲铭心做作的捂着手机,一脸演的不怎么好的防备的看着他缓缓坐进车里。
贺白实在被他气笑了,问他:“去哪?”
曲铭心于是了个地点,是一家餐厅。
那是在整个唐平市都声名远扬的豪华餐厅,人均几乎要到五位数,但因为挂了米其林二星的牌子,平时一座难求,午市还好,晚市甚至要排到半年之后。
“你预约了?”贺白有些惊讶,曲铭心平日里看起来财大气粗的样子,但对吃的向来随便,而且他一向喜欢量大实惠可以直接端着盘子吃的,那种一道一道慢慢上菜的西餐厅,贺白以为曲铭心压根没耐心去吃。
“我们沾个光,不用约。”曲铭心笑嘻嘻的把手机收起来,冲着贺白不怎么帅气的眨了眨眼睛。
贺白于是转过头去,为了自己的眼睛着想,不再看他。
那家餐厅在市中心,工作日正中午下班时间,往市中心的路不是很好走。
曲铭心在贺白转过头去后就没再过话,他像原来的贺白一样,安静地坐在座椅上看着窗外,一只手放在腿上,另一只手手肘撑着车窗,手指放在领口处,一言不发。
贺白趁着红绿灯的空隙转头去看他,只能看到他形状好看的下颌角。他睫毛很长,因此即便这样的角度也能看得到一点,贺白只能看出来他微垂着眸。嘴角似乎没有扬着,因为如果曲铭心笑了,这个老男人脸庞的肌肉会有一道一道的笑纹,但现在没有。
贺白平静的跟着前面的车子慢悠悠的在城市中心向前走,暗自猜测着,虽然曲铭心表现的没事人一样,但今天上午在罗培风那里,他一定还是听到了很多会让他难受的话。
他对法律、规则和正义这些东西没有概念,做事一般都是随性而为。原来在学校时为了成绩背过的那些规范条例在考试后就忘得一干二净,遇到曲铭心这样随心所欲、想一出是一出的上司,也从来不觉得他做事有问题,反而觉得对胃口。
因此这个案子,贺白也不觉得曲铭心做的有问题。
他只是觉得惊讶,原来曲铭心和他是一类人,原来曲铭心这样行伍出身的人,竟然也会不按规矩办事。
但显然,除了贺白和唯曲铭心马首是瞻的特侦处之外,其他人是受不了这样的处理方式的。
贺白想,曲铭心大概没有隐瞒罗培风,只是在结案后把自己做的想的都一五一十告诉了罗培风。而罗培风大概也没有往上报或者勒令曲铭心改结案报告。他大概与贺白一样,因为曲铭心的行事而觉得诧异,甚至伤心。
然而这一上午的时间,除了罗培风的怒骂声,没有一个人听见曲铭心的声音。
他大概就像现在这样,安静的看着窗外,不回答什么,不知道在想什么,也不算改变什么。
但贺白看着他总是毫无根据的想,这或许已经是他改变后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