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贺白似乎没想到曲铭心态度软化的这么快,他以为曲铭心是忙完了兴师问罪来的,所以着实愣了一下,沉默片刻才道:“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哎呀,我错了嘛心肝儿,好好话嘛宝贝~”
曲铭心来劲了。
“曲处长。”贺白无奈了,“我想请您好好话。”
“可以好好,你先告诉我你在哪呢,干嘛呢,吃晚饭了吗?”
“正在吃。”贺白只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想了想似乎觉得这样回答曲铭心又要不乐意,于是带着笑意:“曲处长可以猜猜我在哪儿。”
“我猜你在吃米线。”曲铭心坐到车里,很不走心的。
“嗯,猜错了。”贺白的声音有些闷,似乎是在压着笑意。
“我肯定猜对了。”曲铭心不信他,发动车子离开市局,道:“我现在过去找你。”
“好吧。”贺白轻轻叹了口气,无奈的答应道。
二十分钟后,曲铭心在他们常去的那家米线店里看到了贺白安静的坐着的身影。
贺白的面前摆着吃完了的米线碗,他似乎一直在注意着周围,曲铭心刚推门进来,他就转过头来迎上了曲铭心的视线。
曲铭心对他笑出一口大白牙,大步流星的走过来,招呼服务员给他也来一碗米线。
他坐下之后便开始跟贺白聊他们如何抓到王营,王营又供出了什么,他用什么方法让王营那孙子生不如死,然后感叹一句人心不古,再抱怨几句他很头疼他的结案报告。
他的做的都与往日无异,仿佛他们早上并没有不欢而散,贺白也没有直接甩手走人一样。
贺白安静的听曲铭心唠叨这些话,脸上没有笑容。他看着他与往常无异的神色,听着他与往常无异的腔调,眨了眨眼睛,只觉得今天早上愤怒离开的自己很好笑。
而曲铭心像是没有察觉到贺白的异常一样,自顾自的着话吃着米线,只是伸手拿醋的时候碰到了贺白的米线碗,碗还很热,把曲铭心烫了一下。
曲铭心飞快的吃完一碗米线,然后和贺白很烧包的各开着自己的车回家。
出商场结算的时候曲铭心故意慢了一步落在贺白后面,然后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贺白的停车时间。
贺白只比他多停了不到二十分钟的车。
曲铭心低下头笑了笑,是一个不太好看的苦笑。
他们回家后没有再进行别的交流,互相道过晚安后便又回了各自房间睡觉,自从那次拆弹以来,他们很少再分房睡,除非曲铭心连续几天很过分,贺白才会自己躲走。
但今天他们默契的没有询问对方,各自进了自己的房间,然后关上了门。
曲铭心躺在床上,躺在黑漆漆一片的卧室里,没有一点倦意。
他的确猜错了,贺白没有在吃米线,甚至曲铭心就是知道贺白不可能在那边吃米线,才故意这样的。
他给了贺白一个机会,也给了自己一个机会。
他没有执着的去问贺白在哪,在这段时间里做了什么,而是给出了一个答案,让贺白到那里,当做他的确是在那里,这样他也不必刨根问底,不必一天之内与贺白闹两次不愉快。
他告诉贺白自己会去米线店找他,所以贺白赶在他之前到达,并且装模作样的吃完了一碗米线。可惜时间没法造假,贺白大概也知道他只是给他个面子不想深究,所以也没有做掩饰,任由曲铭心发现他其实到的很晚,在这之前他在别的地方。
曲铭心给了双方一个借口。
这本来对贺白来是个很贴心的举措,但不知为什么,贺白觉得有些生气,有些难过。
这是比白天他的委屈来的更神奇更无依据的心情,他本来应该为曲铭心的懂事和体贴而感到放心,但现在他却觉得曲铭心根本不重视他,之前他们之间的关心与爱护都是虚伪的,在曲铭心的目的面前,他不值一文。
这是个荒唐的想法,因为这本来应该是他们所追求的。
互不束缚互不干涉,因兴趣而起,因现实而终。
他们在最开始就没有考虑过对方考虑过未来,他们连相识相处都是带着目的性的,更不用相爱。他们只是觉得对方很符合自己的胃口,并且不必负责,不会伤心,因此他们玩笑一般的开始了这段关系。
但越是把戏演下去,就入戏得越深。
久而久之,他们已经不知道是要骗自己深爱对方,还是要骗自己不爱对方了。
……
水泥藏尸案最终在两周之内成功告破,这个时间比之前曲铭心保证的要长,但在这样没有证据没有目击情报也没有监控的情况下,他们这样的速度已经算是合格。
秦萌被授予优秀人民教师称号,被保护的女孩子家长也送了一面锦旗给她,但秦萌没有接受。
她在伤势未愈的时候便强撑着赶到了向规平的葬礼现场,向规平的父母已经哭了很多天,此时在葬礼现场,两人都显得有些呆滞,目光愣愣的看着前方,眼圈是红的。
秦萌哭着跪在向规平父母的面前自己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学生,她很对不起放心把孩子交给她的父母们。
向规平的父母没什么反应。
他们是老实人,是没什么文化靠着卖力气谋生的人,他们不知道如何接受突如其来的噩耗,也不知道该对这样恸哭的老师些什么。
这种情况下,没人知道怎么做。
曲铭心在交结案报告的时候顺带写了封针对平安学的检举信,罗培风大概看了一眼,当晚便约了几个老朋友出来喝酒,席间他将这封信交给了其中一位在教育局工作的朋友,这位朋友借着酒意看完,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彻查到底。
甘自忝因此被带走调查开会,平安学空降了新的校长开始整改。相比起自责痛苦的秦萌,甘自忝的表现让人实在不敢恭维,他为了保全自己将脏水全部泼到了李连湖和秦萌的头上,直呼自己冤枉。
他的确没有什么罪责,最多也只是渎职而已,撤掉他他也有其他的出路,甘自忝在教育局的领导面前把一个忍辱负重被迫背锅的形象演的惟妙惟肖,他甚至没有受到太大的处罚,过了几天又重新回到了平安学担任新的职务。
于是两天后,甘自忝的录音被匿名发布到了网上,当晚他的录音冲上了热搜第一名,网民们的辱骂声讨迅速攻占了甘自忝和他的家人。再一天过后,甘自忝引咎辞职,消失在了唐平市。
水泥藏尸案引发了全国性的轰动,校园暴力和恋童组织再次被人们重视,各个中学校开始了在教育局督察下的新一轮自查,而那些涉及到相关问题的各类软件上的账号也相继被封查,网络舆论环境在那段时间变得空前干净。
而在水泥藏尸案公审开始之前,一位女律师找上了曲铭心。
她叫赵佳人,专门负责强奸恋童案,她的任务是在法庭上服法官,让这些强奸犯以法律允许的最严厉的刑责被判刑。
她来找曲铭心了解案件细节始末,同时与受害者家属见了面。
通过她曲铭心才知道原来这世界上还有这样一群人,她们有的是律师,有的是医生,有的是白领,有的也只是普通的学生。但她们无一例外都格外关注社会上发生的强奸恋童案,她们在尽自己所能保护这些受害者,帮助他们放下惨痛的过去,迎接新的未来。
案子到这里,已经可以彻底结束,但曲铭心并不想就此住。
韩遇声的骨灰交由于泽光夫妇管理,但左甜的骨灰还留在唐平市局没有处理。曲铭心以左甜没有亲人为由,从罗培风那里拿到了许可,带着左甜的骨灰去一趟辽安市孤儿院。
当然贺白也同行。
唐平距离辽安有些距离,但曲铭心没有选择飞机或是火车,他们开贺白的车走高速过去。
贺白知道曲铭心真正的目的不在于送左甜回家。毕竟人都死了,按照曲铭心的法,活着就够累了,死了还得泉下有知,那不得硬生生累死。所以在路上听到曲铭心提到顺带看看他长大的地方时,贺白并不意外。
萧竹案之后曲铭心就想去辽安市孤儿院调查了,但那时罗培风没有同意,现在终于有借口,他不可能放过这个接近黑狗的机会。
所以贺白没有任何犹豫的同意了。
辽安市孤儿院始建于上世纪八十年代,是国内较早建立的孤儿院。辽安市沿海,吃了改革开放的红利,在八十年代就吸引了一批外资企业的入驻,并且在辽安市发展的相当迅速。
这一部分外资企业在为辽安市带来经济发展的同时,也带来了国外的思想文化,天主教迅速在这座城市扎了根,一座座大大的教堂也建了起来,每到星期天,这些教堂门前便门庭若市。
辽安市孤儿院就是教会出资组建的一座孤儿院,最开始这所孤儿院叫天使之家,到新世纪才被辽安市政府整个接管过来,换上了辽安市孤儿院的牌子。
最开始建的孤儿院建筑是类哥特式的西方建筑,被接管后孤儿院只是改了名,直到10年前,才新建了宿舍和食堂。
贺白离开孤儿院时新的宿舍和食堂刚刚盖好,他还没有搬进去便被贺清桃收养,因此并没有去过新的宿舍。
不过曲铭心对新宿舍也不感兴趣,他曾经来过这里一次,那时他已经摸到了宿舍楼后面,看到了一些场景,知道这里没有问题,所以送完左甜的骨灰后,便拉着贺白去了旧宿舍。
旧孤儿院与新孤儿院只隔了一条街,但是这一条街隔开的是两个时代。旧孤儿院的大门上缠了很多道铁链,大门紧关着,连看门的人都没有。
贺白带着曲铭心熟门熟路的从一侧围墙的缺口处溜进去,曲铭心看着他熟练的动作,意味深长的对他笑了笑:“哦,时候没少偷溜出来吧。”
“里面的日子千篇一律,总想看看外面的世界。”
贺白笑了笑,简单的解释道。
尽管已经离开十多年,贺白对这里仍然印象深刻。旧孤儿院他曾经踢过足球的院子已经杂草丛生,曾经关住他们的楼门现在缺了一扇,另一扇歪歪斜斜的挂在门框上,琉璃彩的玻璃上满是灰尘,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贺白开手机的手电筒带着曲铭心往深处走,边走他还边熟稔的向曲铭心介绍沿途路过的房间。比如他们曾经被展示给收养人看的房间,比如他们一起学习写字的房间,比如他们统一保管玩具的房间等等。
他的语气自然而温和,却没有怀念,这次轮到曲铭心落后半步跟着贺白,他一边听着贺白的话一边转头去看那些灰蒙蒙的房间,试图想象时候在这里闹玩耍的贺白。
他们走过阴暗而狭长的走廊,登上走廊尽头的楼梯,然后在三楼找到了贺白曾经住过的房间。
是房间,其实更像是集体宿舍。
这里每个房间的面积都很,里面满满的塞了四张上下铺的铁床,中间放一张长条木桌,没有椅子,也没有其他的储物空间。
毕竟这里的孩子连自己的去处都不能掌握。
似乎是笃定没有人会来,这里的所有房间都没有上锁,贺白用纸巾垫着手开门,在飘飞的烟尘中给曲铭心指自己曾经睡过的床。
他睡在靠门的下铺,或许是因为他已经被收养不必搬去新的孤儿院,所以他的东西直接留在了原处没有人动,床上面还铺着他当年睡过的被褥。
曲铭心屏住呼吸走过去看了看,那是一张很很的床,被褥发黄还有些不明显的血迹,贺白看出他的疑惑,简单地解释道:“被褥都是随便洗洗就发下来的,应该是有女孩来月经弄上的,不是我的血。”
他这话的很自然,没有一点嫌弃或难过,曲铭心却觉得自己的心揪了起来。
贺白是个挑食爱干净喜欢清静的人,而他的少年时期却过得粗糙又吵闹。
曲铭心下意识的伸手去摸了摸贺白那床历经岁月积满灰尘的床褥,薄且脆的褥子清晰的把下面木板的触感传达上来,曲铭心随意划了两下,指尖却顿住了。
“怎么了?”贺白问。
曲铭心没有回答他,而是屏住呼吸掀开了褥子,把自己刚才摸到的东西拿了出来。
那是一张发黄且不太清晰的照片,边缘毛糙发卷,可以看出来是被人拿着摩挲的许久的。
照片上是一个穿着长裙的长发女人,灰尘和年代模糊了她的样貌,曲铭心只能隐约看出来这是个长得很美的女人,并且与贺白十分相似。
或者,她与贺清平长得十分相似。
曲铭心咽下心中的想法,随手翻过照片来检查背面。
背面似乎被画过什么东西,但是又被铅笔擦掉了,只能隐约从划痕看出来是一个圆形,上面交错着几条线。
“我怎么一直找不到,原来是落在这里了。”
没等曲铭心看个仔细,贺白已经轻轻拿走了照片。
他用纸巾擦干净照片上的灰尘,目光柔和的看着照片上的女人,似乎有些怀念。
“这是你母亲?”曲铭心下意识的捻了一下沾满灰尘的手指,问道。
“对。”贺白凝视着照片点了点头。
“她去世了?”
“嗯,应该是吧。”
“应该?”
“我从来没有见过她,也不知道她叫什么,只有这张照片。”
贺白叹了口气,终于把目光从照片上挪开,看向曲铭心。
“如果不是她不想见我,那么大概就是她已经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