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回到原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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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续敲门十几遍后,牧蓓蓓终于跟她相当好奇的对象,“白花”受害人周鹏,见了面。

    他胡子拉渣,头发又脏又长,整个人瘦得像得了癌。开门的瞬间,他随身带出来一股馊风,熏得牧蓓蓓眼睛睁不开,她身后的摄像直接咳了两声。

    但她是带着任务来的,要勇往无前。于是,牧蓓蓓含泪进了周鹏家门。

    不料,没聊两句,周鹏忽然开启情绪激动的单喷模式。

    牧蓓蓓一时插不上嘴。在盯着他五官放空的时候,她忽然觉得,这个人长得还可以。

    不,不止长得“可以”——让他理一下,再将养两天,重新出道也完全可能!可惜……她环视他杂物堆得乱七八糟的房子,再怜悯看回他身上——被人害成这样,还不自知。真是个可怜的傻缺!

    她收回神思:“诶,断一下!周先生,我知道你生活被搞得很凄惨……”

    周鹏两道目光定向她:“我刚的,您听见了吗?”

    牧蓓蓓:“……听到啦!”

    周鹏:“我了什么?”

    牧蓓蓓一愣,整理思路:“你你穷,得了病,工作失败,老婆也跟人跑了,都是‘白花事故’、是戴巧珊的错。她该好好赔偿你,但……”

    结束这场谈话后,牧蓓蓓和她随身带的摄像站在周鹏家的区里,有点儿愁。手机上是纪嘉明刚发来的消息:“聊完了吗?发过来吧!”

    牧蓓蓓磨蹭了一会儿,才回:“可能材料不太合适。”

    纪嘉明:“先发来看看。”

    他一如既往语态温和,牧蓓蓓这才放下心,让摄像师压好刚才那段视频,给纪嘉明发了过去。一刻钟后,纪嘉明问她:“这段时间你还有没有别的东西要报销?”

    牧蓓蓓也不知自己怎么就想懂事儿一把,盘算了一下,回:“暂时没啦!”

    在她想了想,在对话框里出“等我下一步行动计划想好,再跟您合计”时,纪嘉明就她的上一句话,回道:“好的。那就到此为止了。”

    牧蓓蓓蓦地觉得周身有些冷。但她很快摆脱了这种疑神疑鬼不理智的感受,沿用她在纪嘉明和呼延晴面前的活泼劲儿,发了个“欧啦”的表情。

    没想到,等她回到租住的酒店,一进大堂就被前台叫住。对方朝前台后方的空间里指了指,:“请您看看您的行李对不对,有没有什么东西落下。”

    牧蓓蓓头皮一麻:“什……什么意思?”

    前台:“您预定到本月底的房间,刚才由‘醉京城’的负责人来退过房了……”

    在对方解释的过程里,牧蓓蓓以前所未有的麻利,拿出手机开纪嘉明的电话。很长的接线音之后,服务器返给她的是忙音。牧蓓蓓胸口像霎时豁开一个大洞,原本充满胸腔的氧气,呼地消失一半。

    她不信,手忙脚乱翻页面。

    但她的身体像是不听使唤,在前台的侧目下,手指剧烈颤抖,好容易点开纪嘉明的微信对话框。

    没法字,这会儿要发语音她也担心自己声儿是抖的,于是,她还是滑了个表情出去。

    然而,一如她最不愿看到的,表情旁边出现了一个发送失败的红点。提示的字她没看,但反正也用不着看——事情明摆着,她被拉黑了。

    牧蓓蓓觉得冻,她着哆嗦,:“怎……怎么可……”

    重新翻纪嘉明的电话过去。没有惊喜。对面返回的还是忙音。这时候,她回想起下午那句让她倍感奇特的“到此为止”——原来是真的。

    他的是她跟他们的关系“到此为止”,而她在进酒店前,还在哄骗自己那是指周鹏的事“到此为止”。

    前台:“女士,您还好吗?”

    牧蓓蓓哗地抬起眼睛,几乎是扑到他身上,扯着对方问:“是谁,谁退的房?”对方好像被她吓到,嗫嚅了句什么。但不是她预想的答案,她也就没听进耳管,继续猛烈摇着对方,,“连今晚都没放过?啊?!我……我我我订的是到这个月底!都过晚上6点了你们还能取消?!”

    周围貌似有人影朝她围拢,被她拉扯着的前台对那些身影做了个“不用”的手势,轻而易举就把她的手从他身上拿开,客气:“请您冷静一点。如果您现在要订房,请出示您的证件,我们现金刷卡都接受。”

    牧蓓蓓一怔,边后退,边朝他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冷血动物,助纣为虐……谁他妈要订你们的破房间!人渣!畜生!你们他妈的统统死了算了!!”

    前台:“如果不续订的话,请您清点一下行李。”

    牧蓓蓓:“我点……我点你妈!!!”

    她气得头晕,刚要再次扑上去,却被两个穿着保安制服的厚实胸膛挡住去路。前台在他们后面,依旧客气:“您要再不冷静,我们只好请警察介入……”

    牧蓓蓓头皮一凉。

    之后有一段时间,她好像陷入了短暂的失忆。知觉回到身上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已经在出租车里了。她坐在副驾上,后座堆着她的一只行李箱,一个背包,一只鼓鼓囊囊的杂物袋。

    7点多,路上还是堵。出租车几乎是一步步在挪。

    牧蓓蓓撇头盯了她的行李半天,忽然想起来,这趟出租车已经没有人买单了!

    她吓一大跳,直接开车门下车。

    然而同一时间,司机正巧跟着前面的车屁股腾挪了一步,于是,刚一脚触地的她一个趔趄,滚到大马路上。旁边一步开外就是另一队车流,幸亏这时都停着。但这一下,牧蓓蓓心都差点吓出嗓子眼儿去!

    手忙脚乱爬起身,她这辆车的司机还不知道客人已经历了一回生死。是因为惯性而回弹的副驾门让他回头,才发现身边人不见了。

    司机下意识一脚急刹,几乎没速度的车因此猛一耸动,差点没把昏头昏脑拉开后座门的牧蓓蓓再次带倒。

    司机:“怎么回事儿呢您?”

    经过这两吓,牧蓓蓓的理智倒都吓回来了。

    她也不做声,二话不把车后座上的东西都搬下来,嘭地关上车门。无视出租车司机见了疯子似的表情和口头上对她的关心,就这么背着挂着拖着她的行李,横穿车灯晃眼的马路,踏上人行道。

    12月的北京,傍晚平均零下4、5度,牧蓓蓓反而不觉得冷了。或者,她觉得自己跟这夜风融为了一体。

    经过1时的地铁,到北关出站。又经过了十几分钟拖曳行李的艰难步行,牧蓓蓓不容自己思考,一秒不停地把自己塞进这一片她最熟悉的公寓楼电梯,并立刻按下了那个数字。

    再之后,电梯上行的过程里,她却再也不能什么都不想了。

    这里是朴英豪的家。曾经也算是她的。至少她在这里吃住过、忙活过、围着一个男人转过半年的时光。

    为了遮风避雨、一点肉沫就什么都做的,狗一样的时光。

    上个月初承接下呼延晴“全报销”的合作,她以为自己时运来了。毕竟她还从没跟一个这么有实力的人近距离接触过,而不论是呼延晴还是纪嘉明,好像都挺好话——只要有道理,他们都认,都买单。

    牧蓓蓓认为自己擅长讲道理,这一把合作也绝对不会输;退一步,就算输了,她再跟呼延晴他们讲讲道理,争取下一轮的合作不就好了吗?

    反正以后,她不会再缺钱、缺资源。

    但即使有了这种条件,她本来也没算从朴英豪这儿搬出去。

    可朴英豪是谁?且不处久了就会发现,他骨子里还残留着不少他自以为是的“人间正义”和“江湖局气”,单就一点——他是宾少祺的铁磁,而宾少祺是戴巧珊那头的人——她就不可能在这个家里排兵布阵、指点江山。

    反复衡量后,她找了个理由,要走。

    当时朴英豪像被踹了一脚的狗似的,巴巴盯着她,一个劲问:“为什么呀?刚才那事儿?何至于走啊!好好好,算我错、我错了还不行吗?求你别……”

    他着就来拉扯她收拾好的行李,刚好这时纪嘉明电话进来。

    看着屏幕上的“纪哥哥”,牧蓓蓓急了,跟朴英豪夺行李箱,夺不过,就冲着他的脸,了她急于脱身的话。

    她:“不是为刚才那事儿,是、为、你!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长什么样儿!跟个被车碾过的大猪腰子似的!我看着恶心!”

    朴英豪一下傻了,懵懂道:“我……可你以前……”

    牧蓓蓓已经开了口,就豁出去了。她尖利笑道:“我以前什么,那不看在你是个破副导演的份儿上吗?你还真当真?哈!要当真也行啊,你资源好点儿呀!他妈的见天给个没正脸儿的群演算什么事儿?跟你活得像狗!我他妈不想再这么过了!”

    一个长句,横是把朴英豪炸在原地。她预备他会甩过来一记耳光,不料,他只是杵着。在牧蓓蓓终于从他手里夺过自己的东西,开大门时,他忽然没滋没味地笑了一下。

    那一笑,在牧蓓蓓印象里,是他最怂最丑的模样。

    当时,他没再拦,而是无声无息地跟着她到了电梯边。在电梯门隔断他们之前,别开脸不看他的她,侧耳听他:“丫头,祝你今后少吃点儿苦。”

    电梯门合上,牧蓓蓓忽然回神想起,纪嘉明的电话她还没接——那么重要的电话,就这么被那个窝囊废活生生耽搁了——但她并没有第一时间回拨过去,而是怔了怔,冲着电梯门,恨恨道:“去你妈的苦!你吃到死吧!”

    之后回想起那个时刻,她承认自己是气急了,口不择言。但他也不对,为什么非要留下她,还要抢她行李呢?

    当然,她自己也欠考虑,早知道有今天,她当初编个瞎话自己跟组去外地不就好了吗?

    话回来,她也确实没想过会有今天。不知道时隔两个月,朴英豪还会不会收留她……

    “噔”地一声,电梯门开了。牧蓓蓓深呼吸,按响了朴英豪家的门铃。

    从门铃响起,到她的手指从按键上移开、放下的时间里,牧蓓蓓脑中过了好几种她将面临的可能:家里没人;有人,但开门的是沉浸失恋,颓废的朴英豪,阴着脸问她“你来干嘛”;有人,应门的不是朴英豪,而是一个陌生美艳的女的(或者男的,他不忌口),但不值得她担心,因为那一定是为资源——跟他们比,她好歹还是他的旧相好,有情分……

    但很快,她就发现自己都猜错了。

    来应门的就是朴英豪,他一边过来,一边不知在冲谁:“咱爸妈遛弯可真准时嘿!到点儿就回……”

    话间,门开了。牧蓓蓓和他四目相对,两人都像被雷了似的定住。

    朴英豪先活动面部肌肉,笑:“蓓蓓……”他瞟到她的行李,“你怎么……”

    牧蓓蓓:“谁‘爸妈’?”

    几乎同一时间,牧蓓蓓听到里面有女孩儿细细的嗓音,担忧问:“豪哥,谁呀?”

    朴英豪刚被雷劈的脸,霎时就像注满了蜜,扭头冲里面:“甭担心,一朋友……诶,不用过来不用过来、行行行,你来吧,慢点儿啊!”

    半开的门里,出现一个——跟朴英豪的长相比——可是美得惊世骇俗的姑娘。

    牧蓓蓓眼珠子差点迸出去!

    但她立刻发现了问题:姑娘两眼紧闭着,像个行走的睡美人。她一摸到朴英豪,便紧紧挽住他的胳膊,对原地炸焦了的牧蓓蓓羞涩友好闭眼笑:“豪哥的朋友,是个女孩儿?”

    没错了。话时,她一边微笑一边动了动眼睛。牧蓓蓓看到她因此微睁的眼缝里,透出一对没有反光的瞳仁。

    牧蓓蓓半天才匀出声音:“你……您……”

    姑娘:“您好!您是牧蓓蓓吧?”

    牧蓓蓓:“……”

    朴英豪冲姑娘热气腾腾笑道:“哎哟我的姑奶奶,你就别添乱了!”他轻而易举拎着她,把她抱回里间去,,“好好呆着啊!我句话就进来。”

    着,他换鞋出来,把门在身后关上。

    牧蓓蓓还没回过神,憋半天,憋出一句:“瞎子?”

    朴英豪脸色丝毫没有不悦,反而笑得更甜,搔搔后脑勺,有点语无伦次:“就在你搬走后的那个星期,楼下遇见的。她家刚搬过来。个性挺要强,看不见也不让父母保护。但她不熟这儿的地形,一不留神摔了一跤。我帮了一把,她……”他又油又黑的脸一红,“她从没听见过这么好听的声音,一听就是特好的人……就这么,好上了。”

    牧蓓蓓:“……你的声音?”

    朴英豪:“啊。”

    牧蓓蓓:“……要结婚?”

    朴英豪又是脸红一笑:“开春就结。”

    牧蓓蓓:“……在这个一室一厅?”

    朴英豪还是饷足笑:“他们不嫌。不过我计划到时候换套大的。”

    牧蓓蓓一下.体会到了什么是五雷轰顶。不知怎么的,她却笑了笑,:“行吧。恭喜。”

    完掉头就去按电梯。

    朴英豪如她所料没有作任何挽留,而是又跟上次一样,在电梯门合上前,对她:“蓓蓓,希望你也幸福。”

    轿厢下行的时候,对着合上的电梯门,牧蓓蓓恨恨道:“去你妈的幸福!你幸福到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