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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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市局的路上,曲铭心以处理太多工作头疼为由,依旧毫不心虚的指挥贺白开车。

    他们这一趟其实没有浪费太多时间,算上来回路上的时间,最多也才四个时。所以即使曲铭心很不愿意再回市局坐办公室,但还是不得不回去,以免罗培风再把他叫过去骂上半天。

    “曲处长原来在部队里是狙击手吗?”回去的路上,贺白看着跟去时保持着同一个姿势的曲铭心问。

    “曾经是,后来转指挥权到我身上,就不当了。”曲铭心看着窗外,这次回答的格外坦诚。

    贺白略略惊了一下,才继续问下去:“那曲处长退役前军衔挺高的吧。”

    “不高,又不是指战员。”曲铭心很短暂的笑了一下,沉默了一会儿,就在贺白以为他不会再话正准备开口的时候,曲铭心才接着:“都是人命堆起来的功勋,没什么值得骄傲的。”

    贺白准备出口的话不出来了。

    他不是会因为别人的情绪而不出话的人,有的时候他格外冷血。但当主人公变成曲铭心,贺白的一切规则就会随之而改变,那些藏在温润外表下的坏心思也会自动偃旗息鼓。

    曲铭心这人平时看起来太无坚不摧,所以在他仅有的示弱的时候,贺白舍不得。

    他们就这样沉默的回到市局,推开办公室的大门他们才发现原来还有一个人一直在这里等着曲铭心回来,等着讨一个法。

    这个人是姜植。

    他从头到尾都被曲铭心蒙在鼓里,他只知道有沈静好这个人物的存在,知道沈静好虽然与这个案子有关联,但她是无辜的。

    但他大约是从罗培风那场惊天动地的骂声中听出了些端倪,之后跑去质问局长,才得知原来他一直被曲铭心蒙在鼓里,从来没有参与过这个案子真正的核心。

    平心而论,姜植对曲铭心适当的隐瞒和不按常理出牌没有任何意见。因为曲铭心的确厉害,他的决定也的确正确。案子是特侦处来办,刑侦组虽然只是协办但最后算功劳仍然拿大头,因为特侦处没有人在意这个,但刑侦组需要破案量来升职加薪。

    所以姜植一直以来都很喜欢曲铭心,也很依赖他,一直竭尽所能帮助曲铭心,即使有些事情他不明白为什么,但曲铭心只要需要,他一定义不容辞。

    他是为了一腔热血、为了理想和信念才来做的刑警,所以他可以接受自己能力不足只能做帮手,因为案件被解决了,犯人会受到应有的惩罚。

    但姜植不能接受曲铭心一边隐瞒,一边藏起案子的真相,一边告诉他我们解决了,我们又一次为受害人找回了公道,让作恶的人无处可逃。

    姜植要真相和正义。

    曲铭心回来时唐桥他们便自觉的躲了出去,贺白本来要走,却被曲铭心拉住胳膊,只能无奈的站在曲铭心身后,看着姜植激动地质问曲铭心。

    而曲铭心一言不发,用沉默回答他。

    姜植问曲铭心什么时候发现沈静好有问题的,他不回答。问什么时候察觉到死的人其实不是宋嘉卉的,他也不回答。最后姜植气急败坏的问他到底是真的被人阻拦来不及还是故意放任涂望山他们自相残杀,他依旧不回答。

    姜植发了很大的脾气,把曲铭心桌子上的文件扫在地上,指着曲铭心的鼻子破口大骂,他眼里没有法律和纪律,他卑鄙又自私,他不配做警察。

    而曲铭心就站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平静的看着姜植边骂边哭,最后气的绕过他,要摔门离去。

    姜植也没有办法,罗培风既然没有让曲铭心改报告从头查起,那就是要让这件事按照曲铭心的法结束的意思。姜植自然没有办法违抗局长的命令,不是人人都是曲铭心,有着越三级报告改决策的能力。

    在姜植的手握住门把手即将开门离开时,曲铭心突然叫住了他。

    “姜植。”他很少这样全名全姓的叫姜植,或者他很少这样全名全姓的叫所有人,尤其是用这样低沉又沉痛的口吻。

    “干嘛?!”姜植猛地回过头来,大吼回去。

    “我尊重法律和纪律,我知道这些都是用无数经验教训堆起来的规则,也明白这些东西代表着什么,背后的分量有多重。”他仍然站在原地,只是已经转过身来,双手放松的垂在身旁,脚跟并着,脊背笔直,像一个站完军姿正在休息的士兵。

    贺白在曲铭心身旁看到他的眼睛,这是他仿佛见过无数次,又仿佛从未见过的眼神。

    坚定、执着、永不言弃。

    但似乎又没有那么明亮,那种本应该与这些品质并存的生生不息与积极勇敢并不在他的眼睛里,有的只是藏得不太好的疲惫,和一丝坦然的欣慰。

    “我很抱歉,我无法按照规定执行任务,也很抱歉没有为你做出一个良好的带头作用,甚至让你失望。”他的声音平静,甚至没什么起伏,但贺白却凭空听出一种悲哀来,沉重又密实,一圈一圈的缠绕在他的心脏上,拉着他整个人都向下坠。

    贺白从姜植的表情上,看出他与自己是同样的感受。

    “我没了当年遵守规则信任正义的热情,但我希望你永远不会像我这样。”曲铭心后退一步,仍然盯着姜植的眼睛,一字一句的:“不要失望,不要放弃,要坚持,要相信。”

    相信这世界没有那么糟糕;相信遵守了多年的规则与法律会带来繁荣与和平;相信看到的那些是为了最终的好而努力;相信无论何时,身后都会有最强大的倚靠。

    就算觉得失望,也不要失去奋战下去的勇气。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就令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不必等候炬火。

    而不是像他这样,一厢情愿的等待许久,最后才骤然意识到,或许他一直是在孤军奋战,而不是一名先锋。

    然后失望,无力,彻底放弃。

    曲铭心突然笑了一下,很轻的勾了一下嘴角那种。他本来想他希望在他还在的时候可以保护姜植不会改变,后来想想自己没有那个能力,便没有出口。

    而姜植呆滞的看着曲铭心,他第一次见曲铭心这幅样子,也是第一次听曲铭心这样的话。惊讶与迷茫盖过了那些话带给他的冲击,他愣愣的点了点头,然后落荒而逃。

    曲铭心看着姜植关上门,才转过头来,看向贺白。

    贺白有些被触动,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如往常一般温柔的、谦和的看向曲铭心。

    “我知道你不听这些。”曲铭心笑了笑,拍了下贺白的肩膀便转身蹲下捡被姜植扫落在地上的东西,捡了一会又突然:“但贺白,我也希望你不要变成我这样。”

    这大约是曲铭心第一次如此认真的叫贺白的全名,贺白愣了一下,目光已经无法从他身上离开。

    曲铭心没再话了,但贺白却觉得听见他:“不要妥协,不要放弃。”

    直到很久以后贺白才知道,曲铭心的确没有话,他听到的是他自己内心的声音。

    也是升起狼烟的声音。

    但那时的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他全身心都在曲铭心身上,然后在他蹲下捡东西的背影中,终于看到了一个他一直在思考的答案。

    “曲处长,你在结案报告中隐瞒沈静好的事情,是为了保护她的安全对吗。”这是个疑问句,但贺白是用肯定的语气的。

    其实除了这句话,贺白还有很多想的想问的。比如为什么要带他见江饮月,为什么让江饮月试探他,他究竟在怀疑自己什么,又为什么怀疑。

    江饮月有问题,这是贺白在他们比枪法比到第三种枪时意识到的问题。不是最开始他以为的那种,曲铭心和他的朋友们都有的与常人不同的奇怪,而是江饮月对他的态度和做法有问题。

    他被曲铭心怀疑试探了很久了,久到像他这样耐心又好脾气的人都有点烦躁的程度。但这样的话不能不能问,因为他没有干净到可以理直气壮的质问委屈的程度。

    所以他只能问曲铭心,是不是在保护沈静好。

    而曲铭心没有回答他,只是转过身来,像往常一样,漫不经心又贱嗖嗖的:“快过来帮我收拾东西。”

    ……

    唐平市纬度不高,夏天日照时间格外的长,下午五点左右,回到办公室的江饮月看着窗外仍然明亮耀眼的太阳,算了算时间,了个国际长途。

    英国伦敦中午十一点多,手机响了半天,埋在被子里的人才不情不愿的伸出手来,在床头摸索半天,才摸到坚持不懈响铃的手机。

    “还没起吗?”接通后,江饮月第一句话就是问对面是不是还没醒。

    “没,起来了。”少年已经有些变声了的声音从听筒对面传来,隔着一整片欧亚大陆,听着不甚明确。

    “哦?那今天安娜老师穿的什么颜色的衣服?”江饮月显然不信他的话,笑着反问回去。

    “呃……”对面的少年沉默了。

    所幸江饮月似乎也不是太在意他到底起没起床这件事情,他只是叹了口气,声音很轻柔的:“逢花,你不能总是这样。”

    对面突然沉默了,片刻后,少年人刚睡醒朦胧的声音变成了抑扬顿挫清楚有力的声音,对面的少年:“我明白的,哥哥。”

    江饮月笑了一下,然后接着问:“他们还好吗?”

    “夏临之和夏临兮吗?”少年那边——也就是江饮月的弟弟江逢花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江饮月猜他的弟弟应该终于穿衣服下床了。

    “对。”江逢花。

    “他们不太好,装的很好很精神的样子,但我猜他们背地里一定很难受。”江逢花的声音里也有些无奈,明明那两个男孩比他还要大一两岁,他却不得不像个大哥哥一样照顾着他们。

    “我们都明白他们的感觉,不是吗?”江饮月安慰他。

    “是的,我明白。”江逢花那边杂乱的声音渐渐停下来,他问江饮月:“要跟他们讲话吗?”

    “不必了,我相信你可以处理好他们的。”江饮月。

    “那你为什么电话过来?”江逢花的声音带了笑,“总不是为了问我起没起床吧。”

    他是开玩笑问的,但江饮月却罕见的在弟弟面前迟疑了。

    他认为这通电话是有必要的,但他不确定这通电话对他弟弟江逢花来,究竟是否是好的。

    “哥,你可以直接。”江逢花已经察觉到江饮月的犹豫,他故作轻松的。

    “黑狗在中国出现,我接触到了疑似他们干部的人物,不排除我已经草惊蛇的可能。”沉默许久,江饮月还是把这通电话的初衷了出来。

    “我希望你心防范,保护好自己和夏家兄弟。根据你自己的判断,你可以决定要不要告诉他们这个消息。”

    这一次迎接江饮月的,是比等待电话接起更漫长的沉默。

    江饮月甚至可以听得到对面自己年幼的弟弟的呼吸声逐渐变得急促,但事实如此,隐瞒无法帮助他们,反而可能会害了他们。

    “我明白了,我会注意。”平静好心跳后,江逢花。

    之后他们又聊了些平常兄弟会聊的话题,比如有没有喜欢的女生,有没有听不懂的课,讲到后面,江逢花突然:“哥哥,我想入伍。”

    江饮月顿了一下,不露痕迹的:“你还太。”

    “我知道,我只是告诉你。”江逢花。

    江饮月还想些什么,秘书却敲响了他办公室的门,手上捧着一摞文件,正在看着他,用眼神问他能否进来。

    江饮月点了点头,对着电话那边:“我还有工作,等我休假回去再聊好吗?”

    江逢花答应几句,便挂了电话。

    等批阅完文件,处理好一些杂事之后,江饮月站起来,站在窗前想了想,推开门走进了隔壁曲铭心的办公室。

    曲铭心的办公室与他的布置一样,都是一个的休息间,一张沙发一张茶几,靠窗处放着宽大的书桌和老板椅。

    但曲铭心的办公室里,除了桌子上的电脑和一份文件夹外空无一物。

    江饮月走到曲铭心桌前,看着黑屏的电脑,随手翻开蓝色的文件夹。

    里面同样是空的,江饮月不觉得意外,因为是他刚刚亲手烧掉了里面的东西。

    接着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把钥匙,开桌子下面的一个抽屉,伸手进去摸了摸。

    “滴”的一声,指纹锁应声开启,桌子下面看着像桌腿的柜子弹开,露出里面放着的一张纸片。

    江饮月把纸片拿出来看了看,上面一共两行字,写得银钩铁画,一看就知道出自曲铭心的手笔。

    那两行字是两个地址并一句嘱托,第一行写着沈静好和她的地址,第二行写的是王云和医院的地址,后面的嘱托是:“他已清醒,请隐瞒。”

    江饮月看了三遍,确保自己都已经记住之后,拿出火机来,将那片薄薄的纸烧了。

    接着他又了一个电话,这个电话同样给欧亚大陆另一边的一个人,那人接电话很迅速,电话结束的也很迅速。

    江饮月对那边:“我要知道一个生活在唐平市,名叫贺白的人的全部资料,越深越好。”

    对面答应下来,接着结束了这通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