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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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李连湖听到贺白要把他女儿送到玩具店后的态度,贺白就大概看出来他们之间的关系其实相当差劲。

    他们不是关系融洽的同好,也不是等级划分明显的上下级,更像是孟庆年控制着李连湖和王营,不仅控制着他们自己,还控制着他们的家人。

    以孟庆年的背景,他作为一个锻炼得到受过专业训练的退伍老兵,有能力控制并威胁李连湖不是不可能的事。李连湖是一个懦弱又看重家庭的男人,他很怂,他不敢脱离孟庆年的掌控,也不敢反抗孟庆年。

    这一点在秦萌的口中也得到了证实,孟庆年曾威胁过李连湖要对他女儿下手,而且估计不止一次,所以李连湖的态度才会有那么大的改变。

    所以从医院回来之后,贺白对审讯就大概有了思路。

    孟庆年反侦察能力的确不错,身手也可以,犯案多年从没被人调查过,这些就足够让他傲慢狂妄。他是一个自大且喜欢拥有绝对权威的人,热爱用拳头话,他进部队进夜总会给人看场子都证明了这一点,而那个逼仄的地下室是他掌控欲的体现。

    这样的人或许不会在精密的话术诱导下中招,也不会在看到证据后认命,但这样偏执疯狂的人最容易受刺激,也最容易做出报复行为。

    睡眠不足强光灯的不断照射和饥饿口渴会使人的大脑迟钝,会让人比正常时更容易受到刺激,也更容易情绪化做出不理智的判断。

    贺白看准了这一点,用李连湖和王营做诱饵,不动声色的逼着孟庆年陷入报复心理中,简单施压后,孟庆年就绷不住了。

    一切都按照贺白设想的那样,进展顺利。

    贺白晾了孟庆年大概半个多时,才一脸不耐烦的拿着刚才的笔录走了进来。

    孟庆年嗓子都喊哑了,熬夜加水米未进带来的体力下降在他身上体现的尤为明显,他与凌时那个反应灵敏的孟庆年判若两人,整个人都蜷缩在钢椅上,喘着粗气,唯有一双通红的眼睛一直死死的盯着门口,像等待猎物的狼。

    “吧。”贺白开灯,把本子和笔往桌子上一扔,揉着额头坐下,翘起二郎腿来,很不耐烦的。

    “你不记笔录了?”孟庆年用沙哑的声音问。

    贺白于是更加不耐烦的一把抓过笔和纸,半趴在桌子上,语气很恶劣的:“赶紧的,我该下班了。”

    ……

    孟庆年将一切交代的都很详细,不光是这次韩遇声的案子,还有之前他曾经下过手的,起码不下十个孩子。

    这些孩子绝大部分都已经长大成人,唐桥查过他们的档案,很多孩子长大后都离开了唐平市,就算没有办法离开唐平,很多孩子也选择跑到了城市另一端,用这样的行为来逃避心理上的创伤。

    他们很可怜,在年幼时期受到侵犯而无力反抗,要用一辈子的时间来逐渐释怀这件事情,但与韩遇声和向规平相比,他们还算幸运。

    按照孟庆年的法,他没算杀死韩遇声和向规平,他们只是比以往玩的过火了一些,谁能想到这两个孩子身体素质这么差,受伤发个烧而已,怎么就死了。

    他承认自己是在左甜带着韩遇声来店里时起的歹意,那个瘦弱可爱却无法发声的男孩儿激起了他暴虐的欲望。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对孩子们下手了,那天晚上孟庆年抓住韩遇声后便给李连湖和王营了电话,约好第二天一起享受,而李连湖不甘示弱,提出自己有一个看中的孩子,要带他过来一起。

    向规平就这样被李连湖当做战利品拐骗到了这家玩具店。他被孟庆年关在下面的地下室里,与韩遇声一起,度过了噩梦般的四天。

    孟庆年的供词证明了许居涵的推测,向规平和韩遇声在那个黑暗狭的地下室里,的确数次保护了对方,在这样的地狱里,仍然保有着对他人的善良。

    而孟庆年他对这两个孩子互相保护的行为觉得很新奇,甚至他为了看的更有趣一些,会专门殴向规平让韩遇声来反抗。

    而贺白对此的回应是对孟庆年轻轻笑了笑,上前用卷成筒的文件在他下巴上的伤口处再次猛抽了一下。

    孟庆年被抽的倒吸一口凉气,但是人却神经质的笑了起来,他视线阴冷的盯着贺白冷笑,目光中的疯狂看得人浑身难受。

    韩遇声和向规平因为三个人的殴与侵犯很快都发起了高烧,孟庆年试过给他们退烧药,但韩遇声和向规平都没有吃,孟庆年懒得管,觉得过两天就会好了。

    那段时间他正忙着责骂李连湖,因为李连湖对学校里的孩子出手,导致学校里的老师追了过来。孟庆年在听到秦萌询问向规平的事情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他晕了秦萌将她也关进地下室里,然后叫来了李连湖,逼迫他杀死秦萌然后亲自抛尸,如果李连湖胆敢泄露一点关于这里的事情,他就会杀了李连湖的妻子和女儿。

    李连湖唯唯诺诺的答应了,只是没等李连湖动手杀死秦萌,韩遇声和向规平就已经死了。

    24号那天,孟庆年在去喂饭的时候,看到两个孩子已经倒在地上,没了呼吸。

    孟庆年联系了李连湖和王营,三个人想了想,决定分开抛尸。孟庆年自作聪明的安排着三个人的任务,他认为警方查嫌疑人都是从有关系的人查起,所以他负责毫无关联的向规平,李连湖和王营负责不认识的韩遇声。

    李连湖又想到了曾经看到过的水泥藏尸案,他与王营在商量之后,将韩遇声扔进了水泥中。

    而孟庆年在抛尸前看到了马上就该扔出去的垃圾,他思索片刻后,将向规平的身体又切成的五块,分别装进垃圾袋中,然后在晚上溜进垃圾场,将那几个垃圾袋扔到了垃圾山上。

    这个插曲影响了他们的兴致,为了防止死人太频繁,孟庆年决定等过几天风头过去了再杀了秦萌抛尸,但是26号那天水泥桥墩断裂坍塌,露出了他们本以为谁都不会发现的韩遇声的尸体。

    相较于李连湖,王营与孟庆年的关系更好一点,那天曲铭心离开后,王营便隐约察觉到了曲铭心对他的怀疑,因此立刻通知孟庆年心应对。

    孟庆年关了店,不动声色的藏在店内,通过店内的监控观察着门外调查他的警察。

    曲铭心在制定监视计划的时候个方面都有考虑,然而无奈的是执行计划去租房子的人是姜植手下的实习生,孟庆年经验丰富,一眼看出来那个在他斜对面租下门头房的人是警察,之后便没再出门,也不敢再有大动作。

    秦萌因此被留下了一条命,而那个被她保护的女孩是某一天独自一人来到玩具店时,被孟庆年留下的。

    王营和李连湖对女孩没兴趣,这个女孩也因此逃过了一定程度上的折磨,后来因为秦萌的保护,这个孩子才最终好好的活了下来。

    只是不知道孩子心理留下了多么大的阴影,今后又要付出多少时间才能治愈这份痛苦。

    孟庆年和李连湖的供词基本一致,与他们目前找到的全部证据也都可以吻合。案子上基本已经没有什么问题了,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还没有抓到王营。

    姜植一直在追查,唐桥那边也挂着插件在找,然而这个王营就像是定主意缩在龟壳里不露头的乌龟一样,不动声色的躲藏着警方的追捕。

    曲铭心想来想去只觉得头疼。

    他十多年不生病,一生病就来了场大的。贺白进审讯室之前他还只是有点头疼,等贺白那边进行到尾声时,他已经浑身虚汗,嘴唇苍白,几乎快要站不住了。

    监控室里只有曲铭心一个人,他坐在桌子前面,用手撑着额头。他现在浑身都发烫,手背抵着额头也感觉不到自己体温有多高,只有头疼和浑身沉重的感觉愈发明显。他感觉眼睛与耳朵前都蒙了一层保鲜膜,看什么听什么都是朦胧的,不清楚。

    曲铭心托着腮半睁着眼睛看着审讯室,越看越觉得眼皮沉重,他强着精神睁大眼睛,最终还是敌不过高热袭来的疲倦感,渐渐闭上了眼睛,在桌子上趴下。

    趴下的那一刻,曲铭心就失去了知觉。

    “……长、……处长……曲铭心。”

    睡梦中,有一个很好听的声音一直在曲铭心耳边回响。

    这把声音不高昂,也不沙哑,寒冷中,曲铭心莫名觉得这把清冷的声音带着神奇的温暖,让他想靠过去,让他想抱住这个声音的主人。

    他这样想,也这样做了。

    “曲处长,你这是在撒娇吗?”

    半梦半醒中,曲铭心听见那个声音的主人有些无奈的,但又带着笑意的问他。

    紧接着他便觉得被人抱了起来,那人似乎抱着他靠在了什么东西上,然后转过身来,把他背了起来。

    朦胧之间,曲铭心蹭到那人的颈窝,熟悉好闻的味道顺着鼻腔涌入大脑,平息了他的头痛,也安抚了他的神思。

    曲铭心在那人背上再次睡了过去。

    ……

    醒来时,曲铭心看到一片纯白的天花板。这不是他往日醒来时看到的自己家的天花板,反倒很像他曾经在医院见过的颜色。

    他的身体还有高热后留下的酸疼沉重感,但是神志已经恢复清醒,对身体的掌控也已经完全恢复。

    他能感受到左手手背上顺着针头一点一点流入他身体的冰凉液体,能感受到身上盖着的一层棉被,还有右手一侧,一份缓慢而温暖的呼吸。

    曲铭心低头去看,发现是贺白趴在他床边,已经睡熟了。

    医院里暖气开得很足,贺白的脸睡得有些发红,他呼吸很平稳,一只手握着曲铭心的右手,看起来也有些疲倦的样子。

    曲铭心闭了下眼睛,抬手捏了捏自己的鼻梁。意识恢复清醒后,他逐渐想起来了自己在市局监控室里丢人的行为。

    他在审犯人的时候竟然趴在监控室的桌子上睡着了,并且睡得神志不清,贺白过来喊他的时候他不想起,干脆直接赖在人身上不动。曲铭心隐约记得那时贺白好像还摸了摸他的额头,很无奈的叹了口气,才把他背起来离开市局。

    之后的事情曲铭心记不清楚了,应该是彻底睡着了,贺白大概是看他烧的太厉害,又担心他太久没生病一生病就来场大的不敢耽误,才直接把他送到了医院。

    曲铭心看了着窗外浓黑的夜色和稀疏的星星,转过头来又看向纯白色挂着白炽灯的屋顶,有些绝望的用手捂住眼睛。

    他对发烧被送到医院来这件事情没什么感觉,毕竟大家都是人,谁都要生病的。可是他一个大老爷们被人背着下楼送进医院这件事情就很尴尬了,贺白不可能背着他走楼梯,从审讯室到停车场,曲铭心不想去数大概能有多少人看见自己倒在属下背上烧的不省人事的样子。

    太丢人了,太尴尬了,太窒息了。

    他以后在市局可怎么混啊。

    曲铭心用手捂着脸,喉咙里发出低沉而绝望的叹息。

    “嗯……醒了?”

    曲铭心的动作惊醒了睡在他手边的贺白,他揉了揉额头,眼神变得清明起来。他没管曲铭心这鸵鸟一般的作态,站起身来伸手去摸了摸曲铭心额头的温度。

    入手温度还有些偏热,但比起晚上他在审讯室看到的曲铭心来已经好多了。

    贺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时自己的心情,他在审完孟庆年之后曲铭心没有进来做最后的补充总结,那时他就隐约觉得不对劲。他离开审讯室后发现走廊里也没有人,于是推门走进监控室,发现曲铭心趴在桌子上。

    那双一直以来都时刻酝酿着坏笑和歪点子的眼睛紧闭着,健康的麦色的皮肤有些发白,额头上挂着几滴冷汗。那张总是不出什么好话的嘴现在也紧抿着,他唇色苍白,因为缺水而显得有些干燥,与往日那副健康活泼的样子大相径庭。

    他呼吸微弱,眉头紧皱着,不怎么舒服的趴在监控室的桌子上,身体还因为寒冷和难受微微发着抖。

    贺白看到曲铭心的样子时,毫不夸张的,他被吓到了。

    他在面对上次那个足够把他炸成肉酱的炸弹时都相当泰然,悠闲的态度反而显得拆弹人员惊慌。但这次看到趴在桌子上的曲铭心时,恐惧先理智一步占据了他的大脑,夺走了他一直引以为傲的冷静,让他下意识的停在门口,被过去带来的犹豫拉扯。

    片刻后,他才很轻的走过去。

    他干了件蠢事,他先是探了探曲铭心的呼吸,确认曲铭心的确还好好地活着后,才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凑在他耳边喊他。

    曲铭心在半是睡眠半是昏迷的情况下没有回答他,而是非常准确的一把抱住了他的腰,埋头在他的胸腹间,继续昏睡着。

    贺白有些无奈了,他在想这人怎么睡着了都还这么磨人不要脸。他摸了摸曲铭心的额头,温度比他离开前高了很多,已经彻底烧了起来。而贺白看着这个抱着他的腰不松手还时不时蹭一下的流氓,想了想,拽开他的手,把他背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