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顾皙微微颔首示意,站起身来。
转身,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肖聿锦和贺修文。
不知道他们的对话被听到了多少,顾皙双颊浮起一层薄红,被撞见和多年前曾经喜欢过的对象重逢的场面,虽然并不算是什么值得尴尬的事,但现实毕竟并非这么简单。
即使没人知道他曾经遭遇过的排挤和暴力对待,可还是让他有种隐秘的难堪。
贺修文半眯着眼朝郁衍看了过去。
郁衍这时才意识到顾皙的身份似乎不简单。刚刚老陈叫顾皙“少爷”,而此刻贺修文的出现,以及他这个审视的眼神,一切都显而易见了。
贺修文商场浸淫数十载,眼神其实十分锐利,郁衍不禁抖了一下,匆匆忙低下头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三人走出了餐厅,之后谁也没有提刚才的事。
周日贺修文和肖聿锦各自有约,顾皙干脆在别墅多住了一天,免得温棠为了给他做饭来回跑。
上午和温棠去河边钓了会儿鱼,顾皙下午就躲在阳台画室晒太阳,顺便查了下肖聿锦的资料。
虽然肖聿锦在大佬遍布的首都名流圈里排不上名号,但在青年才俊中也算出众,何况肖辰以前在官场位置不低,儿子自然也备受瞩目。他两年前毕业于全国第一学府首都大学,大学期间自然学业优异,再往前追溯,六年前他以高考省状元顺利进入首都大学,而他就读的高中,是宴城第二中学。
顾皙放下手机。
秋日午后,暖洋洋的阳光照在身上,他却觉得有些手脚发凉。
那么一个成绩优秀的学生,和他在同一个学校念同一个年级,即使不是同班,他也不应该毫无印象。
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让他在抑郁症最严重的时候遗忘了那段记忆,他一直以为顾曼的去世让他得了心理疾病,那么会不会还和肖聿锦有关呢?
顾皙无意识地摸着手腕,慢慢地,他低下头,看着左腕上的那串红珊瑚手链。
顾皙不喜欢戴饰品,贺修文送给他的几十万上百万的腕表他都懒得戴,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串手链就在他的手上了。
他记不起来是在哪里买的了,就这么普普通通的一条手链,他除了洗澡的时候平时都舍不得摘下来。
那种执着,似乎有点像是对肖聿锦的感觉。
有时候自己也不太明白,为什么会觉得它那么重要,只是一种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感觉,几乎是下意识的举动。
顾皙画了一个下午加一个通宵的图,赶出了两天的工作量,跟陆洵请了个假,订了回宴城的机票。
上午八点的飞机,在飞机上睡了一觉,到了宴城时快中午了。
了个车回家,七年没有回来了,宴城的变化很大,老街还是那条老街,但开发到这里也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或许在不久后的某一天,他和顾曼住了十八年的地方也要不复存在。
这一刻倒是有些庆幸的,庆幸自己现在就回来了,而不是等到它消失之后。
即使这是个对于顾曼和他来有过许多痛苦的地方,但无法否认,他在这里长大,这里有母子两人朝夕相伴相依为命的家,痛苦有之,快乐亦有之。
如今时隔七年再次回来,或许是心境变了,以前曾经以为自己不会想再回头的地方居然也让他如此怀念。
毕竟,这里是他的开始,也是顾曼的结束,承载着他们母子十八年的生命。无论如何,都是特别的。
出租车路过二中,正是上课的时候,校园里空荡荡的,只能听到朗朗的读书声。
开过老街,拐进巷弄,白楼红墙,红色的铁门紧锁。
顾皙下了车,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从口袋里摸出钥匙来。所幸这把钥匙没有遗失,收在他在别墅的保险柜里,不然想进门似乎也有些麻烦。
很久没有开过的锁有些生锈了,开了很久也没能开,额头上溢出了几滴薄汗。有自行车的声音路过,停了下来。
顾皙低着头开锁,身后有人高声问:“你是做什么的?”
顾皙回头。
首都的秋日已经开始变冷,宴城的正午日头却有些毒辣。汗珠划过眼角,一阵刺痛。顾皙眯了眯眼。
然后他听到有些变调的声音。
“顾皙?”
脚步声匆匆而来,顾皙抬手擦了擦眼睛,再抬头,面前已经站了一个人。
个子很高,站得太近了,顾皙要仰起头才能看清他的长相。这样的距离让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脚跟抵上铁门。
“我是沈健啊,你不记得了吗?”
那人看着他茫然的眼神,话语中似乎有些失望的语气。
顾皙怔了一下。
“没有……”他上下量着眼前的人,和七年前的那个两百斤的胖子实在是对不上号,明显是经常锻炼健身,身材很好,以前脂肪堆叠的脸现在也显出硬朗的轮廓来,原来沈健长得也不差,“你变了好多,一下子没认出来。”
沈健笑了一下:“你倒是一点都没变啊。”
顾皙也跟着笑了笑。
两人相对无言了片刻,沈健抬了抬下巴,:“你先进去吧,回来呆几天?有时间一起吃个饭聊聊。”
“我回来拿点东西,明天——”顾皙顿了顿,原本想拒绝,他看着沈健,想了一会儿,问,“你认识肖聿锦吗?”
沈健似乎没听清,也或许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发问,表情有些怔怔的:“什么?”
顾皙抿了下嘴唇:“我的意思是……我和肖聿锦……”
“你们,还有联系吗?”
顾皙瞳仁微微缩了一下。
答案似乎就在眼前,他背在身后的手摸着铁门粗糙的纹路,点了点头:“嗯……晚上方便的话,我请你吃饭。”
沈健笑:“好,那我晚上来找你。”
顾皙点点头,沈健又看了他一眼,摆了摆手,转身走到停在另一侧的自行车前,他骑走前又回头朝他挥了下手:“晚上见。”
顾皙看着他骑远,回身继续开锁,这次居然一下就开了。
铁门被推开时发出吱呀的声音。
顾皙深吸了口气,走进院子里。
水泥地面的院子里已经铺了厚厚的一层泥土,屋内更是狼藉,原本洁白的墙面因为潮湿而生满霉斑,天花板上到处有蜘蛛网坠下来,家具和地面上都是灰尘。
顾皙先开了顾曼卧室的门。
衣柜和床经年不用已经有些腐朽了,他开柜子看了看,顾曼的衣柜里挂满了裙子,衣柜旁边的抽屉里,装着一些项链、耳环、戒指和簪子。这些几乎都是顾皙给顾曼买的。
顾皙记得他还的时候,顾曼根本不舍得给自己添置新衣,更不用买什么首饰。但顾皙知道,顾曼是很爱美的。她买不起太贵的裙子,会去买一些瑕疵品,破了洞的就会很便宜,回来用丝线绣很漂亮的图案,会画画的一双巧手,绣出来的图案精致大方,一点都看不出来是便宜货。
顾曼也不会给他买很多衣服。
但她会给他买最实用的质量最好的,不管吃的还是用的,在自己身上只舍得花十块钱,却舍得给顾皙花几百块。
顾皙长大了,一切就都反了过来。他愿意穿十几块的地摊货,却要给顾曼买几百上千的裙子。
把顾曼的卧室清理扫干净,顾皙上了二楼。
他的房间更简单一些,一张床一张书桌。
桌面上还摆着一本开着的数学课本,旁边放着一叠演算纸和一支笔。书架上很显眼的位置放着一盒没有拆封的云南白药。
顾皙微微皱眉思索。
他以前时不时会挨,所以家里常备红花油和碘伏,怕顾曼看到平时都是收在抽屉里的,他印象里自己似乎没有买过云南白药。
他开抽屉,中间的抽屉里有几张礼盒包装纸裁剪下来的边角料。顾皙可以确定自己那时候除了顾曼并没有可以送礼物的对象,而他给顾曼的礼物几乎不会大费周折地包装。
一下午,他就在自己的房间里翻翻找找,还真的被他找到了很多奇怪的东西。
他没有收集癖,却在一本书里看到了很多糖果巧克力的包装纸,里面还夹着两张电影票和几张票,票的日期是在顾曼生日的前夕,他买了一个生日蛋糕,还买了一双品牌运动鞋。那鞋起来不算多贵重,但对于那时候一双鞋最多花几十块的他来,会买一双名牌运动鞋已经很奇怪了。还有些去哪里玩的票据,都是成双成对的。
如果不是知道自己丢失了一段记忆,这一切都显得很莫名其妙,但顾皙隐隐约约猜得到,这些,大概都和肖聿锦有关。
右边带锁的抽屉里是他的宝贝单反相机。
顾皙把相机拿出来的时候,听到楼下沈健叫他的声音。
他开窗,看到沈健换了一身衣服,白衬衫和牛仔裤,他坐在自行车上,一条长腿支着地,正仰头看着他。
顾皙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场景。
也是这样的白衬衫和牛仔裤。
一个面容模糊的少年载着他,穿过大街巷,他依稀能够感觉到自己抱住的那劲瘦的腰肢的温度,心跳也似乎回到了那一幕时的蠢动。
“顾皙?”
沈健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顾皙答应了一声,关了窗,看了看手里的单反,把它在了桌上。
他走下楼时,沈健在大门外看着他:“你站后面扶着我肩膀,我带着你。”
顾皙下意识摇了摇头。他潜意识里,并不想去搭另一个人的自行车。
两人都是一愣。
顾皙:“抱歉,我……”
“那我把车停在这里,我们走一走吧。”沈健并没有深究。
顾皙点头,沈健把车停在院子里,顾皙锁了门,两人往街上走去。
沈健现在私家车多了,巷子里不好开车,街上修了个停车场,来回步行有点远,他平时都是在后备箱里放一辆自行车。
沈健又他自己在市内开了家公司,以前跟他一起混的一些弟现在还在跟着他干。顾皙开玩笑地问他不会是收保护费的公司吧,沈健哈哈大笑。
两人果真像是久别重逢的故友一样聊天,其实如果不是后来那些事,他们的确曾经是很要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