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曲铭心看着贺白,一时间不知道该些什么才好。
他从到大也没有父母陪伴,但起码他知道自己有父母,并且他的父母很重视他,很关爱他。但贺白不一样,曲铭心从未听他提起过自己的亲生母亲,他与贺清桃的关系很好,但曲铭心看得出来他与贺清桃始终有一些隔阂。
而现在,贺白看着这张失而复得的老旧照片,脸上那种柔软而怀念的表情,看的曲铭心胸口有些发闷。
他不管自己衣服上还沾着刚才被他扬起来的尘土,也不管自己手上的一层灰,一把将贺白拉过来,按着贺白的脑袋在自己怀里。
贺白用及其别扭的姿势被曲铭心按在怀里,他听着曲铭心有力的心跳,闭了下眼睛,抬手环住了曲铭心的腰。
这是他们那天早上不欢而散之后,第一次这样亲密的接触。
他们在尘封多年的老旧宿舍里,在装满了贺白童年的宿舍里相拥,贺白怀里抱着他儿时视若珍宝的母亲的照片,而曲铭心抱着他的贺白。
但这份温情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贺白不是一个会沉浸在情绪中的人,他对着张失而复得的老照片没有太大的感慨,因此片刻后他便松开了环着曲铭心的手,声音中带着笑:“曲处长,你再用力点我脖子就要扭了。”
曲铭心于是松开手,他看到贺白正常的神色,看到他捏在手里的照片的背面,突然想起刚才自己看到的那个被擦掉的圆形。
“来来来让我仔细看看丈母娘长什么样。”曲铭心笑嘻嘻的伸手把照片拿走。
贺白就是在他刚才看到背面的时候才把照片抽走的,曲铭心不能明目张胆的直接翻到背面,只能装作认真的端详着照片上的女人,一边不露痕迹的用手指在背面摸索着划痕。
他的手指顺着那个不规则的圆形划过,又摸到中间几条线和痕迹格外深的几个点,一个可怕的想法在曲铭心的脑海中逐渐成型,他不想被贺白看出异常,于是用心看了看照片上的女人。
刚才只是惊鸿一瞥,曲铭心便觉得照片上的女人和那个贺清平容貌有些相似,现在仔细看来,虽然照片上的人五官细节有些模糊,虽然气质完全不同,但在曲铭心看来,这个美丽端庄的女人与贺清平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如果这个女人和贺清平站在一起,曲铭心一定会觉得他们是双胞胎。
“你知道她叫什么吗?”
曲铭心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把照片还给贺白,装作不经意的随口问贺白。
“知道。”贺白抬眼看了曲铭心一眼,接过照片来,刻意停顿了一下才道:“她叫宁姿如。”
“我听她是美籍华人,因为对中国文化有兴趣所以来到了中国,在辽安大学研究中国古代文学,大概她也是在那里遇见的我父亲。”
曲铭心眉头下意识的跳了一下,他第一次听到贺白主动提起他的父亲,之前他曾经用贺清平这个名字试探过贺白,但贺白给出的反应却让他有些摸不清底细。
“你的父亲?”曲铭心问。
“其实我也是那天我妈妈过来才知道的。”贺白对着曲铭心笑了笑,把照片放进口袋里,侧过身问:“我们先出去吧,这里太脏了。”
他们离开这座破旧的孤儿院,重新回到大街上,又走了一段路找到了一家水饺店,进去点了餐贺白才继续把刚才的话完。
“我妈妈有个哥哥,叫贺清平。曲处长之前曾经问过我,但那时我只是听过这个人,不知道他到底是谁。那次我妈妈来唐平,送她走的时候她突然告诉我,我的父亲是她的哥哥,也就是贺清平。”
“他牺牲在辽安市,但是妈妈不肯告诉我原因,他没有烈士称号,连尸体都没有,所以妈妈在老家给他立了一座衣冠冢,她让我有时间回去看看,扫扫墓。”
话到这里,水饺上来了,曲铭心看着面前两大盘子白胖冒着热气的饺子,在蒸腾的热气中突然想到一个他一直以来都很好奇却一直没问过的问题。
“你是13岁进的辽安市孤儿院吧,那在这之前,你都在哪里?”
贺白正夹着饺子蘸醋,闻言他的手一抖,滑溜溜的饺子从筷子上掉落,砸在醋碟里,溅出来几滴醋。
“其实……我不记得了。”贺白放下筷子,平静的回视曲铭心。
“我能够准确记住事情的时候,已经被送到孤儿院两个月了。我不记得在这之前我在哪儿做过什么,也不记得是谁把我送过来的。能想起来的只有饥饿疲惫和恐惧,其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语气轻松,表情也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完他也不管曲铭心如何想,继续夹起那个在醋里泡了一会的饺子,送到嘴里。
曲铭心看了他片刻,没有再追问下去。
他们这一趟本来也没什么别的事情,在辽安市留了半天就完成了来时的目的。反正两个人都不是很累,干脆吃完饭便上路,赶着夜色回到了唐平。
晚上睡觉时他们仍然分房睡,但这次不再是曲铭心看着贺白回到房间关上门了,他喊着开了两天车要累死了,洗完澡便直接上床睡觉。贺白洗完澡出来发现曲铭心呼噜都起来了,于是给曲铭心关上房门,自己回房间关门睡觉。
寂静的夜里,房门轻轻合上的声音并不明显,但在贺白的房门关上的那一刻曲铭心还是睁开了眼睛,他目光清明,完全没有刚才睡得呼噜震天的样子,他轻轻的下了床,然后弯腰从床底摸出来了一个手机。
今天在高速服务区的时候,曲铭心借口上厕所从贺白那里顺走了那张照片拍了照。他把那张发黄模糊的女人的照片发给那个备注S的人,然后补充道:“这个人可能叫宁姿如,我要知道她的生平。”
对面那边是白天,很快回了个ok过来。
他上次拜托对方调查的事情一直没有进展,对方告诉他线索太少他只能碰碰运气慢慢找,因此曲铭心只能一直等待着。
他对查出这个女人的身份没抱希望,发完消息本来准备睡觉了,没想到几分钟后,他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
曲铭心睁开眼睛,他看着一片黑暗的天花板被手机屏幕的白光隐约照亮一角,莫名的有些紧张。
他吸了口气,拿起手机来,点开对方发给他的一个文件。
宁姿如,女,1970年3月24日出生,美籍华人,曾在辽安大学交换学习过两年。但她在大学期间并没结婚,两年交换期后她便回到了美国,并且在美国嫁给了一个名叫颜陈的英国籍华裔。
她随着颜陈远赴英国,但一年之后,宁姿如便消失了。
她虽然在结婚后便辞职待在家里,但一直从事着海外中国文化推广活动,然而一年后的某一天她突然消失了,她缺席了自己奔走三年好不容易得以举办的交流活动,没有人找得到她,而颜陈也搬了家不知去向,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见过她,也没有人再见过颜陈。
很多人怀疑她去世了,她的父母也不远万里来到英国寻找他们的女儿,但是多年过去了,他们一直没有收获,他们没有找到宁姿如还活着的证据,却也没找到她的尸体,当然他们也没有找到颜陈。
他们两个人就这样消失在了世界上。
这是一份与贺白的描述有很大出入的档案,曲铭心相信这份档案的真实性,但也没有要和贺白对峙的想法。
他的注意力在这份档案中的另外一个名字上——颜陈。
他见过这个名字,也见过这个人的照片,在唐桥找到的那张公安大学毕业照片上,在贺清平被封存的档案中,在禁止访问名录中。
曲铭心觉得自己有必要去找罗培风或者段凝光谈一谈了。
……
第二天早上贺白起床的时候,发现曲铭心已经不在家里了。
楼下的餐桌上放着热好的早餐和一张写的龙飞凤舞的纸条,曲铭心留言罗培风突然通知他去开会,大约要晚上才能回来。
贺白拿着那张纸条,回到楼上去曲铭心的房间看了看。他的房间整洁干净,床铺的没有一丝褶皱,像是整晚都没有人睡过一样。
贺白一直觉得自己的警惕性很好,平时睡觉也不会完全睡死过去而听不见其他动静,但昨天晚上包括今天早上半梦半醒的时候他一直睡得很好,没有听见一点声音。
曲铭心摸哨偷跑的本领远比他想象的好得多。
而一大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的曲铭心现在正坐在段凝光的家里。他特意赶在段凝光和罗培风上班前在他们家里截住了他们。他们住统一分配的房子,因为罗培风和段凝光级别相近,两人就住在同一栋楼上。
曲铭心戳在罗培风门口,笑嘻嘻的拦住了准备出门的罗培风,并且不动声色的发了威,在罗培风还没搞懂这子要干什么的时候直接用力钳住了罗培风的双手,搞得他发现曲铭心这子是要把他往段凝光家里带的时候,连挣扎都落了后手,毫无反抗之力的被曲铭心拉到了段凝光家里。
段凝光开门就看见罗培风黑的和锅底一样的脸色和笑容灿烂扭着罗培风的曲铭心,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请曲铭心他们进来。
“一大早的,怎么了这是?”段凝光问。
罗培风很有气势的哼了一声,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锋利的目光刮过曲铭心,大声道:“你问他!”
曲铭心很无辜的耸了耸肩,接过段凝光递过来的水喝了一口,才在罗培风对面坐下,似笑非笑的:“想找你们听个人,颜陈,听过吗?”
罗培风和段凝光的脸色猛地变了。
曲铭心托着下巴,饶有兴趣的审视着面前两位长辈,看着他们变得僵硬的身体和紧抿着的唇角,总觉得有些好笑。
沉默包围了房间,段凝光低着头安静的把手上的水壶放下,在罗培风身边坐下后,才有些犹豫的问道:“你是怎么查到他的。”
“这不是重点。”曲铭心敛了笑容,用一反常态严肃且严厉的目光看着段凝光,问道:“你们既然知道这个人,为什么从来没有提过?”
昨天晚上,在宁姿如的档案中看到颜陈这个名字之后,曲铭心就觉得奇怪。他半夜叫醒了唐桥,让唐桥黑进内部系统中,冒着可能会被发现的风险调出了罗培风那一届的档案。
但他几乎还是一无所获。
贺清平与颜陈两个人的档案被删除的很彻底,是那种直接从系统除名的彻底,他找不到贺清平和颜陈的信息,唯一称得上线索的,只有一份公安大学1989届学生的宿舍分配表。
其中613宿舍一共有六名学生,来自三个不同的专业,这个宿舍里有罗培风段凝光,也有颜陈贺清平,还有两个曲铭心不认识的人,一个叫葛云凡,一个叫刘雨希。
罗培风和段凝光的档案密级太高唐桥害怕被发现,而刘雨希在20多年前退役从商,唯一留有档案并且有迹可循的是葛云凡,但在20多年前,他就已经牺牲了。
在葛云凡牺牲现场照片中,除了弹孔之外,警方还发现了一把黑色的冷钢大狗腿刀,直直的插在葛云凡身中数枪的尸体旁。
葛云凡牺牲后不久,贺清平在辽安市牺牲,颜陈行踪不明档案被彻底删除,而刘雨希接受调查后退役,只剩下罗培风和段凝光两个人继续留在公安系统中,留在这片污水泥泞中。
档案会被彻底除名一般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被派出去当卧底,一种是出现了叛徒,结合罗培风和段凝光的表现,曲铭心猜测颜陈是后一种,所以罗培风和段凝光才对颜陈这个名字讳莫如深,才会不愿意提到他们的过去。
颜陈消失是在葛云凡牺牲之后,所以葛云凡的档案并没有被加密或者删除,那把黑色的冷钢大狗腿被留了下来,才在而是多年后的今天,再次被曲铭心看到。
葛云凡的死与黑狗有关,而在葛云凡牺牲不久后贺清平也死了,颜陈消失,两个人的档案被删除,贺清平的烈士称号也被取消。
曲铭心不相信巧合,他猜颜陈与黑狗有关,而罗培风和段凝光也肯定知道这件事。
所以他有点生气。
他不明白为什么罗培风和段凝光都瞒着他,都不想让他查到颜陈身上去。
他们明明都知道,他就是为了彻底毁灭黑狗才退伍来到的唐平,他根本不想当什么警察,他也没有本事做个好刑警。他只是想抓住杀他战友的人,想把这个组织一锅端掉。
罗培风和段凝光明明都知道他的目的,也明明知道线索,可他们却不告诉他。
之前曲铭心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段凝光对他如此愧疚,愧疚到要离开一线去公安大学教书,他一直觉得退伍是他自己的选择,怪不着其他人,所以一直不明白段凝光的态度。
直到昨天晚上,他把这一系列的事情想清楚后,才终于明白段凝光为什么对他是这样的态度。
他们两个人早就知道黑狗的存在,知道一个与黑狗有关系的人,甚至他们可能与黑狗正面接触交锋过。但他们选择瞒下了过去的这些,似是而非的告诉曲铭心这把刀曾经在唐平市出现过,让曲铭心以为这就是唯一的线索,让他退伍来到唐平市,让他开始了与过去截然不同的生活。
曲铭心很想问问他们为什么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