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外间, 不放心的半月贴着门,恨不得长个千里耳,路关初和吕建一则淡定的各自找了个地方坐着, 目视前方, 平秀殿的宫侍陆陆续续回来,听了半天啥都没听到的半月才不情不愿出去等药了。
里间十分安静,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实际上就几分钟,石忞不敢再乱动, 想质问也没有质问的资格, 双手放在膝盖上一动不动。
她正准备些什么破僵局时, 路关初就端着脸盆进来了, 一起进来的还有吕建一, 不得不把话吞了回去。
“陛下, 抓药煎药还需要些时间,用毛巾沾温水敷额可适当缓解发热症状”多看多做不多的吕建一一直微低着头。路关初从进来到放下脸盆, 也是微低着头。
“朕知道了,药一好就立刻端来, 下去吧”石忞一点也没发现自己有什么不妥, 表面装的和平常一样。
路关初二人一走, 顿时只剩下她们二人,清影委屈巴巴看着主人半天也没得到回应,这次不用人喊就出去了, 在外间找了个舒适的地方趴下就睡。
铜质脸盆放在桌上, 一张白色毛巾搭在盆边缘,烛光照耀下波光粼粼,石忞没话, 直接起身走到桌边将毛巾湿拧干,再折回来,一只手拿着毛巾,一只手在衣服上擦拭干后想去板正步千雪的睡姿。
伸出去的手却停在了半空,她怕再次被拒绝,步千雪可能已经不喜欢她这个消息,就像乌云一样笼罩着她,让她动弹不得。
听见石忞脚步声在床边停下的步千雪等了半天都没动静,再也顾不上心思,一转身就看到她僵硬的站着,一手拿着毛巾,一手想靠近自己,眼神暗淡。
和她平常见到的石忞完全判若两人,她是在透过自己想起了什么人吗?还是对自己心生厌恶,才会用这样的眼神?越想越多,越多越难过,最后竟声抽泣起来。
步千雪转过身的时候,石忞就发现了,但她现在的样子实在太尴尬,索性一装到底,对方一哭瞬间破功,“你现在生着病的,不易伤心过度”边边温柔的把毛巾敷在步千雪的额头上。
步千雪虽然不反抗,但闻言却哭得更凶了,不明就里的石忞方寸大乱,她最见不得喜欢的人哭,简直就是把眼泪流在她的心尖上,疼痛的煎熬。
她哭得这么伤心肯定是想家人、想离开她了吧。
上天对她真残忍,当她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勇敢去爱,不再压抑自己,去顺着自己的心,那个她以为会永远喜欢自己的人却不喜欢她了,简直比华朝被她玩完还要让她难过和无法接受。
可强扭的瓜不甜!只要她好起来,就算她要离开,她也会忍痛割爱放她走,因为她觉得爱从来都不是占有!
石忞积攒了一生的勇气,才艰难开口道:“只要你好起来,我…就放你离开”。
越哭越难过的步千雪闻言顿时呆住,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询问似的看向石忞,开口声音沙哑几乎低不可闻,比划着手,拼命的想表达什么。
她想问石忞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放她离开?不,她不想离开,要是想,她就不会在这里!一起回繁都,虽然偷偷摸摸,但让她看到了希望,追逐遥不可及的希望。
刚刚石忞来看自己的样子,甚至让她产生了对方也是喜欢自己的想法,这是她喜欢石忞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有这种想法。之前两人相处的种种,或巧合或机缘,也算聊得开心,但她知道石忞的心从来不在自己身上。
石忞可能喜欢她的想法,让她欣喜若狂,但她不能表现出来,没想到还没高兴多久,就成了现在的样子,她着急、愤怒、想反问,却不出话,只能不停的比划,脸色焦急。
已经习惯用读心术探知他人内心想法的石忞对她杂乱无章的比划一头雾水,连忙安抚道:“你别急,别急,等你好了,要去要留都随你,好吗?”。
感冒发烧而已,嗓子怎么会沙哑成这样?她要不要把吕建一再叫进来看看?
步千雪点点头,又摇摇头,着急的一把握住石忞的手开始在上面写字。
“你为什么要赶我走?我做错了什么吗?”
被步千雪热手握住的那一刹那,石忞啥也不想想了,萦绕在心中的乌云瞬间驱散,就像久经严寒的花草终于迎来了春天,愉悦、满足、又生机勃勃。
却错过了步千雪写在她手上的字,勉强维持平静无波的脸突然有点发热,不敢再直视步千雪的眼睛,不自然的瞟向其他地方,声开口道:“能…再写一次吗?”。
步千雪从来没见过这样石忞,一种别样感情一闪而过,也不着急了,又写了一遍,石忞这次感觉清楚了,略微沉思后就把自己的大致想法了出来,自己喜欢步千雪这个事却是半个字都没提。
得知是乌龙一场步千雪很高兴,可一想到石忞不闻不问就愿意放她离开,她又难过起来,想背对着石忞,只是这次还没行动就被石忞制止了,索性闭上眼,眼不见为净。
以为清就会恢复原状的石忞完全没意识到步千雪又难过了,直到她换了次毛巾又了不少话,步千雪都没任何反应,就像睡着一样,呼吸节奏却告诉她步千雪并没有睡着。
不知道又哪里得罪步千雪的石忞一个头两个大,感觉快要奔溃了,手不是手脚不是脚,好想就这么离开回去独自舔伤口,可又放下不心。
路关初听见里面动静有点大,还隐约有哭声,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正想推门而入,里面就传来石忞的声音,“不准进来!”,声音之大,语气之决绝,吓得她瞬间把手缩了回去,继续去看看已经煎上的药。
石忞突然开口声音又大,吓了步千雪一跳,下意识睁开眼,就看到边上的石忞竟然有些手足无措,挣扎几瞬就又闭上了眼。
张了张口,又尴尬闭上嘴的石忞心情就像坐过山车一样,忽上忽下,明明没过多久,却让她感觉像过了一个世纪。
这里没温度计,她对医术更是一窍不通,好在一些医学常识还是知道的,时不时换一下毛巾,水倒了几次最后都进了她自己的肚子。
现在步千雪开始陆陆续续出汗,她很担心步千雪会水分不足,鼓足勇气倒了杯水犹豫的走到床边开口道:“发热要多喝水才行,我…扶你起………?”。
她话还没完,步千雪就自己坐起来靠好,接过茶杯就喝,捡起掉落的毛巾擦了擦新出的汗,两样一股脑放到了石忞手中,动作一气呵成,石忞一会才反应过来。
步千雪见状眉眼舒展不少,然后安静的看着她,直勾勾的,也不话,看得石忞有点脸红,连忙把毛巾放进脸盆,又倒了杯水折返,如此往返,直到步千雪摇手,她才放下茶杯。
“躺下好好休息,好得快”
步千雪没有搭理她,继续盯着她看。
拿着重新拧干毛巾的石忞这次被看得有点奇怪,以为自己衣服上有什么脏东西,下意识整理衣服,才发现慌乱中她腰带戴反了,衣服也有点褶皱,连忙躲到一边,慌乱的纠正过来。
突然的,她就想起半月惊讶的样子和刚刚路关初二人有意识低着头的动作,天呐!她的一世英名!毁了!
半月也是后来才发现的,路关初发现得最早,可没有单独相处的时间,她不好开口,吕建一就更不用了,那敢提。
步千雪看她不好意思躲避的样子,笑了。之前没细看,没注意到,现在注意到了,自然不能让她再这样出去,头发暂时就那样吧,想来也不会有人当着她面什么的。
整理好衣服,石忞直接把吕建一喊了进来,一来看下一步千雪的嗓子,二来缓解一下尴尬。再次往床上看去,步千雪已经躺下,还好没再用背对着她。
突然被喊进来,吕建一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几步并做一步往里走。
“她好像不了话,你赶紧看看怎么回事?”石忞见她要行礼,连忙制止。
吕建一明显感觉到陛下的着急,不敢耽搁,望闻问切完后才沉着的开口道:“启奏陛下,喉咙不适、声音沙哑只是发热引起的伴生病症,风寒好转后,就会痊愈”。
石忞闻言了然的点了点头,就让吕建一出去了。
步千雪闻言松了口气,不用担心是否失声了,真好,折腾了这么久,她现在可以放心睡下了。
等石忞犹豫的走到床边,好腹稿准备什么的时候就看到步千雪已经睡下,呼吸平稳悠长,这次是真的睡着了,把她一个人满腹疑惑的丢在一边。
石忞想想问的话再多也只能忍下,开始勤快的更换毛巾,时不时擦下汗,不动的时候就安静的坐在床边看步千雪,脸部线条莹润动人,五官立体,长长的睫毛,原本白皙的脸微微泛红,她好想亲一下,然后就真的这么做了。
像时候偷吃一样,轻轻一触碰就立马离开,没等她回味一二,门就开了,半月端着一碗黑乎乎热腾腾的中药走了进来。
半月不断的在心里重复坐在少主床边的是皇帝,是皇帝,是皇帝,是分分钟能让她脑袋搬家的人,要控制自己的嘴和手脚,走到床边不远处才停下,恭敬的开口道:“陛下,药已经煎好了,的来服侍步候选服下“。
作为一个普通老百姓她挺喜欢这个陛下的,因为陛下做了不少利民的大好事,可作为少主的伴读,她就见不得少主受这种折磨,内心愤愤不平。
半月以为陛下会让开,出乎意料的是陛下不但没让开,反而直接坐到了床上。天呐!她看到了什么?不苟言笑的陛下居然俯身细声软语的叫醒了少主,还心翼翼的扶着少主靠在了床头,这一定是她的幻觉!幻觉!
“过来”石忞好不容易才把沉睡的步千雪叫醒,拿着毛巾的手伸了半天却没动静,一转头就看到傻了的半月,语气顿时重了一些。
被石忞声音拖回现实的半月,才发现陛下还是那个陛下,连忙端着托盘上前。
“下去吧”半月这个状态,石忞怕她控制不住自己,发火,干脆眼不见为净。
“是”半月看着托盘内没被拿走的蝶蜜饯,犹犹豫豫,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就出去了。
步千雪又热又困,要不是石忞叫了好几遍,她都不想醒,好不容易醒了也是蒙的,看见眼前的中药时顿时清醒过来,好看的眉毛皱在了一起,仿佛看见了什么洪水猛兽,下意识往后退,石忞见状那还不明白。
“乖,喝吧,喝了病就好了”
步千雪摇了摇头,双手抱在胸前,一脸拒绝。
“喝吧,一点也不苦”
步千雪继续摇头,一脸不信。
“乖,良药苦口利于病,喝了药病才好得快”
步千雪继续摇头。
…………………………几分钟过去
“只要你喝药,我什么都答应你,好吗?”
步千雪犹豫了一下,才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没等石忞喂,就视死如归的一把拿过药碗,一鼓作气喝了下去,把药碗还回去的时候,还在石忞手上写了三个字“你的”。
“我的”石忞再次确认。
得到满意的答复,步千雪才继续躺下睡觉,在梦里都是笑着的。
从来没哄过人吃药的石忞,以为自己无法胜任,没想到真的哄起来,连腹稿都不用,把她自己都吓一跳。
敷额、擦汗等事石忞也是越做越熟练,直到快五更天的时候,步千雪才没有再出汗,体温也降了下去,石忞不放心,还是把吕建一叫了了进来,确定无碍后,才带着路关初离开,清影睡的正香,留在了平秀殿。
见陛下她们都离开了,吕建一连忙叫来半月叮嘱后也离开了,今夜她值守,驿站不能回,去办公的地方也能将就一下。
石忞回到天赐殿睡下后,闭上眼也毫无睡意,想了很多事,一直到鸡鸣天快亮时都没睡着,索性直接起身在桌前写写画画。
春耕大礼如期在皇田举行,负责此次大礼的礼部尚书马杰鸡还没叫就起了,早早来到皇田查缺补漏,没负责这块工作的大臣也不敢晚到,按礼部下发的文书要求早早穿戴整齐前往皇田。
原本没有任何阻挡物的皇田已经用紫色围布遮挡起来,周围全是武器精良的内禁军和禁军,临时搭建的歇脚帷帐外不远处搭建了一个简易又不失庄重的祭台,供奉着丰盛的祭品和五谷杂粮,又肥又壮的黄牛已经被套好新式犁具。
陆续赶来的文武大臣有任务的按任务开展工作,没任务的按例分列帷帐两边,三三两两的交头接耳,颇为热闹,身着朝服的石忞一到,瞬间安静下来。
春耕大礼的流程石忞早已铭记于心,一步一步,虔诚的按程序进行着。就算她自己不信这些,为了百姓和今年五谷丰登、风调雨顺的寓意,她也会做的很认真、很虔诚。
完成祭祀后,石忞像往年一样开始下一步开犁,既犁田,田是没灌溉的干田,已经松过一次,她就走过过场,才来回犁了一圈,黄牛就越走越慢,没等她抽吆喝,黄牛就突然倒地口吐白沫,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