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五) 闲事莫因循

A+A-

    烈风呼啸,一旋一收。刀殳交战,雪分散。身着朱罗裳的青年气势汹涌,频频举殳欲刺。可与他交手的少年也不是泛泛之辈,每一殳皆落空,平白激起气浪。武立天虽出手迅如闪电,可王元那浑浊双目却突地更为捷敏起来,一动一静皆被他看得通透。

    出手几合后,武立天终于耐不住了,他收殳往后一站,向王元喝问道。

    “你知在这几合中,我从你身上看出了什么门道吗?”

    “不知。”王元老实答道。

    “我看出你是个懦夫!”武立天怒道,“为何不出手?那刀是被刀鞘咬住了么?”

    原来方才王元只将那断刀看了一眼,便又收刀入鞘,仅凭着鞘身与武师周旋来回。在颇为自傲的武立天看来,此举无异于瞧他不起。更何况他凭着名震天下的避水枪法竟也无法触到元衣襟半点,惹得他更为焦躁。

    王元看了看手中的刀,又望望武立天持着的铁殳,支吾道。“大人,这是把断刀。”

    武立天明白他心思。这断刀长度不比自己手上的长殳,短兵与长兵相接自然处于下风。这仆役为能防下铁殳攻势,故意用比刀身要长的鞘来赢取胜机。青年武师只略微一想,便为其中蕴含的心计感到些微震恐:这少年看上去老实懵懂,却称得上老谋深算!

    其实王元哪有考虑这么琐杂?他不过在心想:“唉,这刀断成这副模样,保准是锻造师傅在煅烧时走神啦。要不是金少爷拦着不要用那些好刀,我就先把那‘县太爷送的好刀’拿来使使。”

    他转而一想,金乌没叫他去东厨拿菜刀来真是万幸。

    王元正分神时,忽而倒吸一口冷气,慌忙用两手抓住刀鞘一抬,正好抵住突如其来的铁殳!若是再晚半分,他可就魂归西天了。

    武立天见他慌神,嗤笑一声,语气却依然不悦。“管它断还是不断,若你是大侠高人,一花一叶也能取人性命,更何况是这把尚存锋刃的刀?”

    “我不取人性命……”王元慌忙辩解,半晌后忽而恍然道。“不对,我不是大侠高人!”

    “能在我手下走过几招,你已经有点底子了。”武立天道。“你还是不肯报出你师门和名姓?”

    这话看似在捧王元,实则还是将他自己吹了一把。一开始王元对京城来的武师还期盼得很,现今却只觉得难缠万分——他记事起就在金家帮工干活儿,哪儿回得了武立天的话?

    见他闭口不言,武立天以为他是有意隐瞒,更为恼怒。铁殳自手中毫不留情送出,直指王元面门。但见寒星点点,一杆单殳竟被他舞得密不透风、片雪不入,这是以点作面,断不给人半点回旋余地。

    王元见状,虽惊不惧。这迟那时快,只见他反迈前半步,一道乌芒陡然而出——是那把断刀!

    仅此一刀,便力挫千百殳星。不繁不乱,既正且柔。若武立天的殳法似汹涌怒涛,刚猛铿锵,王元的刀功便是一条白练,熟软平润,不论何人都检不出半点偏颇。

    就连傲气凌人的武立天也不禁赞一声:“好一刀!”

    但他随即话锋一转。

    “只可惜……这一刀休得在我这里取胜两回。”

    武立天不愧为后生中的鹤立者,实在天资聪颖,一点便通。只需见过一次,他便能参透招法中的运气劲道,王元的刀法也不例外。

    他看出前后两次出刀这少年皆是守势,顿时心下明了:这刀法以守为主,正而不刚,他伤不到王元,王元也伤不到他。话好听些便是固若金汤,得难听点是鸡肋。

    兵武之事,在于伤人,可这刀法为保命耗全力气,在武立天看来实在愚笨。

    王元也确实愚笨,他将青年武师刺出的那几下防得滴水不漏,可终未料到这一手——武立天特意留了一殳!

    原来在殳光银影间,有一记格外力重气长。王元眼目昏花,再加上夜来白雪皑皑,月色苍苍,一不留神让其趁虚而入,破了防势。他只见眼前银光一闪,不及反应,那铁殳便击上他右肩,轧得骨头咯吱作响。

    见少年吃痛,手臂软垂却不肯松刀,武立天心里更为欣赏。但他口上不,面上桀桀冷笑,只道。

    “看来这功法也不值一提,枉我白费心思要和你比试,现在看来,不过是草莽刀法!”

    王元痛得厉害,被铁殳中的地方似是有烙铁贴在肉里灼,引得他不住呼嘶几口冷气。这一番折磨让他心中大悸:只被击中肩头就如此煎熬,那昨日老黄牙胸腹受创,岂不是要疼得死去活来?这般一想他便心中难过,咬紧牙关问武立天。

    “你心目中的大侠,便只是那些武功高强,能和你一决胜负的人?”

    武立天答。“若不是如此,还能是什么人?强可顶天立地,还可叱咤江湖,不惧庙堂走狗,翻手为云覆手雨,这便是侠了。若不武功高强,怎么能在这世道有一席之位?”

    “若有一人武艺登峰造极,”王元忍痛问道,“可他却烧杀淫掠、无恶不作,你也认为他是个‘大侠’吗?”

    这话让武立天仰天大笑。“我认他的武功,和这人做了什么行径有何干系?即便他伤天害理,只要强可取月摘星,也能让人心服口服。你看看书人口里的那些‘行侠仗义’的故事,哪个侠客不强固,哪个侠客不让敌手败个落花流水?只有武艺高强之人才叫大侠,那些素弱的人叫逞能,叫多管闲事。”

    他的固然有理,但王元只觉心中郁塞。正因这青年武师作此想法,乡里的武馆才会被蛮横拆去,老黄牙身负重伤。全因武立天想看他出刀,就连三娘也被逼得气息奄奄。

    他不语沉思,回想起以往他曾听得津津有味的那些江湖轶事,越想就越发心寒。或许武立天的是实话,作为武林盟主之子,他对于江湖的了解远胜于自己:强者可流芳百世,但更多人在昙花一现后销声匿迹。

    但是。

    王元长舒一口气,将肩上的热痛与胸口翻涌的焰火一并呼出。

    “若侠客是都如你所之人,那些书我不听也罢。修武必先修德,成侠需先成人,我心目中的大侠也许提不动斧斤、舞不起刀剑,却能以蚍蜉之躯撼树,以螳蜋之臂当车。”

    他声音抖颤,却目光灼灼,似是未淬火的铁块,仿若能熔化霜雪。

    “……武大人,我不是侠客,但你也不是。”

    罢这些话,王元竟有些轻松。

    武立天神色阴晴不定,却不急着驳他。半晌道。“这不像是个下仆应有的言辞。”

    王元瞥了一眼身后,他家金少爷正在廊上着呵欠,上下眼皮几乎要粘一块儿去。于是便心想反正金乌也听不大清,他再些胡话也不要紧。

    青年武师道。“我只认功夫不认人,你的这些话我暂且搁着,也不去论什么对错。想让我认你的理?用你手上的刀话便是。”

    “我本无意争斗,”王元暗地里冷汗直冒,却还是咬紧牙关点了点头,“但现如今,这刀不得不出鞘了。”

    ————

    自古二人交锋,有神魂相斗,有兵戈相对。如今武王二人对峙,可谓二者兼具。王元不认同武立天惟武为尊的自大之念,武立天也看不惯王元的寡断优柔。于是一人执长铁殳,刚强神速;一人掌断金刀,缓柔圆融,难料谁会终取胜负。

    王元深吸一口气,握住刀柄。寒气自口中流入肺腑,让他神志些微清明了些。或许是夜寒甚重,他从方才起觉得头脑昏昏沉沉,像是随时要睡去一般。

    武立天可管不着他是清醒还是昏沉,只见这青年依然精神抖擞,一杆铁殳自他手中如银龙般长驱而来。王元心下明白这招看上去力道虽猛,但格开也不算难事,能防下一点算一点,于是他便连刀带鞘去够那铁殳。

    可此时异变陡生!临到王元身前时,那殳忽而剧烈一扭,恰似白龙摆首,竟向他背后咬去!

    这一下可着实让王元吃了一惊。

    避水枪素来讲求直路刚劲,从无半点弯抹招式,照武立天的性子也决不爱这等乌七八糟、易让人误解的奇招。

    但这殳的确是这样出了。

    这意味着武立天即便心中有一万个不乐意、甚而背弃师门规矩出此“下招”,也要胜过王元。

    王元毕竟也不是个靠偷袭便能胜过的角色。刹那之间,他将乌黑断刀换了左手持拿,胳臂忽地如游蛇般向背后滑去,竟头也不回、看也不看、稳稳当当地架住了袭来的铁殳!

    这究竟是什么妖术?见此情状,武立天也架不住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但这着实不是妖术,全凭王元身子生得柔韧无骨,重刀也在他手中使得如同长虫伏地、软练萦空一般,正好化解了武立天的刚强之劲。

    得实在些,武立天素来鄙弃这些旁门左道。他受武家影响颇深,认为男子就应求刚强勇劲,除此之外全是孬种。可元偏生悖常理而行之,刀路优柔——看似只挥一刀,却暗含十八弯暗劲。就是这种明一暗百的刀法,让这位来自京城的武师也不得不多留个心眼。

    原因无他,只是因为王元太强了。

    这少年的强在于圆融到极致的功法,全无寻到半点纰漏偏倚的可能,阴阳动静,浑然一体。武立天对上他,竟似芦苇撼磐石,任他如何动作,磐石皆纹丝不动。

    强。当武立天意识到这个字眼理应放在王元身上时陡然一惊。

    他已有很久未遇能与他平分秋色的劲敌了,可也未曾想过,最终和他一战的竟是这样一个乡野儿。

    但既然连背弃规矩的事儿都做得出来,为了求胜,武立天又有何事做不得?对王元的惊诧仅在一瞬,在下一刻他又重整旗鼓,新展攻势。

    二人皆闭口不言,全身全心皆在相抵的兵戈之上,眼里只映着一刀、一殳、一人。霎时间,纵使风声大作,足下冰霜咯吱,两人却充耳不闻,只听得到刀殳破空之声,既悠长且急促。只见铁殳飒飒旋动,在月下光影纷飞,似是千百佛手伸展。舞动间,心忘手,手忘殳,俨然已入纯然之境。

    此时此地,武立天的铁殳已然超出避水枪路数,不再单求迅捷刚猛,而是大融他曾见过的百家功法,锋芒大盛。

    若元一刀带十八暗劲,他就偏要以三十六番驰突硬抵回去,在气势上甚至还要压过少年一筹。

    尽管看似与武立天斗得分庭抗礼,王元的头脑却越发昏沉。他几乎是放任身体自然动作,武师来一殳他便用刀鞘接一殳,居然也能勉强应付得来,但这般情状哪里抵得过来势汹汹的武立天?

    “慢了!”武立天忽而狂笑一声,身子剧烈一抖,手上铁殳送出。

    他两手与铁殳几乎融为一体,王元本就应接不暇,此刻更为目花缭乱。但奇的是他这喝声过后,三十六枪合为一殳,漫天银虹汇成烈风一道。王元见势忙横刀护在身前,不想这殳狠劲非常,带起的旋风如片片利刃,直掀得他衣衫前襟破裂,鲜血涌出。

    防不住!少年仆役眼皮一跳,赶忙身子后缩,拼尽力气避过了袭来的锋芒。可这铁殳也似长了眼睛般,不偏不倚地向他奔来。

    眼看殳锋将至,王元却头疼欲裂,几乎握不住刀。

    他此刻觉得无处不痛。

    此刻不仅是身上伤痛,神志与内里都一齐疼痛起来,身外的霜冻与躯壳里的熔液躁动侵蚀起他的灵智。王元时而神走九天,时而魂归故往,光怪陆离间只朦胧想道——也许今日真要做武立天殳下亡魂了。

    可是,王元迷迷糊糊地想,三娘也许会关心他的生死。

    他眼前忽然闪过左三娘那娟丽的面庞,又情不自禁地回想起她温柔地牵起自己的手、泪流满面地向自己倾诉,接着是被武立天伤得气若游丝的模样。三娘最看不得人死伤,即便她的心上人不是自己,他又怎能空费她一番好意?

    “…若再不出刀,明年今日可真是我忌日了。”王元暗道。

    但眼看着铁殳就要击上面颊,要躲要防皆已不可能,这种山穷水尽之时他又应做些什么?

    正当少年仆役冷汗直流之时,微茫间似有一个声音在心中响起。

    ——如若第一刀防不下的话,出第二刀便是!

    含混间,曾在他脑海里萦绕的苍老声音再度浮现。

    “一刀惊人,二刀……伤人!”

    王元的脑海中忽地闪过这句话。

    刹那间,似有一股力量灌进四肢百骸,他精神猛然一振,伸手去迎武立天挥来的铁殳。只见他右手如游蛇般蜿蜒而出,竟将铁殳牢牢架住。武立天知他筋体柔韧,可没想到能将胳臂手腕弯折到如此地步,而且——他架住铁殳的那只手上,拿着的不是刀,而是刀鞘!

    武师大惊,忙去看少年的另一只手。

    断刀出鞘。

    武立天辨不清究竟是王元拔的刀,还是那刀自然落入了王元手中。他能听得见刀身微弱的振鸣声、斩裂烈风的呼啸声,以及四面八周仿若同时迸裂开来的霜雪破碎声。

    可无论如何,他都看不见刀锋。

    漆黑的刀身仿佛融入夜色,既似远方暗浪排山倒海而来,又似身旁毒蛇吐信蜿蜒而上。武立天的铁殳被那暗浪吞没,被蛇信弯绞,像是入了水般化了劲道、再无声息。

    武立天动不得,但刀可动得!

    若王元方才出刀缓柔平稳,现在出刀可就如同雷霆万钧。

    乌黑的刀身有如摧城黑云,而在月下散发出的幽幽暗光好似云间紫电一闪。

    一刀为守,圆融极意,浑然一体,有如金汤覆盂。

    二刀为攻,开山碎石,分金破玉,断尽天下物事!

    刀起。

    血溅!

    武立天身心震恐,不顾身上伤口忙将铁殳一旋,转用另一端迎上这第二刀。他分明看出这刀势不寻常,虽无杀机,却能杀人。那少年仆役竟弃了先前的缓和路数,换了个戾气大盛的招式对上他。

    武林盟主之子这一回终于抛下了轻蔑之情。他明白,眼前的这个衣衫破烂、气喘吁吁的少年仆役甚至要比他以往遇到的那些“门派传人”、“百年奇才”更强几分,再不用杀招自己可要败于其手下。

    于是武立天暴喝一声上前,这吼声浑厚凌厉,瞬时浑浑风雪大破。他又将全身气力倾注于双手之上,心里暗念誓要拦下这一刀——只见一点银光自雪雾中飞出,落在那漫漫黑潮之上!

    王元则头脑混沌——这一刀过后,下一刀该如何出好?一刀为攻,二刀为守,这两刀仿若挥尽世上所有路数,再无后招可出。他无意杀人,可武立天将出杀招,他二人将面临死生一线,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刀出。

    殳到。

    ——生死胜负,定于二者相接之时!

    可万万没料到的是,就在此刻,廊上忽而传来一声粗哑的嚷叫。

    “王元,我和你过别踩着海棠…!”

    听到这怪叫声,相斗的两人动作皆一顿。但就是这紧要关头的一停顿,二人手中的兵戈皆有所偏离,进而转变了战局。

    被直截了当地叫了名字,本在聚精凝神的王元本能地吓得浑身一哆嗦,竟不知觉地收回刀刃半分。

    少年下仆余光瞥到金少爷扯着破锣嗓对他嚷嚷,且从廊上怒火中烧、一瘸一拐地奔了过来,这才猛地想起金乌曾千叮万嘱他别踩坏了院子里的宝贝海棠。他与武师激斗正酣,院内早已狼藉一片,也难怪这主子这么大动肝火了。

    按常理来,王元收刀,武立天应占了便宜才是,可这青年武师也着实被金乌乱了些许心神。全因金乌在奔过来时忽地脚下一滑,竟骨碌碌地朝他们二人撞来!若不避让,这手忙脚乱、哇哇大叫的饭桶就要撞到他们两人之间,被一刀一殳穿个透了。

    武立天虽不把人命放在眼里,自己实则从未下手取过人命,眼看着铁殳将要刺到狼狈的金少爷,他竟也不自觉将两手偏了半分。

    即便如此,这伤人一刀与杀招一殳是怎么也收不回的了。误闯入两人相斗的金少爷的命,八成是怎么也保不住罢。王元知这结果,不忍再看,只得闭了双眼提心吊胆地等这刀出完。他平日不喜金少爷,但也不至到要取其性命解恨的地步,现在被迫至此地步,他只觉得心乱如麻。

    虽知不可杀人,但于此情此境之下,究竟该如何收场是好?

    ——正当王元万念俱灰、穷途末路之时,他忽又听得自房檐上传来一记清脆的砖瓦响当声。

    他记得这声音。

    那是三娘给他送饭、他俩在柴房中谈话时,王元曾听到过的声音。

    王元虽眼目浑浊,但哪怕是在风雪嘈杂大作时,任何微细声也都逃不过他的耳朵。那时他怕三娘操心,故未出,现在一响起他便立即认出了——确是有人在瓦顶上!

    在冬夜里一直矗于瓦顶之上,不畏寒气,甚至坐观武立天和他生死相斗而不被两人察觉的此人,武功究竟会高妙到何等地步?

    而这个深不可测的人,此时动了。他一动,瓦片就不住地响。

    比瓦片更响的是他的嗓门。他话的时候,王元只觉得耳鸣嗡嗡,胸口似有千百只大钟相撞,似是连脚跟都站不稳了。

    那人:“且慢!”

    话音未落,一条翠绿的竹棒赫然插进两人之间,硬生生错开了刀殳之势。但这一阻拦可不算成功,虽被吓得狼狈不堪的金少爷的命好歹是保住了,但出招的二人皆受反冲,武立天被竹棒震开,大惊之下铁殳脱手。金乌则向后翻了几个跟斗,栽在雪地里哎唷直叫。

    唯有王元精疲力尽,气喘急促,却仍握着刀站在原地。他头疼欲裂,昏昏沉沉,隐约看见有一身躯壮实、手脚细长的老爷子立于他身前,几番辨认后恍然大悟,这人正是昨日卖糖人儿的老汉!

    武林盟主之子一看那老汉便叫了出来。“恶人沟竹老翁,你为何来坏我好事?”

    老汉哈哈大笑,声如洪钟。“甚么好事?被这娃娃得屁滚尿流也算好事?老夫今夜喝了点酒,浑身燥热,正想上房溜达吹点凉风。见你们斗得欢,也忍不住插一手来了。”

    武立天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要不是你横一棍进来,我这铁殳定了赢的主意出去,收回时必不可能输!”

    竹老翁知他逞强,也不想和这后生多费口舌,转身来看王元。量了一阵后,这老汉忽问道。“老夫眼熟你这娃娃,你是姓金还是姓玉?”

    此时一站定,王元渐觉疼痛渐渐涌上身来,虽觉竹老翁问得奇怪,但也无暇顾及,只暗忍着痛道。“……姓王。”

    听他答话,竹老翁又是一阵大笑。“我送你那两个糖人儿还留着不?”

    王元忽地想起他送了自己糖人、金少爷又全将其抢走的事,面上不禁一红。“留……没留着。”

    老汉笑够了,忽而正色道。“看在老夫面子上,今日都停手罢。你二人相斗,一人有杀意而无杀技,一人有杀技而无杀意,结果偏分个你死我活不可。不如都停手不战,还能和气些一道喝点酒。”

    虽面对比自己有资历的长辈,青年武师起话来收敛半分,却不改急躁冒进的性子。“我可不愿,一日不分胜负,我这心一日不安。”

    “这不是你愿不愿的问题,”竹老翁道,“还要看这个娃娃。”

    两人看向王元,这少年仆役只是默默的站在雪中,一言不发。半晌,他握着断刀的手微微动了动。

    武立天一喜,以为王元尚存战意。

    但还未等他出声,只见这少年忽地跪坐下来,殷红的血在苍茫白雪中显得格外刺眼。王元一声不吭地扑倒在雪地里,握刀的手便再也不动了。

    他毕竟还是在方才相斗之时受了内伤,此时再也支撑不住,倒下地来。

    “王元!”

    方才还在胡乱嚷叫的金少爷一骨碌从地上爬起,踉跄着冲上前来,廊上的木婶儿也赶忙奔入院中去扶王元。看着他们,又看看呆若木鸡、茫然若失的武立天,竹老翁长叹一声道。

    “…看来,今日不停手也不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