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玉兰还真不是吹牛, 她真就是那种从到大家长们教训自家熊孩子时拿来拉仇恨的对照组。

    倒也不是她有多么天才，真起来她的智商约莫也就是普通人的水平；只是她培养起来的学习习惯好，一步步稳扎稳下来, 学习成绩自然不拉胯。

    可话又回来了, 世界上哪来的那许多天才, 绝大多数还不都是普通人？端看谁更自律更刻苦罢了。

    冯玉兰雄心勃勃：

    “要真能恢复高考，我肯定第一个考！先读本科再考研究生博士，一路读上去！我妈我最会念书了！

    你们不知道吧, 我的理想就是要当一名科学家，学二年级时写这个作文，还被老师评为优秀范文，被挑选起来给全班同学大声朗读了！”

    苏卫华被媳妇高昂的情绪感染, 温和的眼神里满是包容与鼓励：

    “我相信你一定能行！”

    冯玉兰脸上一红，偏要扬起脖子冲他轻哼一声：

    “我当然行！你也不能偷懒，要跟我一块儿学习, 咱们好了要共同进步，你可不能被我落下。”

    苏卫华无不答应。

    夫妻俩含情脉脉对视，眼神缠绵得能拉出丝来，手也不知不觉牵在一起, 肉麻得其他一众兄妹妯娌牙酸。

    郭新星有心趣两句, 记着三弟妹面皮薄，怕给人臊恼了，忍了忍闭上嘴。

    苏国华默默拉过她的手，五根修长有力的手指插入她指间，牢牢攥紧，灼热的体温也渐渐传过来，一点点融化她的心防。

    郭新星整个人像是被点了穴似的愣了下, 脸皮轰地发烧。

    她猛地低头掩饰无措，看见一黑一白十指紧扣的两只手，眼神像是被烫到似的左右发飘，发僵的手指却缓缓回握，掌心渐渐被熏出一片汗意。

    何必取笑别人呢？她也有人疼，不用再去羡慕谁。

    苏元华看着这两对情难自禁的夫妻，感受着室内骤然暧昧的气氛，无语地朝天翻个白眼。

    上辈子怎么不知道，她家哥嫂都这么豪放的？不怕带坏孩子。

    苏元华一把捂住弟弟眼睛，怪声怪气提醒：

    “注意点影响嘿，学习呢，都严肃点。”

    无声胜有声的四人被臊成大花脸，连俩哥哥都没能免俗。

    还是赵红秀这个大嫂厚道地出来圆场：

    “星星、玉兰你俩别紧张。高考这事儿虽然现在还没下来正式通知，但话是咱圆圆的，她总不至于骗咱们。

    不过这时间是有些紧巴，阳历年底就要考，满满算剩下不到八个月，必须抓抓紧把课本捡起来。

    高考要跟全国几十万考生比，就像圆圆的那样，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比别人差一分，就能被甩出去几百名几千名去。

    那录取的名额有限，落榜的可能性不就更大了么。这样想想我也紧张，可光紧张没用，有这工夫不如多背两篇课文多做几道题，争取把别人挤掉，我都是这样安慰自己的。”

    赵红秀话天生带着股不疾不徐的调调，很有种泰山压顶不弯腰的大将之风，听起来就很让人信服。

    这下不光其他俩妯娌不窘迫了，就连余下几个兄弟也全都沉下心来，消去大半浮躁。

    梁斌扒着姐姐的手，露出一双机灵的大眼睛，跃跃欲试开口问：

    “姐，我能不能考？你总我学知识快，还有八个月，我努努力的话，是不是能学完高中课程？我也去参加高考吧？我要跟姐一起上学！”

    苏元华意外挑眉，没料到这孩子竟然有这份志气，但还是实事求是：

    “不要把高考看得太简单，没听大嫂么，是要跟全国上下几十万考生比，你才读几天书，就敢能把几十万人甩你身后去？

    就算你真的天纵奇才又刻苦用功，当真把该掌握的课本内容都学会了，也真被你运气好给考上了，那你一个没人家腰高的屁孩子，还真上大学去？谁能放心你？

    大学有体育课的，你这短腿怎么跑得过人家的大长腿？成绩不合格要挂科重修的，重修不过要延毕，延毕好几年就叫你肄业了。

    肄业懂吗？就是成绩不合格，不能颁发毕业证学位证，出来以后人家用工单位不可能接收你，那你这大学不是读了个寂寞？”

    梁斌被她绕口令似的了一通，似懂非懂一脸敬畏地连连摇头：

    “那我先不考了，等我长大再去考。我要拿毕业证，以后去好单位挣大钱孝敬你还有爹妈！”

    “乖。”

    苏元华撸了把家伙毛刺刺的大脑袋，把人哄住了，心中很有成就感。

    起教育这块儿，现役民办教师的苏青华很有发言权：

    “三哥三嫂，关于恢复高考这个事儿，前两天我们郑重讨论过，觉得消息属实的可能性很高。

    国家建设需要人才，而高考就是甄选人才的有力途径。停考快十年了，国内人才缺口必然很大，某些岗位甚至很可能出现后继无人的状况，恢复高考势在必行！”

    他压低声音，语气仍然铿锵有力，与之前四平八稳的话方式有很大不同，是这两天苏元华给他紧急培训的成果。

    他抿抿唇略作停顿，目光犀利地环视一圈，最后落到妹脸上。

    苏元华微不可察地一点头，示意他气氛酝酿差不多了，前头的话够大家消化，该往下了。

    苏青华目光微闪，十分自然地来个转折：

    “况且，就算今年不高考，那咱们也没啥损失不是？多学习总有好处的。”

    苏龙华立马站队他哥：

    “没错！市印刷厂招工的消息已经传出来了，哪怕为了这次考工，咱们也得学习。以后肯定还有其他招工机会，咱手里得先有金刚钻，才能去揽瓷器活啊。”

    苏龙华跟苏青华一胎双把，哥俩儿就有种旁人没有的默契，彼此是对方最坚定的拥趸，此时开口赞成并不叫人感觉意外。

    苏元华欣慰地看看踊跃发言的五哥，刨除他眼睛下面明显的黑眼圈，当真看不出跟以前有什么两样。

    看来五哥是真的走出来了，上辈子的悲剧不会重演，真的太好了。

    “市里印刷厂要招工？真的啊？”

    冯玉兰震惊地睁大双眼，她在镇上都没听这消息！可能是厂子最近真的太忙了没顾上？

    苏新华点头肯定：

    “是真的，我同学有门路，得到了确切消息，特地通知我去考试。不过这消息最先是咱圆圆的，她是真的能掐会算。”

    这下子连苏卫华都不淡定了，那张文质彬彬的脸上写满“我是谁我在哪我听见了什么”的疑惑。

    “圆圆能掐会算？那不是搞封建迷信么！”

    “你点声。”

    冯玉兰又捏住他腰侧一点皮肉熟练拧一圈，嗔了嘴上没把门的丈夫一眼，这话能跟兄嫂弟妹面前么，蠢不蠢哪？

    苏卫华被迫消音，望向媳妇的眼神含着两分委屈控诉，给他留点面子啊喂。

    冯玉兰权当没看见，若无其事松开手，兴致勃勃问妹：

    “圆圆，真是你算出来的？那你这本事可不，得了咱爷的真传了吧？”

    其他人也想起自家爷爷在道观抄写经书的往事。爷爷还珍藏了一箱子经书，这几年犯忌讳，也不知道在哪刨坑给藏起来了，还有那套被摸得油光水滑的龟壳铜钱卦筒卦盘的，也都不见了踪影。

    起来，他们哥几个时候身上还总挂着平安符，爷爷亲手给画的。

    早年间，村里有人有点啥难事，还会带着厚礼来请爷爷帮忙化解，算得还挺准。

    这么起来，妹这套本事，不定还真是爷爷私底下偷摸传给她的。

    爷爷年纪越来越大，一身本事总要传给后人的。他们几个孙子本身不信这个，平日里不是上学就是上工的，人多眼杂，也没这个心思去学。

    妹不一样，她嘴甜，跟爷奶都亲近，又不爱上学总在家呆着，肯定就是背着人偷偷做爷爷布置下来的功课。

    这不，终于学有所成了，一手望地气找水眼的工夫实实的，解了好几个公社的燃眉之急。

    虽然妹总跟人她这都是科学，那些个城里来的眼高手低的知青们也跟着附和，但这借口可糊弄不了他们，他们猜出的才是真相！

    苏元华顶着哥哥嫂子们犀利又热切的目光，心里头毛毛的，拉住弟弟挡在身前，干干开口问：

    “怎，怎么了吗？”

    众人齐齐摇头：

    “没事，你做得很好，科学真伟大，呵呵。”

    梁斌人鬼大，心眼不比别人少，眼珠子骨碌碌转两圈，也抬起头冲他姐灿烂地笑：

    “姐你真棒！我要向你学习！”

    嘴上表着决心，心里头却偷偷喊着师傅。

    他一定要把姐姐师傅这套本事给学到手，当苏家的下一个传人，替姐姐扬名挣大钱！

    苏元华分不清他们到底是在夸她还是骂她，不自在地揉搓一把弟弟的脸，觉得肉还是少了些，不解压。

    “那什么，咱自家人话就不必互相吹捧了吧？时不我待，学习学习，为了考工，为了高考！梁斌也赶紧写作业。”

    众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笑，旋即拿出自己的书包，掏出笔本认真复习起来。

    空手而来，不是，只拿着礼物上门的苏卫华两口面面相觑，感觉自己与周围气氛格格不入。

    冯玉兰不安地轻咬下嘴唇，总觉得她这个好学生的牌子快立不住了。

    “那啥，大嫂，你的数学书先借我看看呗？”

    赵红秀大方地递过来旧课本，书皮拿报纸包着，上面写着龙飞凤舞的“数学”俩毛笔字。

    她压低声音，好意提醒：

    “你们不去二叔家了？时间不早了。”

    冯玉兰面上露出一丝懊恼，陷入不去拜访长辈被没良心和不参加学习被兄弟姐妹排挤的苦恼中，无从选择。

    苏卫华看看围坐饭桌一圈的兄弟嫂子们，见他们几个人共用一本语文书，忙把媳妇手里仅有的一本数学书还回去。

    书本费钱，村里孩子上学基本都是跟人借旧书使，这一套旧书也是大哥传下来的，上头还有他当初上课填补的笔记。

    “大嫂你们先学着吧，我们先上大队部，看看二叔叔他们，回来再跟你们一起学。”

    苏元华手上铅笔转个漂亮的笔花，视线有意无意躲避课本上密密麻麻叫人头晕的铅字：

    “三哥你们去吧，学习啥时候都能行，嫌没气氛的话，可以去你们那边的知青点，一样的。就是先别把要恢复高考的事情往外，别人真问起来，你们总不好，是你们妹妹掐算出来的吧？”

    “那不能。”

    苏卫华一口否认，左看右看妹这份托腮塌腰耷拉肩的惫懒模样都像是开差，跟上学时候班上那种不爱学习的差生一模一样。

    苏三哥不由得又犯起思量，他家妹真的像家里人的那样，平时都是躲在家里背着人偷偷用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