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十六)藏刀不见影
遭玉甲辰的狭长玉目一盯,耍蛇人顿时冷汗涔涔。“这是要…要的做啥?”
玉甲辰剑锋一转,对准那人群簇拥的高台。“还请这位兄台扮作玉白刀客的模样,好好和那两位庄主谈一谈,教他俩将手上的不义之财立时归还乡里。”
“为何是由的来?”由于玉甲辰故作冷淡时的口气教人听了真似坠入冰窟,耍蛇人一边讨好地搓着两手,试图以商量的神气令这年轻道士回心转意。
“这位兄台不是假冒鄙人师兄名头行骗多年么?”玉甲辰却一派严容,话儿得正正经经。“想必是已得心应手、易如反掌了罢。”
少年仆役在一旁看得惊奇。他本以为玉甲辰是位板正规矩的人,但现在看来倒也未必。听其自述,不准是被那位叫“玉求瑕”的师兄不自觉间带坏了些许性子罢。
那耍蛇人一听便急了。“话可不能这么!的虽是顶着这个名头,但从无底气咧,何况那胖瘦两庄主早就知道这‘玉白刀客’是的演来的,不,倒不如一开始就是他俩支使的。如此一来的还怎敢叫他们将钱财还回来?”
“倒也有几分道理。”玉甲辰老实道,手里的剑却一点也没松。
“、到假扮玉白刀客,这位…玉门主不是更合适么?比起还是外人的的,这位大侠既然见过玉白刀客,演起来想必比的要更像本人才是!”
耍蛇人忙不迭道。若非如此,他估摸着以玉甲辰执拗的性子一定会逮着他不放,直到他肯应下这份差事为止,倒不如现在将矛头转到玉甲辰自己身上。
听了这话,玉甲辰忽地满面恼红,张口结舌道。“叫鄙人去假冒师兄,这岂不是大不敬之事?且不论门规不许,就…就算是给鄙人吃了熊心豹子胆,这事也做不来!”
在这门主心里,玉白刀客——玉求瑕乃是可望不可及、天底下最厉害的人物,就连与这师兄上一句话他都要虔心思忖,好好度量三遍才敢开口。因此让玉甲辰去装扮成玉白刀客的模样,于他自身而言就有如犯了重禁一般。
那耍蛇人自然不知其中缘由,只觉得玉甲辰自视甚高,拉不下脸皮,于是便嘻嘻笑道。“哎,你这大侠见过的江湖世面怎么着都比的这穷耍戏多,怎么现在净找些理由来搪塞的?”
他将手上那被剑锋分成两半儿的斗笠一合,又从笠沿撕了纱条下来麻利捆好,将笠帽向前一递道。“喏,这事简单得很,只消把斗笠往头上一戴——这位门主又已经穿了一身白衣,这么大摇大摆地走出去,论谁都会深信是玉白刀客无疑哩。”
玉甲辰望着那顶斗笠直紧张地咽口水,袖里的手微微一动,却又好似被狠狠了一记般赶忙缩回来。恐怕是觉得连抱有“冒用师兄名头”的想法都不敬罢,他用力地甩起了头,终于还是艰难地道。
“不…不成。鄙人做不得这件事。”
耍蛇人露出了大失所望的神情。“怎么不行?像大侠这样有勇有谋、又亲眼见过玉白刀客的人物,哪怕是被揭穿并非本人也不用怕咧。”
他得不错。即便那一胖一瘦的银元宝与铜孔方发现假扮“玉白刀客”的人是玉甲辰,凭借年轻道士那一身天山门的武艺,以及贵为门主之身的气魄,倒反而能让那两人退避三舍。
玉甲辰却目光游移,踌躇了一会儿才坦言道。“即便强要鄙人假扮成师兄的模样,只要想起众人皆将鄙人当作师兄对待……鄙人这身子就会发颤个不停。”
耍蛇人与王元赶忙去看他手脚,果不其然,只见他持剑的手抖抖簌簌,身板战战,显是心里怕得过了头。若是这般明显,上了高台、立于众人之前时一定会被看出端倪来的。
这样一来,即便真能使出天山门剑法,但却丝毫发挥不出势压群雄的气场,定会教人怀疑。
被两人的目光看得不好意思,玉甲辰脸一红,又拿着剑理直气壮地转向耍蛇人道。“事情就是如此,鄙人什么也扮不得师兄,还是请这位兄台你上场一趟罢。”
“这…”耍蛇人找不到言语来反驳,抓耳挠腮了好一阵,瞧瞧天、又瞧瞧地,忽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两位大侠行行好,莫要让的接了这差事咧!”
见他动作突兀,头使劲儿往泥尘地里捣,又听其声声泣诉,其余两人一时傻了眼。
那耍蛇人用枯瘦手掌用力往面上抹了几把,看起来似是要抹泪,但其力道又似是要将眼耳鼻揉作一团般。他一把鼻涕一把泪道。“的真不会一点功夫,这几年顺着他们行骗不过是想混口饭吃,怎么想就得罪了两位大侠呢?若要叫的上台,到时被两位庄主拆穿可就惨啦。他认得的,自然不会让的好过,别钱财了,恐怕人都要被他们抓去吊着一宿!”
他得悲悲戚戚,直叫旁人于心不忍。如果还要强逼他扮作“玉白刀客”,那只能是坏心眼了。
玉甲辰咬着薄唇,不安地垂头沉思片刻,终于还是叹着气将剑收起。王元也不敢再去逼这汉子一分,但一时也找不到话,索性转移话题道。
“对了…这位大哥,听你有一身耍蛇的本事,那末蛇呢?”
既然是耍蛇人,身边自然就会带着蛇。蛇于他们而言既似友人,又是能赚取钱财的宝物。但此时这位扮作玉白刀客的耍蛇人并无身家行头,也许是将行当皆寄放在何处了罢。
耍蛇人从泥尘中抬起头来,红着眼愣了半晌,才抖着手指向庭内。
“喏…那高台帘幕后放着些杂物,其中有个背篓,蛇就在里面。”
少年仆役一边摩挲着下巴一边量他全身,略带惊奇地笑道。“我见得少,还以为从西方身毒国来的耍蛇人只需吹一吹笛子便能让群蛇起舞,没想到这位兄弟还学得一身好柔功。”
他为此而惊叹是理所当然的。因为若是仅用乐声来引蛇起舞,那么就全无习练柔功的必要,只需吹好笛子便行。
耍蛇人听他夸赞,也不觉自得起来,立时直起身子拍着胸脯,咧嘴笑道。“的靠蛇混口饭吃,自然对它们感恩戴德。闲来无事便会学着这蛇样练练功夫,不想在柔功上有所造诣——所以今年找人假扮‘玉白刀客’时自然找上了的……”
到此处,这耍蛇人似是醒悟过来了似的,一拍脑袋指着王元叫嚷道。“这位兄弟,你可别转移话题。咱们方刚是在争论需由谁来上台戳穿钱家庄诡计,的话先在前头,这事儿的可万万做不成!”
一时间,三人面面相觑,沉默不语。
要假扮成玉白刀客上台,当面揭穿钱家庄的敛财骗局——这事耍蛇人心里可有一百个不愿意去做,因为一旦暴露自己便会被丐帮围杀。玉甲辰八成也没这个胆子,一提到师兄的名头他就情难自抑,惊得浑身发抖。
既然如此——
耍蛇人眼珠一转,两掌一拍,乐颠颠地喊道。“对了,既然的与玉门主都不成,让这位兄弟扮成‘玉白刀客’上台不就成了?”
他伸手一指,指的正是王元。
玉甲辰一愣,抱着剑的手不动了。
而被指的少年仆役比这两人还要懵头懵脑,王元用手点了点自己,结巴道。“是……是我?”
“正是、正是!既然‘假扮玉白刀客’的主意是这位兄弟出的,那理应由兄弟你自己解决了这问题才是。”耍蛇人仿若抓住了一线生机,忙不迭道。
只要不让他自己上台,拉谁去都成——耍蛇人如是想道。
趁王元不备,他赶忙快手将斗笠往这少年脑袋上一套,摇头晃脑地量了一番,末了才煞有介事道。“哎!您瞧,这斗笠一戴,再穿件白袍子,您和那玉白刀客简直如出一辙,连爹娘都看不出分别!”
王元还正迷惘地眨巴着眼,冷不丁被耍蛇人套上了斗笠,一对墨玉般的眼眸怔怔地透过笠沿垂纱望着两人。耍蛇人趁机将外袍一脱,往他身上罩去,再手脚利索地将丝带一束,顿时就连衣衫都替他着好了。
“如何?像吧?”待做完这几事,耍蛇人洋洋得意地向身旁玉甲辰夸耀道。
年轻道士却大睁着眼默然了半晌,方才艰难道。“……像,自是像的。”
乍一看那身着白袍的人影时,玉甲辰立时哑然失声。
原因无他——像。实在是太像了。这斗笠一戴、白袍一披,眼前的这人便真与他记忆中的师兄几乎别无二致。不论是身段情态,还是韵度风姿,横竖看来便是那位独步天下、神采四溢的玉白刀客!
他从未想过,之前这身着短衣、面上带着迟钝笑容的少年仆役一旦穿上这身衣物,竟透出一股与天下第一的名头相符的肃正之气来。
但若要一模一样,倒也有些不同。玉甲辰细细量了眼前人物一番,愈发觉察到两人气质上之分别:如果他师兄恰似水月镜花般虚无缥缈,有身在凡间、心却不恋的仙姿玉质,那末眼前的王元便有如璞玉未琢,虽看似戅直愚钝,却也清澄宛若浑然天成。
王元却不知他心中所想,只不安地扶起斗笠,犹豫道。“慢着,真的要我来扮演‘玉白刀客’一角么?”
少年仆役饱含忧思的目光落在了玉甲辰身上。年轻道士自然领会他目中愁虑自何而来:王元在担心如此举动会冒犯了玉白刀客的名头。玉甲辰是个极为敬重师长之人,这少年忧心他会因此而颇有微词。
见他投来顾虑的眼神,玉甲辰不禁慌乱地撇过目光,两眼游移了片刻后,终还是咬着下唇认真道。“鄙人…信得过王兄。若是王兄来借、借用师兄名头,鄙人也绝不会有半点怨言。况且……”
玉甲辰略一犹疑,还是鼓起勇气出了口。“王兄的刀法鄙人还未得好好见识过一次。”
“也就是…玉门主是成心要让我被认出么?”王元苦笑。他叹息一声,像是认命了似的将面纱一遮,抽了耍蛇人腰间的刀后无奈道。
“——那在下便去演一场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