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你知道吗,贺白,从我知道清平死的那一刻起,我就想到今天这个场景了。”
或许是贺白的反应和表情取悦了颜陈,他对着贺白高声自白,反倒没有之前那么刻薄嘲讽。他微微侧身,一只手落在贺清平的墓碑上,像是在对贺清平话,像是在对贺白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这么多年了,这一切终于成真了。”
“知道我为什么会给你起贺白这个名字吗?”颜陈的视线仍然落在贺清平的墓碑上,却突然扬声对贺白道。
贺白在黑夜中攥紧了拳,明明颜陈没有看他,可他却仍然转开脸,避开了颜陈和曲铭心的视线。
“我没有兴趣。”出这句话的时候,贺白耳边那清晰的碎裂声还没有消散,因此他也听不清自己的声音是否颤抖的厉害。
“是因为我希望你是他的孩子,你能和他一样,温暖开朗,嫉恶如仇,然后亲手毁掉杀了他的黑狗。”
颜陈根本不在乎贺白什么,也不在乎他听不听得进去,他温柔缱绻的看着墓碑上贺清平的名字,像贺清平还活着时他摸他的肩膀那样轻轻抚摸着墓碑。
“可惜你不行,你不是他,你连他的十分之一都做不到,我对你很失望。但毕竟你长得像他,我可以放低要求帮一帮你,先帮你完成愿望毁了黑狗,再帮你结束掉你这一生,省的再继续痛苦。”
他转头看向贺白,似乎是因为他的手还放在贺清平的墓碑上,又似乎是因为刚才那句“你长得像他”,颜陈脸上的表情第一次温和而明亮,就像是多年前与贺清平在一起时那样。
他微微张口,声音像诱惑亚当和夏娃摘下苹果的蛇那样,充满了虚伪的安慰和令人生呕的温柔:“你觉得好不好?”
贺白没有看他,也没有回答他。他略有些呆滞的望着地面,只觉得全身上下的力气都在逐渐消失,听觉与视力也正在逐渐的离他远去,他只想像时候那样,努力捏造一个完美的面具出来,把这个脆弱而无所适从的自己藏起来。
“别在那放屁了,你这话的是路过的蚂蚁都觉得离谱的水平。”
曲铭心的声音像是一束阳光照进久不见光的深渊一样,一把将他拽了回来。曲铭心走到贺白身后,带着战术手套的手掌落在了贺白的肩膀上,而那份独属于曲铭心的温暖透过手套和贺白的衣服服帖的落在贺白的肩膀上,顺着那一片地方融入他的四肢百骸,让他原本慌乱窒息的心脏平缓下来,让他消失的力气和感官重新回来,让他再一次真正的站在颜陈的面前。
月光下,曲铭心就这样稳稳的撑着贺白,扬着头,充满不屑的对颜陈道:“就你这种变态玩意儿能养出什么好孩子来啊?还有脸失望,人家贺清平在什么环境下跟什么人一起长大的,贺白又是被什么垃圾养大的,你自己心里没数吗?凡事做之前先问问自己配不配,还希望是贺清平的孩子,贺清平泉下有知都能被你恶心到化鬼钻出来找你索命。”
“注意你的言辞,曲处长。”颜陈收回手,表情逐渐变得暴戾起来。
曲铭心冷笑一声,一把搂住贺白,声音愈发高亢:“怎么着,是觉得我冒犯到死人了还是冒犯到你了?贺清平死了二十多年了你就放他一个清净吧,干这么多恶心事的时候怎么不想想贺清平要是知道得什么感受吗?还是我冒犯到你了,那可太好了,就你这种傻逼,我见一个骂一个。”
“还注意自己的言辞,整的像个文化人一样,就你这种手上脏事坏事没停过的人,穿得再人模狗样,一张嘴还是一股粪味。我劝你最好从今天开始就自首然后祈求自己能多活一天是一天,活着的日子里多念念经或者拜拜上帝,祈祷自己的口臭能稍微缓解一点,省的到了下面见到贺清平一张嘴把人熏出几百米。”
论骂人扎心,曲铭心虽然不如牛家勤,但毕竟也是能骂一天不带重复的牛人。他清楚的知道颜陈听不得别人贺清平,尤其听不得别人他和贺清平之间的事情,干脆就逮着这里骂,颜陈生不生气无所谓,最重要的是他得先帮贺白把这口恶气出了。
而颜陈微微眯起眼睛,胸口起伏着,看样子是真的被曲铭心气到了。
“曲处长,你不是冒犯到了谁,你是扎到颜陈的心了。”
短暂两句话的时间,贺白已经缓了过来。这本来就是他预想过的结果,即使亲耳听到后的感受让他猝不及防,但现在曲铭心站在他身边,他没什么好怕的。
贺白学着颜陈的样子高傲又怜悯的笑着,视线扫过颜陈落在贺清平的墓碑上,他话的声音虽然没有曲铭心大,可却字字诛心,让颜陈的脸彻底黑了下来。
“有的人胆懦弱没担当,只能装成恋爱脑塑造一个情根深种的样子出来,才好把自己做的各种蠢事错事推到别人身上自己独善其身,到时候还能假惺惺的上一句情难自已。反正死人不会开口话,也没法告诉别人他有多恶心多烦,终究还是活着的人占尽了便宜。”
“放到你身上,颜陈。”这是贺白第一次当着颜陈的面直呼他的名字,他有一瞬间下意识的紧张,但很快便被他压了下去,“你被长得跟贺清平相似的女人吸引不肯承认,非要生个我出来当借口。自己没有胆量和魄力亲自毁了害死你的清平的黑狗,非要扯个借口要让最像他的我来亲手毁掉。前几年你是真的没想到我会怎么对黑狗动手吧?起码曲铭心的出现是你没有想到的,不过也杀不死,反而被人步步紧逼。你分明是弹尽粮绝无处可逃,倒是好意思这是在帮我清除黑狗,天底下还有比你更不要脸的人吗?”
贺白的每一句话都精准的踩在颜陈的雷区上,这么多年过去,他比曲铭心更了解颜陈,也更清楚颜陈真正的弱点在哪里。
颜陈不是没有魄力没有担当,更不是把自己的失败归结于爱情的懦夫。贺白清楚的知道颜陈只是个偏执变态的恋爱脑,更明白自己之所以可以轻易的毁掉黑狗的大半势力是因为颜陈的默许。他了这么一长串,其实真正的落脚点在于颜陈拿贺清平当借口,他其实根本没有自己所表现的那么爱贺清平。
对于偏执病态了二十几年的颜陈来,这才是最让他受不了的。
颜陈将贺白的话一字不落的听进耳朵,他怒极反笑,毫不犹豫的直接抬手开枪。曲铭心早有准备,拉着贺白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那枚子弹,不等颜陈有所反应,曲铭心便摁着喉麦大声喊道:“动手!”
他话音未落,巨大的爆炸声便在山上猛地响起,接连不断的爆炸以摧枯拉朽的气势由山脚下一路炸上来,几乎削平了半座山。
颜陈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他闲庭信步的在火光浓烟与爆炸声中走过来,边走边对着贺白开枪。
他们这边地势不好,又是一片混乱,根本找不到掩体,曲铭心仗着自己防弹衣穿得厚颜陈拿的是左轮,拿自己当肉盾强行护着贺白往别人的墓碑后面躲。
颜陈看起来不是真的想在这里用一把手枪弄死他们,接连几枪要么擦着他们过去要么就在曲铭心的防弹衣上,但即便如此,曲铭心还是挂了彩。
他们勉强躲在一块较为高大的墓碑后面,四周仍然是冲天的火光和不停歇的爆炸声。
“是颜陈安的炸弹吗?”贺白被曲铭心摁着躲在墓碑后面,他一只手揽着曲铭心的腰,凑在曲铭心耳边大喊:“你怎么样?你的人都在哪儿,接下来怎么?”
“是他安的炸弹。”震耳的轰鸣声中,曲铭心冷静的从背包里抽出折叠微冲来上膛,他转头对着贺白一笑,同样大声的喊道:“但不是他炸的,你在这别动,马上战斗就结束!”
话音刚落,没等贺白反应过来,曲铭心便抱着枪从另一侧冲了出去。他在狭窄而陡峭的石阶上灵活的一个翻滚躲过颜陈的子弹,然后滑进一棵树后,转身便对着颜陈几发点射。
颜陈慌忙躲开,但他身后就是贺清平的墓碑,他干不出来躲在贺清平的墓碑后面挡子弹的事情,只能被曲铭心压着一路边边退,直到退到山顶几乎紧挨着护栏和悬崖的地方才终于找到一块凸起的山石做掩护。
曲铭心一直算着颜陈的子弹数,现在颜陈那把左轮正好空,曲铭心没给他装弹的机会,直接飞身过去,接连甩出三个闪光催泪弹,径直落在石头后面颜陈藏身的地方。
没办法,原本他们以为在那个建筑工地里会是一场入侵的硬仗,这玩意备了不少,既然在那边没地方用,不如就在这里全给颜陈招呼上。
颜陈显然没想到曲铭心这么卑鄙,他身上根本没什么能挡的东西,被晃了个措手不及。但他毕竟也久经沙场,闭着眼睛边咳边装弹,紧接着便抬手向身后连开两枪。
他知道自己这样肯定不中曲铭心,他只是想稍微减缓一下曲铭心过来的速度,再缓两秒他就能睁眼开眼睛了,到时候就算满眼泪水,也比当个闭眼的瞎子强。
但显然曲铭心不会如他的意。
他轻松越过那块山石,一个擒拿轻松将颜陈缴械,紧接着微冲还温热的枪口便抵在了颜陈的额前。
曲铭心居高临下的看着还睁不开眼睛的颜陈,啧啧两声,继续戳颜陈的心窝子:“看来人还是要服老啊颜老板,只有死人才能永远年轻。”
颜陈冷笑了一声,没有搭理曲铭心。
反正现在人也在面前了,颜陈也不着急睁眼,他甚至调整了一下姿势闲适的倚在身后的石头上,像是感受不到额头上顶着的枪口一样,问曲铭心:“我的人都死了?”
爆炸刚刚发生的时候,颜陈以为是自己的人动的手,但紧接着他就意识到了不对劲。他不想让爆炸影响到贺清平的墓碑,所以没他的命令,即使对面已经把他们的毫无还手之力,这些人也不敢私自引爆炸弹。
再想确认的时候,他的通讯已经失效了。
曲铭心站在那里听了半天的故事,又指着他骂了那么长时间,就是在拖延时间。颜陈知道他在拖延时间,但他没想到自己手下那帮人这么没用,竟然连这一会都撑不住,就被人全包了饺子。
曲铭心看着他笑了笑,语气相当欠揍:“那是当然啊,颜老板花这么多钱就培养出来这几个废物,是不是很生气?要我就别费这些事,老老实实当个守法公民,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颜陈意味不明的笑了笑,没有话。
而贺白看到曲铭心已经制服颜陈,附近也没有人之后,从墓碑后面走了出来。他来到曲铭心身边,身后不远处就是低矮的木头护栏和在黑夜中深不见底的悬崖与湖水。贺白先是低头看了身后那一片漆黑一眼,才问曲铭心:“这都是你们早就安排好的?”
“不算吧,也是赶巧了,谁知道颜老板给我们准备了这么多礼物,不物尽其用一下不是可惜了。”
时间倒回到数十分钟前,曲铭心刚刚出来跟颜陈面对面,迂回绕后准备动手的陆修宁一行人就被发现了。他们人手不够又没有地形优势,刚一照面便转身逃跑,而黑狗的那队人追了他们半天没有追到,反而带着他们找到了另一队藏在一片荒无人烟的角落里的队伍。
这地方没有路也没有墓碑,平时就人迹罕至,陆修宁他们搜查的目标在墓碑和路上,根本没有注意这边。而现在敌人带着他们来到这里,他们这才发现,原来这地方藏了好东西。
这地方地形狭窄人迹罕至,对于雄狮来是绝佳的好战场,他们刚才避战是怕开阔地带对面赶来增援,而现在这地方封闭又没路,正适合他们以少多。
曲铭心刚才之所以突然开口怼颜陈,就是因为陆修宁通知他,他们找到了颜陈埋在这山上的二十多处炸弹,并且拿到了遥控器,其他组且战且退正在把那些私兵往埋炸弹的地方引,只等曲铭心那边抓住机会下命令,他们随时都可以行动。
而刚才,曲铭心一声令下,这漫山的炸弹便被一起引爆,直接炸死了黑狗大半的人。而剩下那一部分人不成气候,几个队不用费太大的力气就能清理干净。接下来就等他们清干净人绕路上来就行了,曲铭心也不用着急。
只是这样一来,这行动就跟隐秘安静四个字没啥关系了,回去不知道还有多少检讨书要写,曲铭心轻叹了口气,蹲下身来问颜陈:“现在就是这么个情况,就剩你一个人了,你是想我在这里直接了结了你,还是回去跟我聊聊这些年你干的好事?”
他大喇喇的对颜陈:“当然啦,我是想直接在这里给你个痛快的,毕竟把你抓回去了,最后动手的人就不是我了。你还记得我们之间是有仇的吧。”
他这样子和语气看上去毫不在意,像是在跟颜陈开玩笑一样。但贺白却清楚,曲铭心是真的想杀了颜陈,而且是立刻就动手的那种。
“不劳烦曲处长。”颜陈终于能睁开眼睛,他隔着模糊的视线看着自己面前蹲着的杀气腾腾的男人,又笑了。
他笑的妖冶,在这黑夜里显得格外吓人,曲铭心下意识的后退了一点与他拉开了距离,紧接着便看到颜陈笑的越来越大声。
颜陈几乎是靠着石头仰天大笑,笑的连眼泪都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曲铭心直接抬枪用枪托给了他一下,颜陈的笑声戛然而止,他低下头,鲜血顺着他的额角流下来,染红了他的半张脸。
曲铭心深谙反派死于话多的道理,根本不算再给颜陈机会,看着一枪托没砸晕紧接着就想来第二下,然而此时颜陈却突然抬起了头。
鲜血从他的额角涌出,流进了他的眼睛里,他瞪着一只被血染得通红的眼睛,直勾勾的望进曲铭心的眼睛里。
那通红的一只眼睛里充斥着愤怒悔恨和疯狂,比曲铭心见过的任何一个穷凶恶极的罪人都要鲜明恐怖,充满威压。
那一刻,曲铭心被颜陈的气势压制住了。
他原本即将落下的手停在了半空中,而颜陈却突然一笑,朗声问曲铭心:“曲处长,你我为什么要在这山上装炸弹?你知道这些炸弹都安在哪里吗?你还记得我今天跟你们过什么吗?”
他把“你们”两个字咬的极重,一双满含杀意与疯狂的眼睛终于从曲铭心身上落到了贺白身上。
炸弹都在几条路的交叉口上,而今天颜陈,他要帮贺白结束掉这一生。
那一刻曲铭心甚至都来不及思考颜陈的意思,身体便已经反应过来,他拽着贺白的手臂向他那一侧卧倒,另一手则抬起来,试图挡在贺白的身前。
然而就是这一瞬间,距离他们不远处的一直毫无动静的树上突然有枪声响起,亚音速的子弹自几十米外而来,转瞬即至。
大口径子弹径直穿过了贺白的右肩,子弹飞速旋转带来的动能瞬间撕裂了贺白右侧的身体,制造了一片空腔,飞溅的血肉随着贺白倒下的动作喷洒在曲铭心的身上,而下一秒贺白重重的倒在地上,鲜血缓缓铺开,染红了那一片青石板铺成的地面。
一声枪响,紧接着又是一片枪响,子弹如潮水般倾泻而出,悉数涌入刚才开枪的那片树冠。
哗啦一声,埋伏在树上许久的蒋咲愿中枪死亡,从树上掉了下来,而曲铭心愣愣的看着那个砸在地上熟悉的尸体,大脑一片空白。
曲铭心眼睛通红,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有没有吼出声来,他只知道自己刚才毫不犹豫杀了颜陈和树上的人,然后,然后呢?
他手指一阵颤抖,却依然没有扔下手里的枪,他动作僵硬的缓缓低头,看到自己的手上、枪上、衣服上,都是一片鲜红。
那噩梦般的场景再次浮现在他眼前,转瞬即至的子弹,飞溅的血肉,倒下的身体,和他那什么都没能抓住的手。
郑泽铭和贺白的脸在他脑海里反复变幻交错,最终融为一体,化成一片惨烈可怖的鲜血。
他又一次什么都没抓住,又一次亲眼目睹了自己重要的人在自己面前死去。他什么都保护不了,也什么都做不到。
曲铭心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上。
地面上,贺白的血蜿蜒流淌,曲铭心看着自己跪在血泊中的膝盖,突然扔下枪发疯似的爬到贺白身边,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不一样,这次不一样,贺白还没死,他还能抓住他。
指尖那一丝微弱温热的气息像是天使吹响的号角,瞬间拉回了曲铭心的理智,他卸了背包慌乱的找东西出来摁住贺白的伤口,而贺白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已经开始模糊的视线落在曲铭心紧皱的眉头和发抖的嘴唇上,他抬起尚还能动的左手,轻轻放在曲铭心的大腿上,艰难的呼吸着。
“别着急,没有伤到要害,心肺都没有大问题,只是伤口大出血有点多,忍一忍,等他们过来我马上带你下山去医院。”曲铭心身上没有合适的东西,只能用止血带按着他的伤口,然而不过片刻就会被血浸湿,曲铭心满头大汗,他看着自己摁在贺白胸口的手,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滴下去,一滴一滴的砸在他手背上。
贺白看着他,看着月光下这个熟悉却陌生的身影。
他熟悉曲铭心的身体与味道,却从未见过他如此慌乱惶恐的模样。他费力的抓着曲铭心的裤子向自己这边拽了一下,曲铭心便立刻察觉看向他。
“怎么了?”曲铭心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已经在发抖,他看到贺白嘴唇动了动,于是飞快的把耳朵凑过去,听他要什么。
贺白艰难的抬起手来,他失血过多,视线模糊了,手上也没了力气。他努力抬手也只将将碰到了曲铭心的下巴,而曲铭心用沾满鲜血不住发抖的手抓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侧,语气是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温柔与害怕:“先不话,我们先不话好不好。”
贺白似乎强撑着笑了一下,但曲铭心却没有看到,他听到贺白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在他耳边响起:“……别哭啊,曲铭心。”
他在哭吗?曲铭心惶然的闭上眼睛,只猛的点了点头,却不知道自己的眼泪比刚才更加汹涌。
“……还有件事,曲铭心,求你帮我。”
贺白气若游丝的声音再次响起,曲铭心睁开眼睛,抓着贺白的手的那只手愈来愈紧。
“我帮你,什么都帮你,但是现在先不要话了,好不好?”
曲铭心的手比贺白的还要抖,他几乎是在恳求贺白了,可贺白却仍然艰难的摇了摇头。
他望着曲铭心,努力的对他笑了笑。他的视线已然模糊,大脑一片混沌,但他却知道,这是他笑的最发自心底的一次。
“杀了我吧,曲铭心,好疼啊。”
曲铭心呼吸一窒,他甚至都来不及思考,身体便下意识的做出反应。他笑的比哭的还难看,声音发着抖,艰难的:“别开玩笑了,我……”
“曲铭心。”
贺白的声音很轻,曲铭心必须要贴在他唇边才能勉强听清,然而就是这轻飘飘的,一字一停的声音,却让曲铭心动弹不得,无力反抗。
“你明白的,杀了我吧,我不怪你。”
眼泪顺着眼眶滑落,砸在贺白的脸上,曲铭心终于在被泪水模糊的视线中看到了贺白的笑容。
是啊,他明白的。
路被炸了,无论是他们下山还是让直升机过来,贺白都撑不住。而且最关键的是,即使这次贺白活下来了,后面呢。
他是黑狗的少当家,是颜陈的儿子,是多起命案的幕后策划人,是黑狗在中国地区一段时间的掌权人,是违抗约定破坏脚铐私自出逃的犯人。
早在他出生的那一刻,他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他已经足够幸运,在必输必死的结局前,他还伸手,抓住了自己的太阳,感受到了人世最后一丝温暖。
就这样吧,颜陈死了,黑狗毁了,曲铭心还依旧在他的身旁。
孤军奋战十几年,他已经很累了。
他真的没有力气再从死亡边缘挣扎着回来一趟,然后再面临与曲铭心的离别,不如就让一切在这里结束,让他好好睡吧。
贺白望着曲铭心头上那顶不甚明亮的月亮,原本一片混沌的脑子又突然想起了自己时候常会望着月亮思考的那个问题:这世界上会不会有孩子在刚刚降生的时候就会世界充满绝望呢?又会不会有人在死亡前,都是满心绝望呢?
或许有吧,贺白的视线逐渐落回到曲铭心身上。他或许是那个在刚降生时就对世界充满绝望的孩子,但他不是那个在死亡前都满心绝望的人。
他看到曲铭心抬起头来,泪水不受控制的向下滑落,而握着他手的力道却逐渐松了。
贺白知道,曲铭心同意了。
他于是放心的闭上眼睛,任曲铭心颤抖着将枪口贴在他的脖颈处。而曲铭心手抖得几乎拿不住枪,他绝望的弯腰贴近贺白,低头在他的额头上吻了又吻。
“我爱你……”
曲铭心的声音轻却坚定,贺白闭着眼睛,感受着他慌乱惶恐的气息,笑着回答他:“我也爱你。”
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又艰难的补充道:“我不要墓地,下面那个湖就不错。”
“好。”曲铭心的额头贴着他的额头,他一只手握着枪,一只手落在贺白的头顶,轻轻的抚摸着。
“你一定要记得,我爱你,我爱你……”
漆黑的夜里,一声枪响,显得孤寂而悲凉。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