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心思

A+A-

    居长宁深一脚浅一脚终于走到破院子门前,她靠在门边,咬住苍白的下嘴唇,费力抬手推门,不用多大的力气,门“吱呀”一声就被开了。居长宁一眼看去,院里景致一样,并无任何变化,她做几次深呼吸,将那种疲软感尽量忽略,才抬脚往院里走,明明平时几步路的距离,今日显得无比漫长,怎么走也走不完。

    南翎披着一件素白的披风站在门前,压在门上的手指已经有些发青,看她一步一步走过来,低着头,没有平日的轻快,他没有出声叫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言语。她走在荒凉的径上,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在他眼里慢放,在这样冷的清,他有了一种天荒地老的恍惚感。

    居长宁本该在台阶前左拐,却感受到了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她抬起头,与南翎的目光对上。她微微一愣,这是错觉吗?在这个十二岁孩子的眼里,她竟看到了怜惜,也看到了怜惜之下的深深无奈。

    南翎这一次站在台阶之上,低头俯视她,而她却又恰好如此狼狈……居长宁低头,在南翎的眼神中微微有些不适感,便低头躲避他的目光,刚想好措辞准备开口,就感到肩膀上一沉,眼前多了一道阴影。居长宁诧异,立马抬头,便看见南翎不知何时走下了台阶,取下身上披风,正往她身上披。

    这是居长宁第一次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和南翎近距离接触,她比他要高一些,垂眸看他,便见他浓密卷翘的睫毛遮住了眼里所有的思绪,应该是常年不见光的原因,他的皮肤有些病态的白,左侧太阳穴有一条青筋肉眼可见,鼻子很高挺,再往下就看不见什么了,居长宁收回量他外貌的眼神,垂眸想着,不知这南翎是像父亲还是像母亲?竟生得如此精致。

    “长宁姐姐。”

    听见了自己的名字,居长宁立马抬头,就见南翎已经离开她身前,此时正双手背在身后,双眸含笑看着她。

    “长宁姐姐在想什么呢?我叫了两声竟都未回神。”

    身上多了一件披风,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在作祟,居长宁只觉得身体开始变暖和,于是心情也变好了些,笑道,“我在想今天十三怎么这么会体恤人了,难道我一夜未归,你就中邪了?”

    “我中邪是假的,但是……”南翎停下话语,看着居长宁不语。

    居长宁随口一问,“但是什么?”

    “但是姐姐一夜未归是真的。”

    居长宁本来散漫的心思被他郑重其事的一句话瞬间聚拢,她看着南翎的眼睛,想从他的眼里看出些什么东西,可他的眼神不喜不悲,没有任何神色波动,一片平静。

    居长宁神色淡淡,“殿下这是要治奴婢的罪?”

    “长宁姐姐胡思乱想些什么东西呢?”南翎在她不解的眼神中再一次靠近她,伸手轻轻拉起她的双手,用自己的手将她的手团起来,她的手巧纤细,竟也真的被他完全拢在了手掌心里。

    他的手十分暖和,这是独属于男孩子的阳刚血气,在这样温暖的迷惑下,居长宁竟忘了抽回自己的手。南翎往两双交叠的手上呼着热气,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仿佛在做着什么天大的事情。

    “我怎么会责怪姐姐呢?我只是担心姐姐,姐姐昨日一夜未归,我就一夜未眠。”

    居长宁听他出这种话,身体僵了僵,然后笑道,“殿下不责怪奴婢就好”,别的却没有多。此时她也意识到了两人之间的不妥,将手用力收回,嘴上着道谢的话,“多谢殿下体恤奴婢。”

    “长宁姐姐何必跟我如此客气,你我二人是相依为命也不为过,我本来就是要感谢姐姐的。”

    居长宁刚想开口,就被南翎断,“我知道姐姐待我好,但是我没用,只能尽心照顾姐姐,别的什么也做不了。”

    居长宁看着他稚气未脱的脸,却着如此老成的话,心中实在不知道该高兴还是担忧,她心中那一丝丝轻松喜悦瞬间消散,“若殿下没有其他的事情,我便先回去了,我昨夜也一夜未眠,想回去休息休息。”

    南翎很敏锐感受到了她情绪的变化,手指不自觉微微蜷缩起来。

    “还有……”居长宁看着南翎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殿下要尽快长高些才好,这样为奴婢披披风的时候,能省些力气。”

    居长宁在南翎惊愕羞恼的神情中镇定转身,嘴角不自觉上扬,原来逗弄孩子还真挺有趣的。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居长宁就将刚刚的那个插曲抛到了脑后,立马倒在床上,用被子将自己紧紧裹起来,没多久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南翎刚刚靠近居长宁的时候,就发现了她脸上不正常的红晕,以及眉眼间藏不住的疲惫感,虽然不知道她昨晚到底经历了什么,但她一定是患上了风寒。他并没有谎,他真的一夜未眠,虽然不全是为她担心,但是的确与她相关,站在门前等她太久了,他的腿现在还有些发麻。

    南翎坐在桌前,撩起袖子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下,彻夜凉透的茶将他最后一丝的犹豫消散。放下茶杯,他拎起桌上的食盒向柴房走去。

    南翎将搬来的柴火丢在地上,熟练地给灶上烧上火。在没有遇见居长宁的时候,膳房送来的饭食,他要分为三餐来吃,这样就不至于顿顿饿肚子,所以他早就学会了如何生火为自己热菜。虽然居长宁来了之后他也不是顿顿能吃上饭,但总归比之前要好上许多,想到这里,南翎微微一笑,居长宁总是很忙的样子,别是对他了,就算是她自己,也总是吃一顿不吃一顿。

    平日里,她好像身体里有两个灵魂一般,一个温柔,一个凛冽。温柔起来,眼光里都是笑意,会开玩笑,会像哄孩子一般同他将话,但凛冽的时候,眸子里总是有一种看透了所有事情之后浮现出来的讽刺感,目光沉沉,让人避无可避。

    她开心的时候,会叫他“十三”;假正经的时候,会叫他“殿下”;生气的时候,会直接叫他的名字。

    锅渐渐热了起来,水汽也缓缓在南翎面前弥漫开来,他回过神,将饭菜热上,才发现自己竟然一直在想居长宁。准确来,这一段时间他都在想着居长宁,想着她的来意,想着她的目的,想着她为他所做的事情,想着她自己做的事情,想着如何在她哪里增加自己的价值,他一直在试探她,但是……她从来没有在意过他的试探,也没有拆穿过他。

    他又了一壶水烧上,在烧水期间,他站到了柴房门前,看着隔壁的那间房的房门,一直没有转头。居长宁就睡在里面,南翎想着最近发生的事情,她好像总是受伤,前一次还伤得特别严重,被人抱回来的时候满脸鲜血,但那时候他看见这一幕还没什么感觉,但这一次……她就是患上了风寒,他却有些……南翎垂下眼帘,心里激烈地和自己做着斗争。

    将锅里的饭菜重新装到饭盒里,南翎在居长宁门前只犹豫了一会儿就推门而入。这是他第一次来到居长宁的房间,里面空空荡荡的,只有极少的几件摆设,她总喜欢摘些花放置在他的房中,可她自己的房间里却没有花的踪影。他一步步走向她的床边,他知道自己的做法有些不合规矩,但是敲门时她并没有回应,他也没有别的办法。

    居长宁没有脱下外衫就将自己裹在被子里睡着了,没过多久就觉得特别热,又将被子给掀开了,她觉得自己处在冰火两重天里面,备受煎熬,她知道自己是在做梦,但是却有着清晰的思考能力,她还在想着,为什么不吃了药再睡呢?这样一觉醒来就好了。虽这样想,她的眼睛却睁不开,眼皮仿佛有千斤重般,无论她怎么用力都纹丝不动。

    “长宁姐姐……姐姐,快醒醒啊……”

    居长宁仿佛听到有人在叫自己,是个很稚嫩的声音,什么时候她身边有朋友了?难道她有弟弟了?她妈生的?还是她爸生的?

    南翎一声一声叫着,但只见居长宁微微皱着眉头,始终不见转醒,他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长宁姐姐,快醒醒,起来吃点东西再睡,起来吃药啦……”

    居长宁觉得脸上痒痒的,便将头往另一边撇去,嘴里嘟囔着,“吵什么吵……有事找涂凉去啊……”

    看来是烧得严重了,都开始胡话了,南翎立马坐到床边,将居长宁的身子扶起来,靠在自己的胸前。她的身体很轻,触碰的时候,感觉她身上都没什么肉,全是骨头,而且现在还烧得滚烫。南翎想起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分明还没有这么瘦,短短一月左右,她就已经瘦骨嶙峋了。

    南翎端起食盒里的粥,将粥放到凳子上,右手拿起调羹,舀了一勺粥往居长宁嘴边送去,轻声道,“姐姐,张嘴,吃点东西舒服些……”

    她没有任何反应,南翎及其有耐心,不断重复和她话,“姐姐听话,张嘴啊……”

    居长宁听着耳边轻柔的声音,会哄她吃饭的人,好像只有那个保姆,但是后来她长大了,就再也没见过她,她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她再也找不到她。但找到了有用什么用呢?照顾居长宁,对于她来只是工作而已,难道她要跟保姆,因为你是唯一会哄我吃饭的人,所以我很感激你,他妈的……太傻了吧。

    “姐姐,张嘴吃饭呀……”

    居长宁微微张嘴,口腔里立马被温热的粥填满了,她没有意识地吞咽着,始终没有睁开眼。

    南翎一勺一勺喂她喝粥,喝完粥后,拿出一粒药丸放进她嘴里,又喂她喝水。终于,居长宁沉沉睡去,脑海里不再胡思乱想,没有被梦魇缠绕。

    南翎站起身,弯腰轻轻为居长宁盖好被子,下一秒,眼光落在她的脸上,这是一张好看的脸,闭着眼睛显现出前所未有的羸弱,他的手情不自禁落在了她的脸上,轻轻为她撩去额前碎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