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那天早上贺白最后也没能起来上班,他明明格斗不错,身体也锻炼的结实健康,但莫名的不经折腾。曲铭心可以摸着良心发誓他真的没有做的很过分,但贺白却仍然像受过很大磨难一样,昏昏沉沉的站不起来,到了晚上甚至发起了低烧。
曲铭心帮他请了假,自己心不在焉的熬过上班时间后回家,才发现贺白仍然躺在他的床上没动过的样子。
曲铭心过去叫他,才发现他有些低烧。他紧闭着眼睛,睫毛有些抖动,略长的刘海黏在他额头上,嘴唇苍白干燥,曲铭心甚至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失忆了,忘了其中一段比较暴虐的记忆,贺白才会这样。
曲铭心在屋里翻箱倒柜的找体温计。他是个基本不生病的人,所以家里理所应当的没有体温计和退烧药。曲铭心找了半天没有找到,只能拿上手机下楼去买。
他找东西声音太大,惊醒了贺白。贺白没那么娇生惯养,人虽然还是昏昏沉沉的,但还是自己摸了摸额头,冲着曲铭心摆了摆手:“没什么大事,不用折腾。”
“真没事?”曲铭心走过来坐下,摸了摸贺白的额头,总觉得隔着手掌摸不真切,于是凑过去用额头抵着贺白的,呆了片刻。
“烧的不厉害。”片刻后曲铭心坐直身子,手自然的落在贺白放在被子上的手上,低声问他:“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贺白于是笑着看着他,“你呢曲处长。”
曲铭心难得不好意思的咳了一声,一张历经风雨的老脸竟然也诡异的有些泛红,他放在贺白手上的手不自觉的握紧了些,然后生硬尴尬的换了话题:“还叫处长?你这样我怎么收你妈的红包啊。”
“那叫什么?”贺白有点腰疼,他向前靠在曲铭心怀里,呼吸喷洒在曲铭心的脖子上,弄的曲铭心有点痒。
贺白看到他微微绷紧的下颌,觉得有意思,便在他怀里蹭了蹭,故意捏着嗓子叫他:“铭心?心心?阿铭?”
“别了,别了。”曲铭心的手落在他肩头,轻轻揉着,借以缓解心里酥麻且痒的感觉,“您就全名叫就行,这些爱称我受不起。”
“哦,好吧。”贺白缓缓地答,语调很是失望。
曲铭心知道他发烧难受,还是忍不住想扳回来,他看着贺白洁白的脊背忍了忍,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他:“你有没有名?白之类的,一听就觉得很听话。”
贺白听出来他藏着掖着没出来的意思,白听着像很听话的土狗的名字。他本来应该反击回去,但大约是这个问题触动了他记忆最深处的一些东西,贺白顿了顿,伸手抱住了曲铭心。
他少有这样看上去依赖撒娇的样子,即便是今天早上,贺白紧紧地搂着曲铭心时,都没有这种感觉。
曲铭心于是摸了摸他的头发,宽大的手掌顺着脖子一下子滑到后背,像给猫顺毛。
“真的有名。”贺白的脸埋在曲铭心的颈窝里,他声音仍然很清澈,缓缓地:“叫阿宁。”
曲铭心突然愣了一下。
他想起来唐桥曾经给他看过的资料,那个与贺白长得十分相似,却没有留下痕迹的贺清平。
曲铭心记得唐桥后来又找过很多关于贺清平的资料,但贺清平这个人像被橡皮擦整个擦掉了一样,他的生平,他的故事,他为什么牺牲,又为什么在牺牲后被人抹去痕迹,一切都是迷雾一团,无从查起。
最后唐桥神通广大的找到了贺清平学同学在微博上晒出的他们学的同学录,贺清平那一页被保存的很完整。曲铭心看过那张图片,孩子歪歪扭扭的字体在梦想那一格写上了“警察”两个字,后面还加了括号,写着要保护所有同学。
下面有那位同学当时留下的祝福,同样是孩子稚嫩的字,写着“阿宁一定可以!”
曲铭心脑子转的飞快,他一边不动声色的抱紧了贺白,一边语气轻松的问他:“怎么叫阿宁?”
“不知道。”贺白回答的很快,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我妈妈起的,我没问过为什么。”
为什么贺清桃不再去辽安市,甚至连唐平市都不愿意再踏足,为什么贺清桃要叫他阿宁,这些贺白都没问过。
但他没问过,不代表他不知道。
他只是不而已。
贺白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做过多的纠缠,他伸手捏了捏曲铭心腰侧紧实的肌肉,语气微妙的:“曲处长核心力量锻炼的不错。”
“那当然。”曲铭心察觉到他的躲避,但仍然顺着他的话下去,“当年平板支撑我可是全队第一。”
“哦。”贺白凉凉的看他一眼,然后慢条斯理的揉了揉自己的腰,叹了口气。
他什么都不,反而让曲铭心心虚。曲铭心想到他还发着烧,浑身难受,就越发心疼起来。
贺白再看他一眼,曲铭心就彻底投降了。
“下次你上我。”曲铭心笑嘻嘻的凑过去,胡乱揉了揉贺白的腰。
“行了。”贺白拍掉他的手,掀开被子站起来穿衣服。“饿了,想喝粥。”
“我去做。”曲铭心也站起来,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看着他青青紫紫的胸口被T恤挡住,有些心猿意马的问:“真没事?”
贺白用一记直拳来回答他。
曲铭心轻松接住,生怕他再来个鞭腿之类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式,赶忙拍了拍他的背,连声安慰:“知道了知道了,你慢慢穿,我下去熬粥。”
这天晚上,他们仍然睡在各自的房间里,洗漱完之后曲铭心坐在床尾,看着门外贺白用毛巾擦着还滴水的头发平静的从他房门前走过,察觉到他的视线,还平静的冲他了个招呼,了声晚安。
曲铭心笑了笑,走过来晚安,然后关上了门。
就好像今天早上相濡以沫紧紧拥抱在一起的两个人不是他们一样。
曲铭心不知道贺白是怎么想的,但他最开始想要红包,只是习惯性嘴贱而已。他没想到是贺白先挑起关系的话题,他本来想个马虎眼糊弄过去,但却莫名的鬼迷心窍,揽着贺白一起倒在了床上。
曲铭心早上上班骑的摩托车,一是因为的确晚了,二是需要凉风吹吹他过热的脑子。
冷静下来仔细想想,曲铭心觉得自己傻逼。他的确享受这种有人懂自己,一个眼神就足够传递想法的感觉,也的确认为贺白很好,又聪明又好看,他很喜欢。
可他还是很怀疑贺白,他的直觉一直在提醒他贺白有问题。他也感受得到贺白那种漫不经心的,有空就撩一下没空就拉倒的暧昧和试探。
虽然他偶尔也会做同样幼稚的事。
但这些都不是他今天鬼迷心窍直接把人弄到床上去的理由。
然而到了晚上,曲铭心枕着自己的手臂看着已经凝视过无数遍的屋顶,突然觉得贺白可能也没有多认真。
贺白很明显也不是那种感情至上的人,虽然是他先挑起来的火,先灭火的也是他。
曲铭心记得自己在熬粥的时候听到身后下楼梯的声音,回头去看时,贺白穿着宽松的衣服,领口仍然能隐约看到曲铭心留下的痕迹。明明他身上还留着欢爱的痕迹和气氛,表情却已经如往常一样,带着温和有礼的笑容,却莫名的拒人千里之外。
看着贺白跟他道过晚安后平静离开的样子,曲铭心便觉得贺白大约和他一样,都是有些好感,也都想享受一下,但是同样都不想负责,不想再进一步。
幸好他们都是理智且成熟的人,足够聪明的能从对方细微的表情和动作差异中发现对方态度的变化。也足够聪明的知道自己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对方。
曲铭心闭上眼睛叹了口气,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
贺白的妈妈贺清桃女士在中秋节前两天风尘仆仆的一路杀到唐平市。她平日里工作繁忙,基本没有休息时间,再加上马上就要中秋节,她的工作安排的更紧张。在这样紧张的时间段里腾出一整天的时间来到她甚少踏足的唐平市,的确是比较从匆忙。
贺白没有问贺清桃为什么突然要来唐平市看他,并且还提出要见一见曲铭心。他基本不问贺清桃的任何决定,包括关于他自己的决定,也基本不会问理由,只是很乖巧的顺从。
贺白唯一一次与贺清桃有争执,是报考大学时,贺白执意要用足以上最好的大学的分数去上公安大学。
贺清桃不愿意贺白当警察,实在要当也不能去唐平市,不能去公安大学。
但只有那次贺白展现出了与往常不同的执拗。他不听话的时候很磨人,表现是与往常无异的,正常与人话吃饭,唯独在谈到那个话题时会微笑着岔开话题,如果再提,他就不再话,不再与人讨论,也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
贺清桃是做不出来那种登上贺白的账号偷偷给他改志愿的事情的,所以尝试了几次发现贺白没有改变的想法后,也只好叹着气妥协。
她只能安慰自己,贺白这孩子与她哥哥一模一样,有同样的执着和梦想,她只能去成全。
贺清桃在贺清平死后三个月就改了一切联系方式,离开了辽安市,在华亭市重新开始。因为在贺清平牺牲后的前三个月里,罗培风和段凝光,还有一群贺清桃不认识的警察曾经多次造访他们儿时的家,把他们家里翻得乱七八糟,甚至罗培风和段凝光还要求贺清桃交出那时她与贺清平联系的信件,将贺清平从头到尾调查了一遍。
再然后,贺清桃接到消息,原本定下的贺清平的烈士资格被取消,他哥哥的档案被全部封存,不许再提。
贺清桃知道自己换个联系方式而已,罗培风想要找她比吃饭还容易,但这是一种态度,代表着她与贺清平曾经的那些所谓朋友和同事的决裂。
果然从那以后罗培风和段凝光就再也没有联系她,而在这之后贺清桃也再也没有踏足过唐平市。
贺清桃知道贺白不像外表那样谦逊听话,知道他一直有自己的主意,所以在贺白上大学后就再也没有干涉过贺白的决定。知道贺白今后准备留在唐平后,贺清桃也只是买好了一幢别墅给贺白,让他有个舒服的住处。
所以当她知道贺白一直住在上司家里,并且还在罗培风手下的特侦处工作时,便有些忍不住,想劝贺白但自知劝不动,只能先过来,看看她已经快有一年没见的儿子,也看看那位传中的曲处长。
贺清桃到的那天曲铭心正常上班,贺白请了假开着曲铭心的车去机场接贺清桃。贺清桃本来想有司机贺白不用请假耽误工作,但贺白最近没有案子治安很好,贺清桃便顺了他的意思。
在机场出口看到贺白时,贺清桃眼眶有些发热。快一年没见,贺白又高了点,也黑了点,五官比起时候更成熟了些,整个人的气质也隐约变了些。
在贺清桃看来,那个瘦高干净的身影,与她记忆中那个总是很疼爱她很温和的哥哥简直一模一样。
“妈妈。”贺白视力好,远远的就已经看到了贺清桃,他走过去接过贺清桃的箱子,与她短暂的拥抱了一下。
贺清桃伸手抱住他,在他宽阔的背上拍了拍,藏下了自己少有的激动。
走到停车场时贺清桃愣了一下,她没想到贺白竟然开着一辆烈焰般火红的牧马人来,这车怎么看也不符合贺白的审美和性格。
“这是我处长的车。”贺白看到贺清桃疑惑,解释了一句。
“不必借人家的车,妈妈这边也有司机的。”贺清桃蹙着眉,觉得有些奇怪。
“没事,他平时骑摩托车上班。”贺白放好行李箱后帮贺清桃开副驾车门,牧马人底盘太高,贺清桃第一次坐这种车,贺白于是伸手扶她上去。
“还是要注意礼仪的,平时你住在曲处长家里已经给人家添了很多麻烦的,怎么好再麻烦别人。”贺清桃系上安全带,看着贺白熟练地发动车子离开,便知道这不是他第一次开曲铭心的车了。
“平时出任务一般是我开。”贺白头也没回就能猜出来贺清桃在想什么,简单的解释了一句。
贺清桃若有所思,她以给予的身份处事的时间太久了,以至于到了这种时候反而会犹豫。
她总觉得儿子这样住在上司家里开着上司的车有点不太好。但她也不知道该如何跟贺白,也不知道该怎么向曲铭心表示。
“这样子哦……平时还是要注意一下,不可以太不客气晓得哇?”贺清桃看着儿子轮廓立体干净的侧脸,还是不放心的嘱咐。
她本来不是华亭市人,但在华亭市生活了十多年,渐渐地也染上了华亭市的口音。
贺白一边听着妈妈不放心的唠叨,一边思绪飞到了那个今天给他车钥匙时还死皮赖脸揪着红包絮絮叨叨的老男人身上。
贺白实在不明白曲铭心这样一个看起来就很有钱的实际上也的确非常有钱的人为什么会对一个红包念念不忘,但想起来曲铭心今天出门前将他压在门上土匪一般狠狠亲的一口,便想遂了他的愿。
“妈妈,既然你担心,不如今天给我处长包个红包?”
“呀,妈妈的确是准备了红包的呀,你确定可以送的哦?”贺清桃有些惊讶的问。
“贿赂上司不行的。”贺清桃住的酒店离机场近离市区远,开了不到二十分钟就到了酒店门口。贺白帮贺清桃拿出行李箱来,挽着他的手进前台办手续。
直到进了房间,贺白还是没出下句来,贺清桃看着他帮忙安顿好一切,终于忍不住,拉着他坐在沙发上,问:“那刚刚怎么要给红包?”
贺白看着贺清桃,她保养的很好,但毕竟工作繁忙,也曾经经历过失去亲人的痛苦,因此脸上仍然看得出细微的岁月的痕迹。
贺白看着她笑了笑,用曲铭心原话:“见家长的话,还是可以的。”
贺清桃的笑容僵在脸上,她想了想贺白话里的意思,才终于品出些意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