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除夕 走吧,等你许久了。
叶怀瑾不光为宓簌塑了身体,还买一送一,送了另外一具傀儡身。
他很不好意思地跟萧有辞:“我安顿魂魄时,不心看了她的记忆,我觉得,她应该是想见他一面的。”
帝天在旁边望穿秋水,萧有辞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将他暂时性地挪进了傀儡身里。
宓簌并不记得帝天,只以为他是临仙门上的弟子。
宓簌进入傀儡身的第三日,正好是人间的除夕,仙踪镇上有庙会,热闹非凡,江止宴将萧有辞一家三口送到了仙踪镇上,让他们去逛庙会。
他没参与,只是远远跟着。
萧有辞能与宓簌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他们只告诉她,今日有庙会,邀请她来逛逛,宓簌倒是很高兴,一路上走走看看,觉得什么都新鲜。
萧有辞跟在她身后,宓簌想买什么,他就掏钱,不一会儿,两只手上就被什么泥人面人的占满了。
帝天一直盯着宓簌看,想跟她搭话,但宓簌不理他,好几次都从他身边经过,当他不存在。
帝天烦恼极了,又去找萧有辞,可萧有辞都已经长大了,两人站在一起一般高,这对没相处过的父子,气氛还没之前不知道真相时和睦,萧有辞随便看帝天一眼,帝天就怂了,也不敢去跟萧有辞搭话。
萧有辞其实对帝天没什么想法,他看着帝天,觉得他更像是自己的一个朋友,一个同伴。
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前,他就知道帝天一直在找他的妻子,纵使当年做错了千万件错事,他都已经为他的错付出了代价,萧有辞不怨他,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毕竟,他只听宓簌亲口提起过自己,帝天从现身到现在……没有聊起过这件事。
他不,萧有辞便不问,只当他是个同伴。
两人就这样跟在宓簌身后,宓簌什么也不知道,她逛的高兴,偶尔有人问她身后跟着她的两个人是谁,她就笑盈盈回答:“是临仙门上的两个朋友,一个大朋友,一个朋友。”
跟到天黑,四周华灯初上,萧有辞还是没忍住,问道:“她以前也这样吗?”
他记得在流音宫中看到她的幻影,不是这样的。
帝天道:“跟亲近的人是这样,跟不亲近的人,看着还要冷淡些。”
宓簌的性子跟萧有辞很像,在亲近的人和在不亲近的人面前,判若两人,旁人觉得萧有辞很冷,不好话,但萧有辞在江止宴面前向来很乖,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
帝天开了口,就听不住,他断断续续了些宓簌的事,两人聊起来。
帝天宓簌以前特别暴力,是那种用武力能解决,就绝对不多话的性格,那时候修仙门派还没有像现在这样闭门不出,下山行走,能遇到很多修炼者,不管哪个门派的修炼者,几乎没有没被宓簌揍过的,就算没有过节,宓簌也总是能找到各种各样的理由去跟人家单挑。
走在前面的傀儡人失去了记忆,更像是个顽劣的少女,走走停停,听听看看,丝毫看不出当年的“凶名”,萧有辞听着听着就笑了,笑着笑着,又有点难过。
她也是天之娇女,亲手剖腹产子时,心里该有多难过。
仿佛感受到了萧有辞的难过,宓簌停下脚步,好奇地朝着前面张望着,萧有辞走过去,低声问道:“在看什么?”
宓簌指了指被人群包围住的台子,道:“那是什么?”
“是猜迷的活动,猜中了,可以领一盏河灯。”
是帝天的声音,萧有辞转头看他一眼,灯笼的光芒印在帝天眼中,他顿了一下,没话,没断帝天。
宓簌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又去抓萧有辞的衣袖:“我们也能猜吗?”
萧有辞低头看着她握紧自己衣袖的手,他伸出指尖蹭了蹭,夜里风冷,宓簌本就是傀儡,又没有修为护身,走了这么久,手也凉了。
萧有辞吸了吸鼻子,低头认真地将宓簌的手握住:“能猜。”
宓簌拉着萧有辞上了台,这些人间的谜语,他并不擅长,一连猜了几个都猜错了,后来把帝天也叫上台,一个魔头,一个掌门,硬是没猜对一个谜语。
宓簌一直在下面等着,猜着猜着,两人额头上的汗都下来了。
萧有辞无措地抬起头,下意识想找他师兄帮忙,看了一圈才想起来,今天为了不扰他们,师兄没跟过来。
求助无效,只能低头继续闷猜,猜到最后一个,终于中了,猜灯谜的人都累了,连忙拿起河灯,要交给萧有辞。
旁边却有个孩儿不知何时凑了上来,拉着萧有辞的衣襟,眼巴巴地望着那盏兔子河灯。
旁边,是孩子的母亲。
女人温温顺顺地同萧有辞招呼,礼貌地问能不能将这站灯让给他们,带着孩子走了一路,只有这里有一盏兔子灯,孩子很想要。
萧有辞看看那孩儿,是个女孩子,扎着两个羊角辫,眼神乌黑乌黑的,乖乖巧巧站在旁边。
他拿着兔子灯的手一松,却忽然想起台子旁的宓簌,他抬头去看,却见宓簌也眼巴巴望着这边。
萧有辞顿了一下,还是狠心拒绝了:“对不住,我们这位……孩子也很想要。”
她没了记忆,跟孩子也没什么差别了。
萧有辞还是领着兔子河灯回去了,三人来到仙踪镇的护城河旁,早先就有人放了灯,零零散散的河灯飘在漆黑的河面上,像是银河,但烛火燃出来的星辰,却又比银河更温暖些。
萧有辞和帝天跟着宓簌去河边放了灯,看着那盏兔子灯飘在水面上,晃晃悠悠飘远了。
宓簌忽然抬头,笑道:“看,有人在瞧你。”
萧有辞循着她看的方向看去,却见河对岸,灯火阑珊下,江止宴正靠在河边的白玉栏杆上,他腰间配着华露浓,长身玉立,光风霁月。
江止宴一直在看着这边,见萧有辞抬头,就冲他笑了一下。
街上挂满了灯笼,灯笼的火光照着江止宴身上,将他一身白衣照成了暖黄,看上去就是很温暖的颜色。
萧有辞也跟着笑了一下。
宓簌拍拍手:“我与你相识的时间不长,却总担心你被别人欺负,担心你照顾不好自己,不过如今看来,我的担心倒是多余的了,有人将你照顾得很好,有他在,必定不会有人欺负你。”
帝天在后头哼哼道:“他别欺负人就行了。”
他可是领教过江止宴手段的!让他闭嘴的时候可凶了。
宓簌瞪他一眼:“你别话。”
帝天立刻就缩了脖子不话了。
宓簌又看向萧有辞,再次换了一副笑脸,她是真的喜欢萧有辞,看到他就高兴,看到他就笑。
她挽了萧有辞的手,道:“走,去找你师兄。“
在临仙门上这两天,天天听萧有辞喊师兄师兄,宓簌也学会了,不叫江止宴性命,只管他叫“你师兄”。
萧有辞脸有点红,却听话地被宓簌挽着,去了河对岸。
江止宴冲他笑,他站在宓簌身边,更觉得这笑容让人脸红,低着头避开了。
既然撞到一起了,四人就同行了,他们一直逛到庙会散,街上的行人都稀疏了,他们却没着急回去,而是靠在河边的白玉栏杆上,静静看着远处烟火绽放。
五彩斑斓的烟火光辉里,宓簌拉住了萧有辞的手,耳边都是烟花绽放的声音,话声听得不真切。
但萧有辞还是听到宓簌:“我其实没有多少时日了对不对?”
萧有辞僵住了。
宓簌却道:“我总觉得自己忘了些事情,一些很重要的事情,可看着你的时候,又觉得那些事情不重要了……我觉得自己应当没有这么年轻,我也许……有一个孩子。”
萧有辞已经长得比宓簌高了,宓簌仰头看着这个大男孩,乌黑的眼眸中映着远处的烟火,唇角带笑意温柔又清浅。
像是那烟火一样,绽放一瞬,五彩斑斓过后,很快归于黑暗。
她轻轻拉着他的手,示意他附耳过来,萧有辞弯下腰,宓簌凑在他耳边了一句只有他能听到的话。
“娘亲爱你。”
*
第二日清,萧有辞推开宓簌的房门,只看到床上已经化为朽木的傀儡人,和散成一堆齑粉的珍珠。
叶怀瑾,她的魂魄支撑不到天亮,四散而去了。
他们修炼,超脱生死,却不知道死后人的魂魄会去什么地方,有人会化作天上的星星,也有人会坠入轮回,开始新的一生,也有人会归于天地,化作天地间万物。
萧有辞将那一堆白色的粉末收了起来,为宓簌重新立了墓。
下葬那日,帝天在宓簌的墓碑前站了很久,他跟宓簌不一样,他被封印了几千年,也被保护了几千年,魂魄无损,可以一直寄居在傀儡人里。
但他的魔心还在江止宴的身体里,多带一日,就多燃一日修为和魂魄。
帝天觉得自己给他们添的麻烦已经足够多了,他想让临仙门帮忙,散去他一身魔气。
他是魇魔,魔气没了,命也没了。
他想跟着宓簌一起走了。
*
为帝天散魔是件大事,临仙门上下全部出动,将他从江止宴的身体里分离出来。
魔气散尽后的帝天魂魄渐渐淡了,他看着萧有辞,唇嚅嗫着,却不出话来。
他想跟他道歉,想,他没保护好自己的妻儿。
萧有辞却冲他笑了。
“我两次出生都是因为你,第一次是你给了我身体和生命,第二次是你给了我魔心,你生我两次,早已不欠我什么了。”
帝天却冲他摇头,他心里愧疚,什么也是愧疚。
萧有辞却道:“若是你一定要求一个原谅,才能安心,那我便原谅你,师兄原谅我了,我也原谅你,爹,我很高兴,我不怪你。”
帝天的魂魄终是散了,他朝着天幕的方向追去,去追那被自己辜负的妻子。
*
阴阳交界处有一条河,名为忘川。
忘川这条河旁,第一个来的是萧晗。
他带着怨怒来到河边,不过河,就在河边守着,他耳边时时刻刻回荡着江止宴跟他的那句话。
没人爱他。
没人在意他。
凭什么,他需要别人爱他吗?他想要的是力量!是绝对碾压的力量,他憧憬追随帝天,不正是因为他那份力量吗?
帝天被愚蠢的爱蒙蔽了双眼,他不强了,他便能毫不犹疑地舍弃他!
忘川河畔的风呼呼地刮着,没有人回答萧晗,也没有人知道他心里在什么,他欲盖弥彰的心声,被风声吹散——
他一个人孤零零的来,一个人孤零零的走。
河上没有桥,他一步步走进忘川河里,沉入河底,再也不见天日。
*
第二个来河边的是宓簌,她想起了生前事,有些留恋,更多的是释怀。
她的孩子,在没有她的情况下长大了,长得很好,虽然中间有些波折,有些委屈,但结局还好。
只是可惜她没能多陪他一会儿,两人分别前,他的眼神是那么眷恋。
可那么长的光阴,怎么弥补得了,宓簌站在河边发着呆,也不知道在等谁。
*
第三个来河边的,是帝天,他被萧有辞原谅,却仍旧惴惴不安,因为他还欠着另外一人。
他来到河边,猩红的河水旁,那抹白色的身影在等他。
他踌躇着不敢上前,宓簌却转过身,看他一眼:“走吧,等你许久了。”
帝天嚅嗫着双唇,想要一句对不起,宓簌却率先来到他面前,牵起他的手:“下辈子收徒弟的时候,把眼睛擦亮一点,别老是收些人面兽心的畜生了。”
帝天喃喃道:“你肯原谅我吗?”
宓簌却笑了:“你傻不傻,是别人挖走了你的魔心,又不是你跟他狼狈为奸,错的是他,什么时候轮到受害者检讨自我了。”
他为她学做人,学着收敛一身魔气,翻天覆地的魔,心翼翼地蜷缩在洞府中,正是因为她,凡人有情,他才觉得自己应当帮着萧晗,他不想做个无情的魔,却没想到,凡人有情,却也奸诈,跟在他身后的徒弟,也有自己的坏心思。
他上当中计,妻离子散几千年。
宓簌:“我原谅你了,我们都原谅你了,死都死了,就别再怪自己了。”
帝天抓紧了她的手:“下辈子,我还要与你做夫妻。”
宓簌却把手抽出来了,笑骂道:“你想得美,下辈子的事情,下辈子再吧。”
*
帝天执拗地去牵她的手,忘川河上现出一座桥,两人手挽着手,过了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