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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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铭心回到一楼的时候专门又从门缝里确认了一下,确定两名刑警都没有发现异常,还安静的在车里等着,才走到楼梯拐角处,蹲下来敲墙。

    王西觉得曲铭心不像好人并且警惕他的举动其实相当正确,因为曲铭心从最开始就没算跟王西他们情报共享或者共同破案。从被警方发现的那一刻起,曲铭心就决定借王西的手继续追查蒋咲愿。

    只不过王西犯了个错,他以为只有曲铭心一个人需要警惕,但其实唐桥和牛家勤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趁着他们去法医室看魏鸣尸体的时候,唐桥轻轻松松黑进了他们办公室的电脑,还顺带进了他们的工作群。留下来陪着唐桥的那个藏族伙子刚刚上班,唐桥对付他不用费吹灰之力。王西一双眼睛只盯着曲铭心,哪能想到在他背后早就有人手脚麻利的偷了家。

    就是因为黑进了工作群还黑了办公室电脑,曲铭心才能知道今天晚上青旅门口只有两个人守着。他还顺带知道了魏鸣平常活动就是青旅到超市两点一线,目前王西还没有找到其他魏鸣会去的地方。

    魏鸣对自己藏东西的地方很自信,认为连蒋咲愿都不可能找得到,所以这个东西要么藏在一个谁都想不到的和魏鸣完全无关的地方,要么就是灯下黑,就藏在青旅里。

    尤其是连唐桥都没找到这栋房子的建筑图纸,让曲铭心更加怀疑这房子地下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曲铭心鬼鬼祟祟的半蹲在地上,围着楼梯口的位置敲了一圈墙,直到他渐渐摸到厨房边上的时候手下的声音才变得有些奇怪。曲铭心看了看厨房,站起来用脚量了一下厨房内外墙的距离,基本确定在厨房灶台和吸油烟机那面墙的后面应该还有一片空间。

    只是这片空间该怎么进去,让曲铭心犯了难。

    他已经在这一片黑灯瞎火中摸了很久,就算找到了地方,也不好找开门的机关。曲铭心有点想直接踹开,反正都是木板墙,两脚也就踹开了。

    不等曲铭心思考出结果来,一声轻微的嘎吱声突然响起。

    曲铭心立刻关了手电轻巧的后退两步躲到楼梯角落的阴影里,他反握着手电筒,目光似狼,只等着里面的人出来,他便能立刻扑上去。

    然而片刻的声响后,墙后又恢复了一片安静。曲铭心紧皱着眉,上前两步,手掌贴着墙壁,算用力试试看能不能开。

    不等他使劲,这扇刚才看上去没有一点问题的墙突然翻开了。

    翻开后的墙面形成了一个暗门,这个暗门很窄,即使是在黑暗中曲铭心都能看得出来,只能容一个成年男人侧身进去。这扇门应该是在中间的地方横着固定,上下可以绕着中间的地方旋转,需要开时应该要解开不知在哪儿的锁,再推上面或下面,就能将门推开。

    里面的人如果想出来,应该要推着下面出来。而现在这门是下方朝内开的,曲铭心安静的盯着,觉得这门上就差印上金光闪闪“请君入瓮”四个大字了。

    正常人这种时候应该都会掉头就走,再不济也要先探探虚实再往里头钻。可偏偏曲铭心不是正常人,他觉得很有意思,他想见见到底是谁要请他进来。

    曲铭心开手电筒,矮身动作灵巧的钻过这不算高的暗门,下一秒,不等他抬起手电照一下前面是什么样,便被人一把拽了下去。

    墙后的空间很窄,只比门宽了一点点。找门的时候曲铭心就在想后面会不会是个楼梯,而等他被人拽着一路滑下去的时候曲铭心才意识到,这楼梯不仅陡,还很长。

    黑狗的人真的很喜欢洞。

    拽他的那人手拉着曲铭心的后衣领,脚步很快的一路向下,曲铭心借着他的力道可以抬着头不必磕到后脑勺,但因为地方过于狭窄,这人手上力气又大,所以曲铭心只能被他拉着背着地一路向下滑。

    但这也无所谓,曲铭心已经隐约看到下面的亮光了,他直接关了手电筒,双手抱在胸前,像躺在度假区躺椅上似的,一路被人揪着后领顺着楼梯拖下去。

    “曲处长,你是真的很会在各种环境里找到舒服的姿势。”向下走了大概不到一分钟,他们终于到了楼梯尽头,一直拽着他的那个人回头看到曲铭心的样子,无奈的笑了。

    “主要是你的动作比较温柔。”对方出声了,曲铭心也不装了。他一个翻身从地上爬起来,明明是挺丢人好笑的动作,他做起来却相当的干脆好看。

    曲铭心站在楼梯口,看着面前陌生又熟悉的人,扯了下嘴角,却有点笑不出来。

    而站在他对面的人却轻轻笑了起来,仿佛刚才曲铭心的话很好笑,又仿佛是他很久没有见过曲铭心了,光是听到他话,都会不自觉的笑起来。

    昏暗的灯光下,曲铭心神色复杂的看着面前背光站立的男人,看着他黑夜中一双熠熠生辉的眸子和隐约勾起的唇角,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上前一步一把抱住他。

    贺白被曲铭心紧紧的抱在怀里,额头贴着他的脖颈,闻到他身上有些陌生的沐浴露味道,轻笑着问他:“这次不会再一言不合就人了吧,曲处长?”

    “你可以回来,你又不是没过。”曲铭心揉着他的头发,贪婪的吮吸着独属于贺白的味道。

    “那我现在回来。”贺白边边后退一步,是要立刻揍回来的意思。

    “哎,等会等会。”曲铭心立刻伸手揽住贺白的腰把人抱紧,像个无赖一样在贺白颈边蹭了蹭:“大好气氛,现在先不要破坏嘛。”

    贺白太熟悉他这不要脸的做派了,往常他就不惯着曲铭心的臭毛病,现在更没有心情。他一只手推着曲铭心的额头让他抬头,另一只手没怎么用力便掰开了曲铭心环在他腰上的手。

    曲铭心虽然嘴上不情不愿,但仍然没怎么抵抗便让贺白推开了他。

    而贺白后退一步,站在更光亮的地方歪着头量着曲铭心,片刻后他转身让开一些,给曲铭心展示这间藏了魏鸣所有秘密的地下室。

    和上面风格温馨使用木制家具的青旅比起来,这间地下室看上去像是冷战时期的产物,只是里面的设备都比较新且干净罢了。

    地下室不大,也就十来个平方左右,高度倒是很高,挑空应该有三四米,刚才楼梯一路下来的高度应该全都用在挑空上了。房间里正对着楼梯的地方整齐有序的摆了两张不锈钢的桌子,桌腿是焊在地面上的。桌子上摆着电脑和一些曲铭心认不出来的电子仪器,另一张桌子上则是数本厚厚的没有名字的书和相册,以及魏鸣这七年来留下的记录本。

    贺白翻开了其中几个记录本,里面写的不是汉字也不是其他语言,应该是黑狗内部通用的或魏鸣自己的某个加密记录方式。记录本旁边还放着本曲铭心很熟悉的圣经,贺白看到曲铭心的视线落在那本圣经上,主动:“和之前的加密方式不一样,我试过了。”

    桌子的另一边,挨着楼梯的一面墙上挂着一幅很大的世界地图,这份地图应该跟了魏鸣很久了,边角都破破烂烂的。地图上被魏鸣用钉子和水笔标出了很多地方,但是多年过去,笔迹已经有些褪色,曲铭心这样一眼扫过去,基本看不出写的是什么。

    只不过地图上标注出的国家和地点曲铭心觉得都很熟悉,有一部分是他曾经去过的,也有一部分是后来他听江饮月发生过武装斗争的不太和平的。

    地图旁边曲铭心看到了自己的照片,准确来是几年前他自己的照片,被大头钉钉在墙上,下面还有他的英文名字和简单的个人信息。这应该是他在非洲维和时期被人偷拍的照片,他的脸因为过度放大而有些模糊。照片上的他带着蓝色贝雷帽,穿着沙漠迷彩,一只手放在裤子口袋里,另一只手提着一把05式微冲。他嘴里叼着一根没点燃也没剪的雪茄,不知望着什么地方,嘴角咧得很大,笑的眼睛微微眯起来。

    这张照片历史久远,中间应该还经过很多人的手,从遥远的非洲大地来到这氧气稀薄的高原上,钉在不见天日的地下室里,每日对着灰秃秃的墙和昏黄的灯泡。

    可贺白看着照片上曲铭心的笑脸,仍然觉得仅仅是通过一张模糊又老旧的照片,依旧能看得出照片上人的鲜活与神采。

    他从十几岁的时候就听了曲铭心的名字,在三言两语的描述和咒骂中拼凑出了自己想象中曲铭心的样子。后来他看到了退伍归来的曲铭心的照片,又在唐平见到了活生生的曲铭心。

    对于贺白来,Abel和曲铭心一直都是割裂的。如果要贺白出他和曲铭心这段感情中他觉得最遗憾的地方,那一定是他没能亲眼见到曲铭心最有神采的时刻。即使后面在滇南他见到了曲铭心与战友在一起嬉笑闹的样子,甚至见过他浴血归来的样子,却仍然不能把曲铭心和他听闻的那个Abel对上。

    直到他追着蒋咲愿一路来到日城,一路找到这个在高原为他尽忠七年的男人的房间,他才终于得以窥见一丝昔日神采飞扬的Abel的样子。

    而曲铭心站在他旁边,站在自己的照片面前,负手沉眉看着曾经的自己,眼睛里的怀念与陌生却不比贺白少。

    曲铭心都快忘了曾经的自己是什么样子的了。

    他都忘了原来自己还抽过雪茄,还戴过那顶他觉得太过显眼的蓝色贝雷帽,还有过这么傻里傻气的表情。

    他都忘了原来自己是这么的鲜活潇洒。

    这张老照片下面,曲铭心还看见了不少自己的照片,只不过这些明显是他退伍来到唐平之后才被偷拍的照片,同样是放大后有些模糊的照片,也基本没有拍到正脸的。

    曲铭心把自己那点矫情藏好,又走过去看桌子。

    桌子上堆着的记录本旁还有一张叠起来的纸,曲铭心顺手把那张纸抽出来,发现是去年中秋节他明面上的全部行程。

    去年中秋他先是坐高铁去琴岛看了父母,紧接着又坐飞机飞到华亭市去见了贺清桃,当天晚上他又从华亭市飞到了辽安,在辽安附近找了地方守株待兔。

    当时曲铭心是刻意全部用了公共交通,为的就是让黑狗的人发现他的动作好让他守株待兔,但是他没想到在遥远的日城,竟然还有一个人知道他全部的车号航班号和座位号。

    那贺白应该也早就知道了。

    只不过他没过,贺白也没提过,两个人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从那之后又接着正常相处了很久,这样看来他们两个的演技还是挺好的。

    曲铭心对这份行程单没什么想法,贺白双手抄兜站在旁边看着,好像也没什么要的。

    这是他们两个之间诡异的默契,一些不能的话题,一些相互隐瞒的事情,都不必暗示,两个人便能默契的把这些事情错过去。

    “来了多久了?”曲铭心对桌子上这些解不出来的暗号记录没有兴趣,他转身坐在桌子上,看向一直安静站在他身边的贺白。

    贺白笑了一下,走到曲铭心身边坐下,微微侧首看着曲铭心:“今天到,刚想来找魏鸣,就听他死了。”

    “你原来来过这里。”曲铭心憋不住了,拉过贺白的手放在自己手心开始揉搓。

    “没来过。”贺白轻轻摇了摇头,任由曲铭心玩他的手,“但是看过这边的平面图,知道怎么出入。”

    “他是你的人?”

    “对。”贺白转头,望着楼梯口有些发怔,顿了顿他才低下头,轻声道:“从我来到中国起,他就一直是我的人,十来年了。”

    “魏鸣一直在日城?”

    “或许吧,其实我只见过他两次,都是在辽安。”

    “他是为了你才一直在国内的吗?”

    贺白眨了眨眼睛,仍然望着虚无的远方,他声音轻而空,只低声呢喃道:“我不知道。”

    贺白久违的坦诚让曲铭心突然有些无所适从,原本酝酿好想问的那些东西也突然不出口了。

    他看着贺白微微怔愣的目光,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或许魏鸣死了,贺白也有些伤心。

    之前为了服自己不要对贺白留情面,曲铭心专门给自己洗了遍脑,重复回忆了很多次之前贺白无情的样子。可现在看着贺白迷茫失焦的眼睛,和他莫名乖巧的样子,曲铭心突然发现自己错了。

    贺白还是有感情的,和他亲近的人死了,他还是会伤心。

    只是他的感情来的太淡薄,不会停留在不重要和不熟悉的人身上,也不会在悲伤时鲜明的表现出来。

    他只会安静而乖巧的被曲铭心拉着手,坐在曲铭心身边,用似乎不属于他的迷茫的声音,他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