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吃过饭顾皙带着肖聿锦上了三楼,顺便把他的指纹录入密码锁里。
进门左手边是餐厅,右手边是衣帽间,再往前是是客厅、分开的浴室和厕所,穿过客厅是卧室,卧室旁边是一间书房。
开书房或者卧室的阳台门,通向的是三楼最具特点的三角形阳台,面积足有一两百平,头顶和两边的墙壁是大片的玻璃,比起书房,这里的使用率反而高很多,顾皙喜欢在这里画画,以前还没有出国的时候,他曾有很长一段时间把自己关在这里寸步不离。
柜子里、架子上随意地放着很多的画,有装裱起来的,也有随便堆叠在一起的,大部分都已经年代久远了,是顾皙病得最严重的时候画的,都藏在柜子里,他很少会把那段时间画的画拿出来看,却也舍不得扔,虽然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但他不愿意否定那段时光,因为即使最痛苦的时候,也是他人生真实的一部分。
此时已经入夜,山上的空气比起市内要好太多,天空似乎也格外地清澈,此时抬起头透过玻璃看过去,居然能看到不少的星星。
顾皙坐在吊篮里,朝肖聿锦招了招手。
“快来看,几千万都换不来的景色,大自然的无价之宝。”
肖聿锦在他对面的摇椅上坐了下来,他靠在椅背上,摇椅随着他的体重后仰,于是就成了面朝上的姿势,不需要抬头就可以看到深邃的夜空。
七年后的星空,比起七年前黯淡了太多,即使是现在,他仍旧记得那时璀璨的夜幕星河,也仍能记得星河下那双敛尽繁星的眼眸。
——即使那些心动,全都是虚幻的一场梦。
顾皙转头去看肖聿锦。
阳台上没有开灯。
只有书房里的一盏灯投来的光在肖聿锦的脸上留下一片影。
似曾相识的情景,顾皙微微蹙眉。
有种朦胧的熟悉的感觉,可仔细去想却记不清了,记不清那时具体的情形,更记不得那时候对面的人是谁。
那句“我以前是不是认识你”已经到了嘴边,可到底还是没有出口。
如果他们真的曾经相识,肖聿锦却一直不曾提起,甚至对他心生厌恶,只能明他们的过去并不是什么值得回忆的事。
他不敢去轻易触碰那个过去。
却又无法不在意。
然而唯一有可能知道的贺修文对此似乎毫不知情,在那次酒会之前,他根本就不认得肖聿锦。
或许他可以去问肖聿宁和温知予。
但问他们和问肖聿锦有什么区别呢?
不过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无迹可寻的,有果必有因,他不会去随便窥探别人的隐私,但有些无伤大雅的事,是可以听的。
与其一直在意,不如索性去寻找事情的真相吧。
或许他丢失的那段记忆,真的与肖聿锦有关也不定。
顾皙早上为了去堵送花弟起太早,早早就上床睡觉了。
肖聿锦在书房里看了会儿书,书架上的书都很新,很显然它们的主人很少会翻阅,但他注意到心理学方面的书籍大部分都半新不旧的样子,在一堆崭新的书里显得很突兀。
肖聿锦随手拿了几本翻看,很意外的是里面有很多笔迹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标注,字迹是顾皙的,看来是真的认真研究过。
他看过顾皙现在的字,和七年前有了不少变化。
而书里的那些字,很显然是至少五六年前留下的。
肖聿锦随便翻看了几眼,并没有多想,把书放了回去。
第二天贺修文带着顾皙和肖聿锦去了贺家马场——马场的名字就叫“贺家马场”。
贺家马场离别墅不远,开车也就二十多分钟的路程,附近有不少会员制的俱乐部,基本都是上流社会的交际场所。
贺家马场虽然不对外开放,但规模很大,也出过很多在世界级比赛中得奖的赛马,所以在国内外是有名气的。
贺修文带着他们去看了马驹,顾皙早就看过照片了,但见到本尊也不得不承认这匹马虽然血统不算最好的,却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马了。
“漂亮吧?”贺修文得意地问。
顾皙和肖聿锦点头。
贺修文摸着马驹的鬃毛,:“喜欢的话这匹马就留给你来养好吗?”
顾皙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这就表示以后有更多机会父子相处,贺修文松了口气,高兴起来,拍了拍马背:“还没取名字呢,皙来取吧。”
顾皙:“就叫王子吧。”
贺修文笑:“白马王子?这名字不错,就叫这个了。”
让驯马师牵了几匹马过来,顾皙体质不好,给他挑了一匹温顺的骟马。贺修文一问才知道肖聿锦五六岁开始学了近十年的马术,男人好胜心一起,两个人比赛起来。
顾皙就自己骑着马随便走走。
驯马师也骑了匹马跟在他旁边陪他聊天。
驯马师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姓陈,跟顾皙了些马场的趣事,倒也不觉得无聊。
走着走着就到了餐厅,恰好顾皙口渴,老陈餐厅里有咖啡厅,两人便下了马进了餐厅。
贺修文在这家马场投注了不少心血,员工福利也好,餐厅就装修得极尽豪华,这时候还没有到吃饭的时间,除了餐厅的工作人员没有旁人。
老陈去点了两杯咖啡,过了一会儿一个年轻人端着咖啡走过来,顾皙微微颔首道了声谢,把那杯卡布奇诺挪到了自己面前。
站在旁边的服务生没有离开,顾皙疑惑抬头,对上一张有几分熟悉的脸。
两人默默对视了片刻的功夫,老陈抬头看向那年轻人。
“怎么了,郁?”他来回量着顾皙和那姓郁的服务生,“少爷……你们认识?”
郁?
眼前这张脸和多年前记忆里的一张脸渐渐重合。
那人嘴唇动了动,缓缓开口:“顾皙,你还记得我吗?我是郁衍。”
顾皙看了他一会儿,表情淡淡地点了点头。
老陈走了出去,坐在顾皙对面的人换成了郁衍。
顾皙一边搅动着咖啡,一边微微抬起眼睑量着对面的郁衍。
他们有十年没见了吧,印象里的郁衍高高帅帅的,学习也好,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当年清秀的少年变成了普通的青年,面部轮廓还算清秀,只是那双眼睛看起来早就没了以前的神采。
顾皙垂下眼,抿了一口咖啡,问:“要不要喝点什么?”
郁衍摇头。
他明显拘谨地坐着,双手放在桌子下面,搭着自己的膝盖。
顾皙礼貌性地问了那句话之后就不再什么。
时隔十年,他和郁衍坐在一起叙旧。叙旧这个词听起来有点可笑,毕竟他们之间的“旧情”,实在不是什么值得提起的事。
果然沉默了一会儿,郁衍:“对不起,顾皙。”
顾皙支着下巴看着窗外,闻言淡淡笑了笑。现在这个还有什么意思呢。都过去了。
郁衍没有抬头看他,兀自了下去:“那时候太了,‘同性恋’这个词就像是洪水猛兽,我真的太害怕了,所以……”
所以什么?
所以把他写给他的情书,贴在学校的布告栏里吗?
郁衍很明显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终于抬起头来:“不是的,顾皙,情书……不是我贴的,是刘鑫。”
刘鑫是谁顾皙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
但那并不重要。
类似于“我写给你的情书为什么会在别人手里”、‘你如果不愿意为什么它最后会被贴出去’这种质问也没什么必要了。
“你想让我什么呢,”顾皙转过脸来看着他,“时隔十年让我心无芥蒂地跟你和解吗?郁衍,你不喜欢我其实没有什么错,但如果换作是你经历了后来那些事,你也没办法‘通情达理’大度地表示没关系的。”
郁衍狼狈地低下头。
顾皙用力闭了闭眼。
在他的情书被贴在布告栏上的那一刻,他就被孤立在所有人的对立面,以至于当那些流言传出来的时候,没有人会怀疑它的真实性,因为他已经被上了不可饶恕的恶心的同性恋的标签。
学生时代的那些肢体和语言上的暴力让他受了太多的苦,那不是单纯的一句“对不起”就可以解决的。
他可以原谅那些不明真相的人因为轻信流言而做出伤害他的行为。
他可以理解那是年幼无知。
可他不能原谅郁衍。
郁衍不喜欢他本没有错,但喜欢一个人的心情不应该被随便践踏。郁衍把他的隐私展示给别人看,或许还和别人一起嗤笑嘲讽过他。
一腔热忱被踩在脚下碾碎。
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是比这更让人心痛的呢。
“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十年了,我对你的喜欢早就消失了,你也不必一直耿耿于怀于过去。我未必会原谅你,但比起去憎恨你,我更希望我们从此陌路,陌生人之间,没必要纠结于过去的爱和恨,人活着,只要对得起自己,问心无愧就好,不是吗?”
郁衍怔怔地不出话来。
他真的可以问心无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