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步千雪哭够了也岔了气, 咳了两声才缓过来,看见石忞胸前湿的一圈,不好意思的别过脸去, 耳根微红, 一低头就看到身上的孝衣,想到家中现状,顿时悲从中来。
见步千雪有些不高兴, 石忞连忙开口安慰道:“逝者已矣,千雪节哀顺变,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尽管开口”, 见步千雪坐下, 她也就近找了个位置坐下, 声音比平常低沉不少, “半个月前不是快痊愈了吗?”。
别石忞好奇,就是步千雪到现在也没回过神。
一个多月前步千雪一回到繁都就立马带着吕建一去了西林监狱, 花了点钱点,才能随去随见, 到休止房的时候, 她娘正带着大夫在给她母亲把脉。
休止房顾名思义, 可能是休息,也可能是到此为止,犯人生病不能劳作后就会被送到这里等死或者治病, 监狱配备的大夫和赤脚大夫水平不相上下, 所以大部分人都是看运气或等死,部分人则靠家人出钱请大夫来治病。
步千雪见到的母亲,已经没有了以前的意气风发, 瘦弱、脸色蜡黄、眼神浑浊,让她差点没认出来,躺在一张陈旧破烂的床上,仿佛随时都会离他们而去,这样的母亲让她心里的埋怨瞬间烟消云散,只想她能好起来,别离开他们。
她祖母和奶奶虽然嘴上都责怪母亲,可私底下却没少为母亲求神拜佛,只为了祈求母亲能完好的出来,心里更是日夜盼着母亲回来与他们团聚,她娘就更不用了,光来西林监狱的次数就能证明她的心思。
越是当家的久,姜丽就越理解伴侣,现在这个家她都劳心劳力,步无尘以前管着这么一大家子,还得维持祖上的基业,光靠那点俸禄怎么可能够?偏生一大家子又都靠她一个人,想来贪污也是不得已为之。
所以为了给步无尘治病,就算让姜丽拉下脸去找那些势利眼的亲戚借钱,她也毫无怨言。
吕建一给步无尘把脉的时候,姜丽跟步千雪了不少话,她才知道她母亲一开始只是感染风寒,病情也可控,后来却反反复复发烧,咳嗽咳得像要把肺都咳出来一样,大夫下了猛药都没好转,随时可能撒手人寰。
姜丽又不敢告诉家中两老,生怕他们受不住,犹犹豫豫的,不知如何是好,最后还是在大夫的建议下,才狠下心写了信给在渡河的步千雪,反正她觉得女儿被选中的几率微乎其微,耽搁几天应该没什么关系。
姜丽为了治好步无尘的病,不仅将家里好不容易存的点钱全花了,还欠了不少债务,更雪上加霜的是,今天请来的大夫诊脉后又是摇头,把姜丽急的不行,见女儿带来的也是大夫,才又燃起一点点希望。
在姜丽和步千雪的殷殷期盼中,吕建一倒是没像其他大夫那样摇头,可的话还是一样老火,好在还有点希望,给开了个药方,里面有几味药贵的让人咂舌。
一副药就要几两银子,而她母亲要想好转,最少得吃好几副,家里本就所剩无几,她自己也是拮据之态,抓了第一副药之后,就没了第二副药的钱,借,能借的亲戚都借了,典当,值钱的早进了国库,衣服值几个钱?
她又不好意思去跟吕建一这些交情不深的同僚借,何况她认得的同僚大部分都不在繁都,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到钱庄借高利贷,现在已经欠了几百两,要钱的人随时有可能到门口堵她。
她母亲吃了新开的药后,气色一天天好起来,烧也不发了,咳嗽也好了一些,就是不见胖,眼看就要痊愈,回渡河也马上胜利在望,可天有不测风云,病情直接来了个九十度大转弯,她母亲突然咳血不止,而且一发不可收拾,吕建一都束手无策。
她前半个月隔一两天还能回一趟家,后半个月大部费耗在了休止房,既要照顾母亲又要安慰娘,让她身心疲惫,既没时间写回信,也不想写信,怕她娘发现,看信都是半夜偷着看的,那也是她一天中最放松最高兴的时候。
其实她很想写信告诉石忞这里发生的一切,也想石忞能在自己身边,或者给她派个更好的太医,再不济给她点钱也好啊,这是她的私心,但从所学所信仰的让她做不出这样的事。
母亲已经犯了错,也受到了应有的惩罚,她不能再走错路,哪怕一步也不行!而且她心中的公心也不允许,若她写了信告诉石忞这里发生的一切,石忞又抽不开身,岂不是让她为难、让她为自己担心?
若是石忞真的为了她丢下所有公事从渡河赶回来,她内心肯定是高兴的,可后人会怎么评价石忞?又怎么评价她?她不在乎自己,但不能不在乎石忞的名声。
这是她不想写信的根本原因,而吕建一倒没这些顾虑也没忘,可家里临时出了事,耽搁了些时日,写晚了,暗言的人只能暗中探查,监狱守卫森严,加上消息有一定的滞后性,不知道又不敢乱报,可不就晚了。
所以石忞才会隔了那么久没收到繁都来的信,又好巧不巧的错过了送信的,不过就算没错过,看了信她十有八九也还是会来。
除了吕建一家里临时有事那段时间,基本上都呆在休止房研究步无尘的病,但因为病情复杂,和几个病的症状都很像,一时难以断定。
直到吕建一无意中听到半个月前有人死于痨病,还曾经和步无尘住在一起过,时间不长,可移到休止房后没两天就死了。
吕建一有了这个发现,当即又将步无尘的病情重新疏离了一遍,又观察了一日,才确定步无尘得的是痨病。病是好不容易确定了,可也错过了最佳治疗时期。
就算没错过,也只能尽量给步无尘延续寿命,因为从有这个病到现在,被治愈的几率就只有万万分之一,百分之九十九点九都只是早死与晚死的区别。
步无尘被确定是痨病后,西林监狱的人都像避瘟疫一样避着休止房,连步千雪花了不少钱了不少好话都没获准的回家治病,监狱长立马一脸嫌弃的准了。
姜丽听后也是一脸震惊,不管是她这边,还是步家这边,都没人得过这样的病,怎么就落在了步无尘的身上,她觉得老天不公。
而步千雪担心的是她娘和自己有没有被传染,又想到了石忞还在渡河等自己,内心更加忐忑不安,当即私下找吕建一给她们把了把脉。
幸好结果是好的,吕建一又顺便科普了一下,她们才知道痨病没有传言中那么夸张,虽然会传染,但几率不是百分之百,越是身体好,被传染的几率就越。
比步无尘先死的那个人,外地的,附近没亲戚,无人安葬,一死就立马被烧了。而步无尘虽然被获准回家治病,但只要她没死,监狱就必须派人去监视,直到人死了才会走。
她母亲回来五天不到就带着遗憾走了,祖母和爷爷悲痛欲绝,她娘眼睛都哭肿了,要不是她劝娘去休息,估计这会都还在灵堂哭。
虽然不是百分之百传染,但毕竟会传染,所以全程他们都按吕建一的建议,母亲的东西专人专用,进去贴身照顾的人都会用纱布遮口鼻,将概率降到最低。
步千雪一边要照顾母亲,一边要安慰照顾家人,一边还得为钱财忧心忡忡,让她心力交瘁,所以才会在见到石忞反应那么大。
“…………你要是担心被传染,现在赶紧离开还来得及,这个放在我这没什么用,还是还给你比较好”步千雪把大致事情从头到尾了,却刻意隐瞒了欠钱庄高利贷的事,还把时时贴身带着却从未用过的金牌也拿了出来,要还给石忞。
对医术医书都不太感兴趣的石忞真的不知道痨病具体是什么病,就像“酒病”一样,让她一看两眼黑,要不是和她有关,有特意了解过,又亲自经历过一次发病,才把酒病和酒精过敏对应起来。
既然三日后会吊唁,那就明棺椁是停在步家的,步千雪都不怕,其他人人也没怕,她平日里身强体壮,又有什么好怕的?而且她相信步千雪不会害她。
石忞没接金牌,推了回去,“你都不怕我怕什么,给了你就拿着防身,不定那天就用上了,要是实在用不上,成亲了再给我。俗话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下次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告诉我,不准你一个人硬扛”。
无论步千雪是为自己着想才没告诉自己,还是其他原因,她都不希望再发生这样的事,从亲上步千雪的那一刻开始,无论她生活中的酸甜还是苦辣咸,她都想和她一起品尝。
至于吕建一,本来她以为对方医术挺精湛的,否则也不会把这个秘密任务交给她,还想着她要是把事办好了,等太医院院长一告老还乡就提拔她,现在看来是不必了,罚俸禄都是轻的。
石忞再次提到成亲,让步千雪很感动,感动对方没有因为她要守孝三年,就出尔反尔,从此感情不在,但金牌她是真的不想要,不仅没收,又递了过去,两人推来推去,直到石忞要发火了,她才不情不愿的收了起来。
石忞就纳闷了,平常人都巴不得她给金牌,就算只能拿一段时间也是趋之若鹜,可到了步千雪这里倒好,成了廉价货物一般避之唯恐不及。
她之所以硬要把金牌给步千雪,还不是担心自己不能时时照顾周到,近段时间两人又分隔两地,万一有个意外,金牌在手也有一份保障。
“我好想你”再次抱住石忞,步千雪心里彻底踏实下来,觉得这么多日的煎熬和坚持都是值得的。
“我也想你,若是运气好在梦中见到你,能高兴大半天”石忞双手抱紧怀中的人,声音都是温柔的。
“梦到我在干什么?”
“…这就有点多了,等有时间我再慢慢跟你……”
从灵堂方向突然传来道士作法的乐器声,本来还想再问的步千雪不得不深呼吸两下推开石忞,不舍地道:“你要是有事就先去忙,我已经交代了,他们不会再拦你,要是没事,就在这里等我两刻钟,我会尽快回来的”。
“你去吧”话是这样,可石忞的手就是不放,另一只手指了指步千雪的嘴,又指了指自己的脸,意思十分明显。
“这…不合适…吧”她们还没成亲呢,而且现在又是守孝期,“就在脸上轻轻的亲一下”这么大老远的赶过来,总得给她点甜头吧。
可步千雪死活不肯,石忞也不会强求,直到下人来请,石忞才不得不放手,目送步千雪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