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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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眼神和佯装淡定的样子让曲铭心无法控制的攥紧了拳,然而颜陈就在身后,不论他知不知道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现在曲铭心都不能在颜陈面前表现出自己对贺白的在乎来。

    贺白与曲铭心是同样的想法,他的确没料到曲铭心来的比他快,看来颜陈在工地那边压根没留几个人,但是现在不管曲铭心在不在,他都不想让颜陈知道自己真实的想法。

    他看向曲铭心,轻轻笑了一下,语气轻佻的问:“曲处长,没想到你来的还挺快的,看来黑狗这些人,就跟切菜砍瓜一样,一点都不费事啊。”

    贺白一开口,曲铭心就明白他的意思了。他生怕自己多看贺白一眼那眼神都要拉丝,所以他也转过身来,看着颜陈冷笑道:“的确,颜老板没给我们留精锐,结果这不就被我们堵在山上了。你呢?”他转头看了贺白一眼,背着颜陈,他的脸上写满了担忧,语气却依旧冷硬:“贺大学霸,你也是来自投罗网的吗?”

    贺白到底是来干什么的,曲铭心不知道,但他也不想知道。他这话的意思不是让贺白给他个答案,而是想让贺白赶紧走。

    这漫山遍野都是颜陈的人,雄狮玄武刚才分开走的那几支队伍还没赶过来,如果现在颜陈突然动手,曲铭心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护住贺白。

    贺白的确不是什么好人,违反之前的约定偷偷逃出来,今后的处罚只会更重,但即便如此,他也不能在这里出事,曲铭心不会再让自己的人在自己眼前死掉了,从郑泽铭在他面前倒下的那一刻起,曲铭心就这样发过誓。

    贺白当然听得懂曲铭心的意思,他就差把求求你了四个字写在脸上了,但巧的是,在得到他想知道的答案之前,他不准备走。

    “曲处长放心,我不会扰你们行动的,我就是有事情想问问颜陈,问完我就走。”

    曲铭心的眉头皱了起来,他还想再什么,贺白却直接越过他,走到了颜陈面前。

    贺白与颜陈差不多高,明明是父子,可他们两个的五官却没一点相像之处。反倒是他们两人的眼神几乎一模一样,都是疯狂而锐利的,带着无尽的戾气。

    他们面对面站着,不像是父子相见,反倒像是两个不共戴天的仇人,在暴怒动手之前,要先夹枪带棒的问候两句。

    他们两人都站的笔直,月光下两道瘦削的身影像刀一样直直插在地上,连拉出来的影子都是挺拔的,铺在这狭窄的上山路上。

    颜陈看着贺白的眼睛,突然笑了一下。他这笑不算冷笑,可也绝对不上友好,贺白皱了皱眉,不等他开口,颜陈便突然道:“走不走,也不是你了算的。”

    贺白挑眉,刚想点什么反击,就看到颜陈突然竖起食指,在自己嘴唇前停住。

    他表情邪魅,让人住嘴的动作做得凶悍而疯狂,偏偏又长了一张阳光俊朗的脸,显得更加诡异。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放心,这么多年了,临死之前,我会让你死个明白。”颜陈如刀一般的视线扫过贺白,看向站在贺白身后一直没有声音几乎要跟黑暗融为一体的曲铭心。

    “不过在那之前,曲处长,不如让你的人先停一下。”他嘴巴笑着,眼神却愈发凶悍疯狂,“我知道他们都在哪儿,也知道他们正准备对我动手。如果你也想让你的贺白死个明白,就让他们住手,别逼着我的人先动手。”他抬起手上的左轮手枪,虚指了一下贺白,语气竟然带了点温柔和怜悯:“没穿防弹衣吧,等下起来了,被流弹到可是很疼的。”

    曲铭心站在原地没有动,也没有话。

    耳机里,陆修宁的声音沉稳而有力。

    “我们被发现了,正在移动,但是近身不太可能了,A7在找狙击点,其他组已经有交火的,他们的人手的确多,我们先个游击消耗一下敌人的有生力量,你要尽量拖住颜陈。”

    曲铭心装作整理衣服,在自己的喉麦上敲了两下,表示收到。

    “颜老板,你忘了,我很久之前就退役了,这帮人现在不听我指挥,你跟我没用啊。”

    曲铭心双手一摊,从黑暗中走出,走到贺白的斜后方,笑眯眯的看着颜陈。

    他与颜陈一样,脸上笑的人畜无害,唯有一双眼睛不肯演,亮晶晶的,如狼似虎,透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不过,既然颜老板这么了,我给你个面子,也给我们贺大学霸一个面子,吧,正好让我也听听。”

    颜陈似乎对曲铭心的反应很满意,他微微抬了下头,然后看向贺白,道:“吧,想问什么。”

    曲铭心的视线随着颜陈的话落在贺白身上,而贺白下意识的看了曲铭心一眼,抿了下嘴,却没有话。

    “不想也没关系,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贺白只是短暂的犹豫了一下而已,颜陈却连这一会儿都懒得等他,他语气轻佻,眼神轻蔑,即使看不清他的表情,曲铭心也能想象得到现在他的脸上挂着怎样一种嘲讽怜悯的笑。

    “其实我挺奇怪为什么你还要来当面问我的,虽然也是我故意引你来的。”

    寂静的墓园里,他的每一句话都清晰而残忍。

    “从你出生开始,你的一切就都在我的掌控之中,凭什么你会觉得,想要与我为敌毁灭黑狗的这个想法,是你自己产生的呢?”

    ……

    这世界上会不会有孩子在刚刚降生的时候就对世界充满绝望呢,又会不会有人在死亡前,都是满心绝望的呢。贺白曾经无数次站在辽安市孤儿院的楼顶,望着天上不算皎洁的月亮和稀疏的星星,反复的问自己这个问题。

    那时的他只能勉强算是个青少年,从有清晰的记忆开始,到站在破旧的孤儿院楼顶,抓着摇摇欲坠的栏杆看月亮思考这些问题,也不过才过了十来年。

    他的时候在英国,接受的是英语教育,来到辽安这个陌生的环境之后才开始自己摸索着学中文。那时蒋咲愿是他的中文老师,有一天教到“绝望”这个词的时候,一向对他温和友善的蒋咲愿突然停下来问他,对这个词有没有什么切身的体会。

    刚接触中文三四个月的贺白甚至还不懂什么叫做切身的体会,也记不住“绝望”两个字怎么念怎么写,但是他清楚的记得那一刻蒋咲愿问问题时的表情。

    怜悯的、愚弄的、嘲讽的、甚至是略带杀意的。

    十几岁的孩子对他人情绪中的恶意最为敏感,贺白自在那种环境下长大,当然对这些更加敏感。

    他天生聪明,从就被迫接受着超过年龄的各种培养。所以当蒋咲愿露出这样的表情,去问他这样的问题的时候,贺白几乎在一瞬间就明白了蒋咲愿真正的意思。

    蒋咲愿是在问他,就这样被生下来,就这样被养大,他的人生是否是绝望的,他是否对自己是绝望的。

    当然那时的贺白还没有那么清楚深刻的理解到绝望的意思,所以在反应过来的第一瞬间,贺白的反应是挂起笑脸来,装作懵懂的问蒋咲愿是什么意思。

    因为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原来一直取代了父亲的位置照顾他生活,教他读书写字的蒋咲愿并不是他的朋友,而是颜陈一条忠心的狗。贺白原以为颜陈只是不喜欢他,他在黑狗内仍然有一席立足之地,但蒋咲愿的一个问题破了他长期以来自欺欺人的美好幻想,让他明白,原来在别人眼中,自己从头到尾都没有什么存在意义。

    那一刻他是什么样的心情呢,时隔多年,贺白再去回想,已经有些想不起来了。

    伤心大概是最先涌出来的,但多年来接受的训练和教育让他强行忽略并压制下了自己这份属于孩子的情感,转而迅速为自己捏造了一张懵懂天真又百毒不侵的面具。他用这张面具糊弄着蒋咲愿,也糊弄着一片混乱的自己。

    那天晚上贺白一整晚都没睡,他抱着腿静静的靠着墙坐在床上,在一片漆黑的夜里望着老旧窗户外不甚明亮的月光,默默地做了一个决定。

    他要毁了颜陈,毁了黑狗,让颜陈为生下自己而后悔,让黑狗为自己的存在而感到痛苦和害怕。

    在遇到曲铭心之前,贺白靠着自己这几年偷偷积攒下来的人和关系,已经接连毁了黑狗无数个大生意,让原本盛极一时的黑狗遭遇重创,最后不得不将目光放在刚刚开发完却还没有开始利用的中国大陆上。

    贺白得知曲铭心的存在,也是因为曲铭心帮着他毁掉了好几个他原本就想要毁掉的黑狗的生意。他甚至帮贺白拔掉了哥达家族这个最大的阻碍,让黑狗失去了最可靠的伙伴,让颜陈变得孤立无援。

    让黑狗的重心转移到中国是贺白的计划,因为当时黑狗在国内的总负责人是魏鸣,即使后面蒋咲愿过来了,魏鸣仍然是二把手,他可以轻而易举的控制国内的所有人。

    他本来算让黑狗的行动失败,让他们内斗互相怀疑,让蒋咲愿失去颜陈的信任,让本就有些受创的黑狗彻底坚持不下去。

    最后他再亲自去找颜陈,告诉他自己做的一切,然后亲手杀掉颜陈。

    但是贺白没想到自己竟然遇到了曲铭心。

    他的作战计划因此也全部更改。

    他想他可以做的更过分一点,直接引颜陈出来见他们,或者带着曲铭心找到颜陈那边,这样自己可以更好的全身而退,而不必以身犯险。即使后面因为曲铭心贺白的想法改变了,他也仍然觉得自己这段时间做的很好,他的目标即将达成,束缚了他二十多年的牢笼终于要被他一把火烧成灰烬了。

    然而托尔的出现乱了他的全部计划,他在无法破局的失败和过于偶然的巧合中终于想到了那个他一直不愿意想也不敢想的可能性。

    颜陈是故意让他这么做的。

    一旦这个念头出现,贺白就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发散。那些想法像藤蔓一样疯狂滋长,贺白开始不断的回忆自己之前做过的所有事情。

    他的确每一次都成功了,但每一次都成功的很不容易,甚至有几次颜陈已经表示了对他的怀疑警告他老实一点,这些都让贺白很得意。

    可如果这些都是颜陈故意伪装出来的,为的就是让贺白顺利的毁掉黑狗呢?

    最开始贺白不是没有想过自己是不是在按颜陈的想法行事,因为颜陈带给他的阴影太大了,总让他觉得颜陈无所不能,甚至会读人心。可他又总是自我安慰,觉得颜陈根本没有理由毁掉自己亲手塑造的王国,更没有理由让他来动手,毁掉这一切。

    直到贺白在曲铭心这里得知了颜陈和贺清平的往事。

    那个二十多年前颜陈没能救下的,直到最后一刻都勇敢坚定的维护着正义的,与他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颜陈的爱人贺清平。

    如果是因为他呢?

    颜陈是个疯子,毫无疑问。

    而颜陈深爱着贺清平,同样毫无疑问。

    自我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想要再拔出来,必然伤筋动骨,血肉模糊。

    贺白在自我怀疑中反复挣扎,一边想要找出自己这套想法的问题,一边又劝自己别挣扎了放弃吧。反正从到大,不管是下棋还是别的什么,他从没赢过颜陈,不如这一次也干脆放弃,还能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可悲。

    他想到这些的时候,是他在首都的最后一天,那天他交代完了所有自己知道的情况,马上就要跟牛家勤一起启程回唐平。

    他已经没有机会放弃或者继续了,是他亲自把主动权交到了曲铭心的手上,而曲铭心不会放弃,他也只能跟着继续。

    可是曲铭心在来到辽安的第二天就不见了踪影,贺白知道这是他们准备行动的前兆,也知道他们的潜入调查应该做的格外顺利。

    他想他不能继续这么浑浑噩噩下去,他要弄清楚这一切的真相,不管颜陈怎么,他这一去又会带来什么后果,但总之他要去当面问一问颜陈,给自己十几年来的卧薪尝胆画个句号。

    而现在,颜陈轻蔑嘲讽的看着他,问他凭什么会觉得毁灭黑狗这个想法是他自己产生的,几乎要笑出声来。

    那一刻,贺白清楚地听到有什么东西“咔嚓”一声,在他心中彻底碎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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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铭心:疯狂暗示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