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第45朵玫瑰 小南瓜!
第45朵玫瑰
其实事关姜意南生产, 吴远英女士早就点好了一切。她原本的计划是距离预产期一周就直接让姜意南住进医院去。这样也好随时监测产妇和胎儿的状况,省得到时候手忙脚乱的。
可惜姜意南讨厌医院的环境,一闻到医院那股浓烈的消毒水味道, 她就觉得本能不适应。她一刻都不愿意在医院多待。
吴女士当然要以宝贝儿媳妇为主, 姜意南不想提前住院, 她们就一直住在家里。
比预产期提前了一周, 羊水破得突然, 虽然让人有些措手不及。但总得来情况不算危急。
戴平稳地把车开到仁爱妇产医院。
熄火的时候,姑娘解了安全带,重重呼出一口浊气, “总算是到了!南姐,我刚开车腿一直抖个不停, 生怕把油门当刹车踩, 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紧张。”
姜意南:“……”
姜意南哑然失笑, 朝戴竖起大拇指,“我们戴真棒!”
让一个这么胆的姑娘送产妇去医院,也真是难为她了。
顾家人已经到了。顾家上下全员出动。吴女士和顾教授大包包拿了一大堆。顾老爷子一大把年纪了,听重孙要出生了,哪里还坐得住,披件外套就出门了。
一行人碰面以后, 直奔顶层的VIP病房。
医院和医生都是顾砚钦提前安排好的。负责给姜意南接生的医生就是她平时产检的吴医生。据是顾家的一个远亲。她已经跟吴医生接触多次, 非常信任她。
吴医生例行询问了下姜意南的情况。
随后她被护士带去做了各项检查。
B超查完,吴医生告诉她,孩子胎位是正的,就是脐带绕颈两圈。
她之前就担心脐带绕颈问题,没想到临到生,这孩子也没绕回来。估计是太喜欢这根“项链”了。
吴医生温声细语, “意南,脐带绕颈的问题不大,你不必担心。眼下你最大的问题是麻药过敏。你不是对一种麻药过敏,而是对所有的麻药都过敏。在你生产过程中,我们一点麻药都不能用。所以,咱们尽可能要争取顺产,不然剖腹产太遭罪了。”
“别人顺产是可以无痛的,但你情况特殊,肯定是不了无痛了。每个人体质不同,有人生孩子很快,进医院个把时就生完了。可有些人从阵痛到生产要拖个十多个时。而且你还是头胎,比二胎要慢。这些你都要有心理准备。”
姜意南安静听完,垂下眼帘,神色平静,“吴医生,我都有数的。”
一早就知道自己麻药过敏,所以整个孕期她都在为顺产做准备,而现在恰恰就是验收成果的时候。所以她还算平静。
无痛不能是事实,现在她只能祈祷产程顺利一点,阵痛不要拖太久,孩子早点出来,让她少遭罪一些。
很多产妇在临盆时会紧张,会害怕,有些人会喋喋不休,抓着医生问东问西。有些人则会瑟瑟发抖。还有一些人甚至会哭。
姜意南这姑娘外表看上去柔柔弱弱的,一副没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模样。没想到在生孩子这种大事上却表现得格外平静。
吴医生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吴医生问:“孩子爸爸呢?”
姜意南言简意赅,“正从浅都赶回来。”
丈夫不在身边,她还能表现得这般冷静,果然坚强。
——
宫缩来得很快,一个时以后,姜意南就感受到了阵痛。
开始是10分钟一次,每次持续2~3秒钟。她还能够忍受。
渐渐的,宫缩越来越频繁,疼痛的时间也慢慢延长。
她逐渐有些扛不住。因为阵痛,她脸虚白,额上浮出薄薄一层冷汗。的身子蜷缩在病床上,双肩微颤。
整个孕期她看了很多有关生产和育儿的书籍。也刷了很多孕妇的生产经验。她知道阵痛很疼。很多产妇就是无法忍受阵痛,而选择剖腹产。
心理早有准备。可当自己真正经历时,她发现她还是低估了宫缩的威力。一波连着一波的阵痛,越来越密集,时间也越来越长,她身心备受煎熬。
阵痛、腰酸、麻药过敏,加上对生产的畏惧,她精神高度紧绷,整个人都快脱力了。
吴女士寸步不离地守着姜意南。给她擦汗,喂水喂食,给她讲笑话,转移她的注意力。
但效果都不佳。
剧烈的疼痛已经侵占了身体所有的感官,她听不清,看不清,吃不下,躺不了,只记得疼。骨头开裂,浑身都疼。
吴女士见宝贝儿媳妇疼成这样,心疼坏了,“南南,你喊出来吧,喊出来就没那么疼了。”
“妈,我还好。”姜意南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没发出任何声音,连一丝呻.吟都没有。
“傻孩子,都这种关头了,还顾忌什么形象,想怎么喊就怎么喊,喊出来就不痛了。”吴女士以为她嫌大喊大叫丢人。
呐喊的确是转移疼痛的一种方法。可惜姜意南喊不出来。倒也不是顾忌自身形象。而是她从性子内敛,很少哭,也很少闹,基本上所有的心事都藏在心底。唯一一次和母亲激烈争吵也是因为跳舞。
都会哭的孩子有糖吃。而她恰恰就是那个不会哭的孩子。
顾教授急得不行,在病房里转来转去,手里握着手机,隔几分钟就给顾砚钦一个电话,都没通。
“砚钦这孩子怎么还不回来?电话也不通。”想不到平日里的老学究也会有这么忧心忡忡的一面。
顾老爷子是全家最冷静的那个。
他斜顾教授一眼,嗓音沉沉的,“你别再了,砚钦这会儿肯定在飞机上,接不到的。”
“南南,吃糖吧,甜食会让你好受点。”老爷子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包水果糖。
五颜六色的糖纸,包裹住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糖果,在灯下光彩夺目。
姜意南有些好笑,老爷子这是把她当孩哄呢!
她挑了一颗粉色的。扯掉糖纸,含.进嘴里。
香醇清冽的柚子香,满齿萦绕,久久不散。
她被这股柚香短暂地冲散了思绪,好像没那么痛了。
老爷子笑着:“砚钦奶奶最喜欢吃甜食,特别是这种水果糖,一次能吃一整包。不到三十岁,牙齿就不行了。除了糖,她还爱吃陈记的桃花酥,总让砚钦去国贸大厦的那家老字号买。”
提到已故的老伴儿,顾老爷子满脸笑意,眉眼温柔。看得出来,他们的感情一直非常好。
从青葱年少到暮色白首,相携走过一生,老一辈的感情朴实,却也格外真挚。
可惜糖也只能短暂缓解一阵。到了后面姜意南还是痛得在床上滚。
在痛了将近三个时以后,姜意南的宫口却只开了三指。要宫口开到十指才可以生。也就是距离她进产房生孩子还很早。
真是要命!
她已经痛成这样了,为什么宫口还不开全?
宝宝,你倒是快点出来啊!别这么折磨妈妈好不好?
她感觉自己快扛不住了。她就像是一片被风落的玫瑰花瓣,落入激涌的水流间,任凭它疯狂蹂.躏,饱受摧残,几乎死了一般。
原来“痛死了”真不是夸张的法。她现在就要痛死了。
大概是人在疼痛的状态下,意志力会变得格外薄弱。那些她深埋在心底,刻意隐藏的记忆,在此刻居然不合时宜地爬满脑海。
好似雨后春笋,正在以最疯狂的速度冒头增长,势不可挡。
很多年前,父母出事的那天。也是在这样一个深夜,她接到通知,紧急赶往医院。
在手术室外,身穿白大褂的医生一脸歉意地告诉她:“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
然后父母盖着白布,被人从手术室里推出来。
明明下午时,她还和母亲因为跳舞起了争执,她当着母亲的面疯狂地剪掉舞裙,将裙子剪成一片一片碎布,声嘶力竭地冲母亲喊:“我讨厌跳舞,我再也不会跳舞了!”
母亲生平第一次动手,甩了她一巴掌。
她捂住脸,跑了出去。
父亲追上她,好脾气地哄了她半天,了一堆好话。拿钱收买她,还然后带她去吃了肯德基。
她对母亲有气。晚饭时还是不愿搭理母亲。母女俩都当对方是空气。
父亲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哄完这个,哄那个,累得够呛。
不过短短几个时,天翻地覆,她从父母捧在手心里的宝贝一下子变成了孤儿。
她哭不出来,麻木地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
从那天开始,姜意南再也没跳过舞。
她也最讨厌医院。
——
六月底,夜间的气温丝毫不低,是一年之中最热的季节。窗户紧闭,姜意南置身冷气充盈的病房,冷汗照旧一层一层往外冒,刘海一片汗湿,湿哒哒地贴在额头上,黏腻得厉害。
神智愈加涣散,眼前人影幢幢,她几乎都快看不清人脸了。
病房在顶层,视野开阔。对面是万家灯火,微茫的灯火落尽姜意南眼里,她比往日更加渴望温暖。
她忍不住在想,如果有顾老师在,会不会好一点?
都人在极致痛苦时,会潜意识想起自己在乎的人。此刻她满脑子都是顾砚钦,疯狂想见到他,想听见他的声音。他肯定会坚定地握住她的手,柔声安慰她,让她别怕。
顾老师现在到哪儿了?
都过去这么久了,他怎么还没有赶到医院?
他还有多远才会到?
意识愈渐稀薄,姜意南有点想睡了,眼皮昏沉,直架。
好想睡啊!
睡着了应该就不会这么痛了吧?
可吴女士却不敢让她睡,轻轻拍她的脸,大声和她话:“南南,千万不能睡,妈陪你话,你得醒着。”
姜意南发出呓语:“妈,顾老师……怎么……怎么还不来?”
吴女士轻言轻语,“快了,砚钦马上就到了。”
话音未落,姜意南搁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就传来一阵急促的铃声,碾压人的头皮。
吴女士瞥了一眼,惊喜道:“南南,是砚钦来的视频。”
一听是顾砚钦,姜意南全身上下猛地被人注入一股力量。她抬起眼皮,看向镜头,顾砚钦神色担忧,“意南,你还好吗?我刚下飞机,现在车去医院。”
他一边走路,一边举着手机,背景是嘈杂喧闹的机场大厅,周围人头攒动,杂音一大团。镜头左右轻晃,他整张脸都在晃动不停。
看到熟悉的这张脸,姜意南心湖翻涌,震颤不止。仿佛溺水许久的人,骤然被人从水里捞起来,内心涌现出一股强烈的劫后余生的庆幸。
还好有他在!
鼻头酸涩,眼泪夺眶而出,哗然一片,她声抽泣起来,“顾老师……我疼……好疼啊……”
隔着手机看见姜意南的眼泪,顾砚钦的眼睛被狠狠地烫到了,一阵刺痛。印象中,这好像是这姑娘在自己面前头一次落泪。
他面色发白,紧抿唇线,极力稳住自己的情绪,可发颤的嗓音还是轻易泄露了他内心的恐慌,“别怕意南……我马上就到。”
他伸手拦到一辆出租车,坐进去,焦急对司机开口:“师傅,去仁爱妇产医院。麻烦快一点,我媳妇儿生孩子,见不到我,她都哭了。”
司机大叔是过来人,理解顾砚钦的感受,油门猛地一踩,“伙子坐稳了!”
顾砚钦没挂视频,一路都在和姜意南话。
司机大叔开足了马力,十五分钟将顾砚钦送到医院。
他直奔顶层的VIP病房。
姜意南的意识恍恍惚惚,隐约听见视频里的男人了一句:“我到了,意南。”
下一秒视频通话就被掐断了。
同一时间,病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年轻的男人立在门口,风尘仆仆。身后是走廊暖白的灯光,落在他英挺宽厚的双肩上,延展出大片虚白。
他整个人像是置于茫茫虚空中,落不到实处。可姜意南却知道他是真实的。他真的赶回来了,来到了她的身边。
“顾老师……”她刚刚张嘴,人便已经被他拥入怀里。
宽厚有力的胸膛,属于他的薄荷香纠缠鼻息。耳畔是他低沉嘶哑的嗓音,“对不起意南,我来晚了!”
他紧紧抱住她,她感受到一阵一阵的轻颤。
不是她的。
怀抱她的那个人明显在发抖。
顾老师他在害怕吗?
顾砚钦当然害怕。这一路上他都忧心如焚。这几年因为拍戏,他时常往返于宛丘和浅都。头一次觉得三个时的航程无比漫长,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在飞机上,手机开了飞行模式,他不能联系姜意南。他的心脏瑟缩成一团,隔几分钟就掏出手机看一眼时间。他恨不能插.上一双翅膀,立刻飞到她身边。
这一路他除了担惊受怕,他还很后悔。他就不该坚持到最后。这最后一周的戏份他就该一股脑丢给张滔,早点返回宛丘陪姜意南待产的。
她比预产期提前了一周,还好他赶回来了。倘若没能及时赶回来,没能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陪着她,这将会是他一辈子的遗憾。
姜意南任由顾砚钦抱住,感受到他身上的温度,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倾刻退散干净,心神奇地安定下来。
他带给她的安全感,无人能够替代。唯有他在身边,他抱着她,她才能真正安心,才能无所畏惧,抵抗疼痛。
抱够了,顾砚钦才放开她。拿手碰了碰她脸颊,嗓音轻柔,“别怕,我回来了,我会一直陪着你,一起见证孩子的出生。”
——
姜意南足足疼了七个时,宫口才开全。
早六点,她被推进手术室生产。
为了不遭受剖腹产,七个时的阵痛,她都硬生生扛过来了。
顾砚钦从来没有想过,平日里那么柔弱的姑娘,在这一刻居然会迸发出这么强大的力量。为母则刚,这句话果然不假。
产妇生产,家属是可以陪产的。
顾砚钦换上无菌服,陪姜意南一同进入。
阵痛只是前奏。生产的过程同样疼痛难忍。
姜意南喊得声嘶力竭,嗓子都哑了。
这一声声痛苦的嘶喊,犹如一把把锋利的刀子生生扎进顾砚钦的胸口,他同样鲜血淋漓。
如果可以的话,他真的想把她所遭受的疼痛通通转移到他身上,让他替她疼。
顾砚钦紧紧握住姜意南的手,不断给她加油气,“意南加油,你是最棒的!”
他比刚刚要冷静许多。生产最是关键,倘若他表现出害怕恐惧的情绪,这会直接传递给姜意南,影响她的状态。这个时候他就是她的全部信念和支撑,他必须表现得足够理智,也足够冷静,千万不能影响到她。
整七点,层层晕染的橘色阳光映照在对面高楼的大面积玻璃外墙上,折射出醉人的光泽。
手术室里传出一声嘹亮的婴儿的啼哭声,响彻一方。
迎着朝阳出生的孩子。
头顶是医生不紧不慢的声音,“5斤3两,是个公主,恭喜二位!”
姜意南瞬间撤了力,紧绷的神经彻底松懈下来,泪眼模糊。
顾砚钦红了眼睛,哽咽道:“意南,我们的南瓜来了,恭喜你当妈妈了!”
她牵扯嘴角,露出一抹虚弱的笑容,“顾老师,恭喜你当爸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