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这就哭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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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的声线有点冷,尾音扬起时却自有一种桀骜带笑的意味,像颗石头落入水中,搅乱一室昏昏欲睡。

    众人齐刷刷抬头,只有周亦澄不着痕迹地垂下眼睫,心绪微乱。

    原来是新同学吗。

    笔尖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旋转,留下几根凌乱的线条。

    眼前是白纸黑字,却无端浮现出刚才少年肆无忌惮的目光。

    太过坦荡,像风。

    脑海里突然冒出这个念头,周亦澄愣了一下后,微微敛眸。

    ——又或许,其实并不是在看她。

    王方话至中途被断,非但没生气,反而停下来,笑呵呵冲人招手:“聿,来做个自我介绍?”

    少年“嗯”了一声,迈步进来,经过讲台时,随手将书包丢在上面,无比熟练地单手折断一根粉笔,侧身。

    腕骨缠绕的手链松松垮垮地垂下来一截,随着他的动作晃动,不时拍在黑板上。

    几秒后,黑板上“裴折聿”三个大字苍劲利落地呈现。

    他抱臂靠在一边,挑眉,“应该不用我再介绍了?”

    教室里死寂半秒,范围地爆发起一阵惊呼——

    “卧槽不是吧?学校居然把这尊大神挖过来了?”

    “为了高考那点大字报,真拼啊……”

    “怪不得方脑壳今天高兴得跟中彩票一样,这两年心心念念的隔壁家学生现在变成自家的了,就是我们以后惨咯——”

    “之前就听我在明达的朋友过他长得帅,没想到会这么帅……这就是人与人的差距吗淦!”

    ……

    确实不用再介绍了。

    余光瞥清黑板上的字,周亦澄又在草稿纸上划了两道潦草的线,眼神变得有些复杂。

    这名字她熟得不能再熟。

    省重明达中学的理科王牌,以省为单位的大统考常年稳坐第一,每一次考试排名出来,王方都会单独把她叫出去,把她的成绩同他的比较,以此来分析她的优势与劣势。

    算得上贯穿她半个高中时代的“假想敌”。

    而现在“假想敌”近在眼前,用一种嚣张骄傲的方式聚焦了所有人的目光,而她坐在台下仰望着他,却好像一下子失去了评价的能力。

    像这样的人,跟她甚至不属于一个世界。

    不知是自卑还是其他的情绪缠绕在一块儿,周亦澄轻吐一口气,拿出背单词的册子,假装对此浑不在意,眼神却还是忍不住偷偷瞟过去。

    不清是怎么回事。

    班里又闹了会儿,待到大家激动劲儿慢慢过去,王方适时拍手示意:“行了,都安静下来,赵青延,去三楼空教室搬套桌椅。”

    叫赵青延的男生嬉皮笑脸应了声是,起身奔出教室,王方叮嘱了一句“快点”,而后用一种商量的语气,让裴折聿暂时先坐在讲台旁的椅子上。

    裴折聿颔首,便大大方方屈腿坐下。

    大约是椅子有些矮,他调整了下姿势,一双长腿向前抵了抵。

    高高的讲台将他的人影挡了大半,他斜侧着坐,只有周亦澄能刚好看清他都在做些什么。

    她见少年象征性拿本书出来看,等到王方走下讲台开始巡视,便直接把书合上,微低下头,把玩着腕上的手链。

    “我让张老师去印上学期期末的成绩排名了,之前了的,这学期按成绩分组,十二个组长到时候就按着坐……”

    王方边走边继续着换座位的事,裴折聿置若罔闻,手上仍没停。

    冷白而骨节分明的手指不断在银色链条之间穿梭,游刃有余地将长长的链条拆解缠绕成不同的形状。

    没见过一条手链也能这样玩,周亦澄的注意力跟着分散,渐渐地看入了迷。

    不知过了多久,裴折聿手上动作猛地一停,似有所感地掀了掀眼皮,正好对上周亦澄有些发愣的一双眼。

    他饶有兴趣地眯眸,从容到毫无做坏事的自觉,食指伸长竖在唇前,冲她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

    三分促狭,又懒又坏。

    第二次偷看被抓包,周亦澄霎时间回过神来,大脑一白,做贼心虚般低头把手里的册子翻过一页后,心脏仍跳得厉害。

    她听见一声似有似无的低笑,飘在空中,很快消散。

    再心翼翼地抬眼,却发现裴折聿已收好手链,继续看起了书,根本没再注意这边。

    ……是错觉吗?

    有晚风从未关严的窗缝吹进来,与教室里沉闷的冷气搅在一块,一如她紧张而混乱的思绪。

    周亦澄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眼前密密麻麻的单词整齐排列,她走马观花似的一个个扫过去,到头来却一个生词也没记住。

    好奇怪。

    -

    十分钟后,赵青延把桌子搬回来,顺便带回来了一张成绩排名。

    新桌子被摆放在教室最后方角落处,刚好将缺口填满,八排六列,整整齐齐。

    之前教室里座位分布是按着一人一列来,桌与桌之间空隙很大,王方盯着名单沉思片刻,最后决定将桌椅分布调整为六排八列,两两同桌,前后两对为一组。

    换座是个大工程,好在今天一整个晚自习都没什么事。王方先随便调整了一下桌子,把布局摆好,而后按着之前的想法,让学生都去走廊上等待,一个一个进来选座,等选完座之后再集体搬动位置。

    照着上学期的成绩排名,周亦澄的座位没有变,还是靠窗第一排,只是旁边挨了张桌子。

    组长按着顺序进来坐好,就到了其他人选座的时间。

    周亦澄对此并不抱什么期望,反正每一次到了这种需要分组的环节,她永远是捡剩下落单的那些人。

    选座的人鱼贯而入,都显然是与人商量好了,挑也不挑一下,就去坐在别人旁边,接着满意地相视而笑,甚至有的已经聊了起来。

    王方教鞭拿在手上,点了点身前的桌面,警告:“再闹就不这样分了啊?”

    着,他看向周亦澄旁边空空如也的座位,半开玩笑地随口一提:“怎么没人选周亦澄?”

    话音刚落,气氛突然变得微妙起来。

    大家十分有默契地沉默着,都假装没听见,继续一个一个去找座位坐。

    从人群里冒出一只手,程朗唯恐天下不乱地扬声道:“报告王老师,是因为赵青延他喜欢周亦澄,要跟她坐一块!”

    明显的玩笑性质,语气刻意夸张,引得周围人忍不住扑哧笑起来。

    赵青延被点名,直接一手拍他背上,笑骂:“滚!我才不想!”

    到这里他卡了一下,好像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又忙改口:“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已经和别人了招呼了,就不叨扰别人学习了……”

    欲盖弥彰的滑稽感又引起一阵笑闹。

    青春期的男生开玩笑没个轻重,丝毫不觉这样有什么问题,耍宝似的接着互怼。

    “那你就是承认自己喜欢周亦澄了嘛!”

    “程朗你是不是傻逼啊!是你喜欢吧?”

    王方绷着脸,拿教鞭“啪啪”拍了两下桌子,呵斥:“你们两个安静点!”

    两人这才安分下来。

    “……”

    周亦澄忽觉有些窒息。

    被当成笑料的耻辱感如刺一般细细密密包裹住心脏,她眸光暗下来,放在桌面上的手无意识地攥紧。

    指甲陷入掌心,引起钻心的疼,疼得她眼眶微酸。

    周亦澄不敢再抬头,咬牙压抑住心底的酸涩,一声不吭。

    她努力想模糊周遭的声音,却兀地听见有个散漫的声音破开杂声窸窣——

    “老师,我能先选吗?”

    是裴折聿。

    他从人群里走出来,前面的人纷纷让道。

    由于是新转来的学生,所以名单上没有他。虽然王方知道他的成绩如何,但直接贸然让他当组长,又总觉得对之前定好的组长不公平。

    思来想去,还是把他放在了最后一个。

    这会儿听他主动想先选,王方求之不得,假作沉吟片刻后,点头,“也行。”

    裴折聿于是单手拎着书包,径自往里走。

    周亦澄压根儿没想过裴折聿会走到自己身边,情绪还低落着,正自顾自盯着指甲发呆,就感觉到身边椅子被挪到一旁。

    余光里,一个书包横在了桌上。

    她错愕片刻,旋即微微侧头,看过去。

    裴折聿松懒着眉眼,在一圈人惊讶的目光中,毫不顾忌地坐了进来。

    距离被拉近,伴随着阴影覆下,少年身上干净清爽的味道钻入鼻尖,无比清晰。

    他手伸直了,放在桌面上,食指轻叩两下。

    声响很轻,但周亦澄却莫名听得清晰,“哒哒”两声仿若敲在心间,骤然扰乱思绪。

    一颗心被高高抛起,周亦澄盯着他,张了张嘴,竟然一时间不知道该些什么。

    她不明白裴折聿为什么会选择坐在她身边,又不敢直截了当地问出来。

    一个念头在这时闪过,周亦澄缓缓冷静下来后,抿了抿唇。

    ——是看她这样,觉得可怜吗?

    “……”

    自尊心作祟,怕自己错话惹人不喜,她沉默了会儿,最终还是决定不吭声。

    裴折聿侧眸注意到她欲言又止的神情,忽然笑了下,用一种玩味的语气问:“怎么了?”

    “没。”

    周亦澄故作镇定地理了理鬓发,动作僵硬得可以。

    “我知道你。”

    周亦澄没想到裴折聿会突然这样,手腕一抖,简单的一个音节被发得磕磕巴巴。

    “……啊?”

    裴折聿丝毫察觉不到她的紧张,直起身,自然而然离她又近了些。

    清爽的皂角香气也飘近了些。

    “上次统考,全省数学满分只有两个,除了我,还有一个是你吧?”

    他眼睛很漂亮,眼尾微微上挑,笑时带点不羁放荡的感觉。

    “挺厉害。”

    顿了顿,裴折聿像是想到了什么,语气仍轻松:“我和你这些,只是想告诉你,选你是因为我本来就想和你一组,你不用有负担。”

    ……

    轻飘飘的一句话入耳,以一种不经意的方式,适时将她从沉溺的思绪里救起。

    原来,不是觉得她可怜。

    紧绷的神经一下子得到放松,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浮在心底,肆意蔓延,周亦澄呼吸微滞,鼻尖再次发酸。

    她“嗯”了声,带点鼻音,闷闷的。

    过了会儿,身边人再没动静。

    周亦澄以为是自己的反应让他觉得无趣,手指不自在地微屈,有些失落地浅浅吸了一口气。

    下一秒,稍一抬头,便刚好与一双浅褐色的眸瞳直直对上。

    她一怔。

    裴折聿半垂着眸,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层淡淡的阴影,侧头观察她片刻。

    蓦的,他笑意带了点痞,语调懒洋洋地开玩笑:“这就哭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