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流放青云路5
一行人挨到第二天天亮, 在船员带领下往当地县衙投奔。
没有路引和身份文书,这年头寸步难行。衙役们和当地县令报告情况,再由县令上报朝廷, 等证明下来后, 再何去何从。
在孟姜看来, 相当于自投罗网, 却又不得不如此, 也是又无奈又可笑。
幸运的是, 当地县令至少不是贵妃派系, 没有故意为难石家, 将人送入大牢受苦受难,而是将人放到了一个偏僻驿站关押起来。
虽无人身自由,却能基本保证吃饱,已经算是极大的幸事。
等石家众人沉船却自救成功的消息传到朝廷, 引得许多官员心中唏嘘。虽然看似处处都是巧合,但这里面没有人故意捣鬼, 他们是不相信的。
不过石家也真是福大命大, 竟然绝地逢生, 碰上的正好是运送木头的货船, 全部漂流到了岸边,真乃菩萨保佑。
虽然很多人心中作此想法, 却不敢声张出来,因为大家都知道上位者是一定不会放过石家,只是早晚问题。
可大家也是不明白了, 承恩公嫡系男人全都死了,太子也被废为庶人,上位者就不能做个人网开一面?
对于皇上与承恩公府的当初, 大家心知肚明。白了,人得志的心思欲盖弥彰。
而皇上收到石家众人全部生还的消息后气得狠狠发了一通脾气,杀了几个无辜的阉人后方才解气。
他清楚记得,自己第一眼见到皇后时,她笑语嫣然勾人魂魄。但当时围在她身边的有得势皇子和世家子弟,他不过是不起眼的婢生皇子罢了。
那时候的皇上从不被重视,甚至受过许多的委屈,他知道若没有父皇宠爱或强势外家,他其实连世家子弟都不如。
他看中了皇后这个人,更看中了承恩公府的势力,所以他步步为营,最终获得美人心,也获得了承恩公府的支持。
那时候的他,每次见到承恩公和国公夫人都心讨好,就跟上门女婿一样抬不起头来。
好在时来运转,他终于顺利登基,也逐渐把控了朝政。
他努力削弱世家势力,扶持女人压皇后。他以为皇后会跪在他脚边求饶,事实却是皇后对他维持面子情,甚至熟视无睹。
皇上最恨别人看不起他,他认定皇后这就是从心底看不起他。
而现在经过多年经营,他终于把国公府的人给杀死,把皇后入冷宫。
那一天,皇后看着他,下巴依然昂着,神情依然骄傲地走入冷宫。
那一刻,皇上想一把掐死皇后,看着她跪地求饶,最终却先放她一马。因为皇上想看到皇后在听到石家一个不留全部葬身鱼腹的消息后,会不会还如此倨傲,会不会哭成一团?
但皇上没想到,石家人怎么命就这么大。
皇上脑袋疼得紧,疼到他想撞墙。
此时,没有人敢靠近皇上,就怕他一个眼神扫过来,一片伺候的就会人头落地。
而此时,贵妃娘娘杨氏悄悄走进了大殿,她轻轻跪在皇上脚边,从脚底开始慢慢揉捏,一点一点往上挪动。
贵妃娘娘将脑袋搁在皇上的大腿上,轻轻哼着不知道哪个地方的调,轻盈而又悠扬,能让人心思平静。
皇上感受到这股柔情,他眼中的杀气终于散去大半,捧起贵妃的脸,轻轻亲了上去:“爱妃,也只有你真心爱着朕。”
贵妃笑笑,用柔软的嘴唇轻轻摩擦皇上的手心,“阿郎,因为你是我的阿郎,我是你的阿妹呀,我不爱你还能爱谁?”
贵妃仰着笑脸,眼睛里全是崇拜。
皇上用手挡住贵妃的眼睛,深深喟叹了一下。若是皇后有贵妃十分之一的温柔,他们夫妻二人又何至于走到现在。
只是皇上忘了,他当初爱慕甚至羡慕的那个女人,是开朗明媚、受尽宠爱的国公之女,他当初喜欢的就是她那股子傲劲儿。
而骄傲的国公之女,又怎么可能每日跪服在他的脚边呢?
身份变了,他的要求也变了而已。
贵妃娘娘感受到皇上心情的变化,她心中冷笑了一下,面上却依旧那么崇拜与爱慕,很快就把一个暴戾的男人拉了回来。
皇上抱着贵妃,轻声道:“爱妃,朕的好爱妃,朕的江山都是你的,都留给咱们的儿子。”
贵妃娘娘紧紧贴在皇上耳边轻声道:“阿妹不要什么江山,阿妹只要阿郎开心如愿。”
这样会撒娇的女人,哪个男子不爱呢?
皇上用女人温暖柔软的身子舒缓紧张的情绪,事后便发了折子。
石家岭南之行不变,只是原定路线改变,全部改为陆路。一去几千里,皇上倒要看看他们这些老弱病残的腿脚有多好。
而且此去重重山水,不知道哪个地方就是她们的丧命处。
想到高贵的老夫人狼狈至极的样子,皇上忍不住大笑起来。
而贵妃娘娘,在皇上这里接受雨露滋润之后,她笑着离开了大殿。在这个皇宫,她曾经是地位最低下的七品官之女,处处受到那些贵女们的压。
可那又如何?现在她才是这个后宫的真正掌控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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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望天,感受到太阳的照耀,贵妃娘娘浑身充满了力量,她贵足踏进了冷宫。
贵妃杨氏看着简陋阴暗的破旧冷宫,忍不住笑了起来,冲着窝在墙角望天的皇后柔声道:“皇后姐姐,妹妹来看您了。”
皇后看看杨氏,面无表情继续看天。
贵妃杨氏捏住皇后的下巴,冷声道:“我就喜欢姐姐这份高傲劲儿,若不是您这个样子,皇上又怎么会厌弃你,会让妹妹我走到现在呢?”
皇后看了看贵妃杨氏,轻笑道:“皇上呀,他不喜欢女人的,他只喜欢养些听话的猫猫狗狗而已。今天是你,明天有可能是别的女人。”
“你自以为是全天下最乖巧最可爱的猫,可等你老了,还不定有多少比你更漂亮的猫等着弄死你上位呢?”
“猫妹妹,姐姐劝你一句话,该出手就出手吧,别等着被人弄死,先把皇位弄到手才是最实在的。”
贵妃杨氏何尝不想儿子赶紧上位,可她知道这只不过是天方夜谭而已,她才不受骗!
“好姐姐,你知道吗?国公爷和几位公子被砍头的那一天,京城下了好大的雨。雨水冲得鲜红的血染了半个南城,那样子可真是可怕呢?”
“听人头落地,眼珠子却一直瞪着,可见死不瞑目不甘心。而他们要责怪,就只怪自己闺女不会当听话的猫,惹了主子生气。”
皇后娘娘明知道贵妃杨氏故意来气她,可她依旧恨死了自己。
皇后知道,哪怕她乖巧听话,皇上也不会放任承恩公掌控三十万大军,因为他就是一个自私自利、忘恩负义又没有远见的人而已。
只要承恩公府在一天,他就难受一天,弄死国公府只是早晚而已。
但皇后每一天都在想,如果她放低身段逢迎皇上,会不会皇上只夺兵权,而留爹爹和兄长们一条命?
这种无尽的后悔快要把皇后的心腐蚀烂了。
所以现在听到贵妃这样,皇后想忍住却最终还是泪如雨下。
贵妃杨氏看得很得意,却又有些同情这个女人。杨氏虽然出身门户,却也因此更加接触市井男人。
在杨氏看来,男人呀也就那么回事,也只有眼瞎的女人会真心爱慕男人。
比如皇上,真的喜欢过皇后吗?其实喜欢的背后,不过是争权夺势而已。可惜,皇后当年看不透,现在把自己搞成了这副样子。
虽然贵妃杨氏有那么一点同情皇后,但实际上不过是同情同为女人的自己。
因为她每天都在怕,万一儿子再长大一些,让皇上感受到威胁,那么等待他们娘俩的命运会是什么?
“姐姐,前阵子国公府老夫人一行流放经过海上,全部都沉船了,你还不知道这个消息吧?”
皇后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扑上来抓住贵妃,眼睛通红像要冒火一样:“你什么?”
贵妃被掐住衣服领子,喘不过气来连连咳嗽,还是伺候的人将皇后的双手硬生生扯开,才将她救了出来。
贵妃恶狠狠道:“你个疯子!你们整个国公府都是疯子,活该一个个不得好死。”
皇后哭泣道:“老夫人她们还活着吗?”
贵妃看高高在上的皇后此时这副鬼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最后摇摇头:“我凭什么告诉你?”
贵妃施施然走了,徒留皇后在嘶吼,吓得树上的乌鸦都扑棱棱飞走了。
贵妃杨氏吓得拍拍胸脯:“差点被疯子吓死。”
伺候的宫女谄媚笑道:“娘娘您就是太好心了,今天不该来安慰这个疯女人的。”
贵妃杨氏装模作样道:“都是女人嘛,本宫也是可怜她了,不过以后可不敢来了。”
听着她们去了,皇后身子靠着大树歪了下去。
皇后看着高高的大树,无数次想把自己吊死,但还是撑着一口气。她不信,她不相信石家会这样就没了,她总觉得自家还会东山再起。
如果有这种机会,她宁愿付出自己所有的灵魂重新再来,哪怕没有来生,哪怕永生永世做牛做马不得超生,她也愿意换一次重生。
她希望石家平安,希望皇上最后死无葬身之地。
皇后此时惦念国公府众人,而老夫人郑氏和夫人邓氏也在惦记着皇后。
这个月困在这个海滨县城,大家当作休养生息的机会,赶紧恢复体力。没有人知道下一步会走向哪里,但好身体总是最基本的。
因为有了喘息机会,郑氏婆媳二人有功夫话,也担心皇后和太子的安全。
“阿宁从被咱们和她几个哥哥哄着,哪里受过这种罪,也不知道冷宫里到底有多傲人。”郑氏叹道。
邓氏眼中含泪:“都是我这个当娘的教导无方,没教会她顺着男人。只是当初也从没想过让她嫁入皇家,觉得满京城哪个男人敢欺负咱们阿宁呢?最后却害了她。”
郑氏拍拍儿媳妇的手:“怎么能怪你呢?咱们石家男人上阵杀敌,女人在后方必须强硬才能撑住整个家族。所以凭什么女人一定要柔弱?真遇到事情,柔弱能顶起家吗?不是教育的错,而是没碰到合适的人而已。”
看儿媳妇还是自责,郑氏叹道:“若咱们性子软弱,这会子早该上吊死了,哪里还能撑到现在?做人不能光看眼前,咱们还得往下拼才成。”
想到还有儿子予洲,还有风雨飘摇却依旧还在的石家旧部,邓氏点点头,重新起精神。
她们这里聊着天,孟姜从外面回到驿站。
作为编外人员,孟姜再次担负起了采购的职责。虽然驿站提供粗粮馒头,但孟姜觉得总得补充点营养吧?
曾经王氏给她的银子都花光了,如今孟姜可是自己往里补贴钱,也真是劳心又亏本的买卖了。
这次任务哟,搞得孟姜蛋疼!
而且孟姜还被石予洲这个家伙天天缠着指点武功,她有些后悔当初忍不住出手指点了,竟然给自己惹来一个徒弟。
不过看着帅徒弟功夫突飞猛进,孟姜像个老母亲一样还挺欣慰。
只是孟姜发现石予洲几乎每天半夜三更都悄悄出门,而且每次都带着一身的秋霜,让她有些好奇。
孟姜虽然好奇,却并不是热衷于八卦之人,也不探。
只是一次双方无意中碰面,石予洲脸又红了。
石予洲一脸不知所措:“师,师傅,我……我去办了第一点私事,没有干坏事。”
孟姜:“……” 感觉这个男人好像是偷情被捉奸一般,至于吗?
“我就是出来坐,你忙你的。而且我真不是你师傅,做事情不用向我报告。”孟姜挥挥手,一跃跳上了树,她想坐在树上感受一下日月精华。
石予洲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跳上了树。
静默一会,石予洲主动开口:“孟姑娘,你应该已经猜到我的身世了吧?”
孟姜看看他,看到他那低着头的温顺样子,很想摸摸他的狗头,不过手悬在半空,还是忍住了,毕竟对方又不是真的狗,好撸也不能真的撸。
“猜到一些,不过我不关心,也不会多,你们随意。”孟姜声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虽然不知道缘由,但也尊重。
石予洲苦笑道:“当年我母亲怀的是双胞胎,出生之前,我们两个注定有一个会被送到边关。因为是龙凤胎,被送走的自然是我。”
“边关很苦,而且我只能以爹爹至交好友遗孤的身份出现,所以日子过得不是特别舒坦。”
“我时候很感激爹爹,因为我一直以为他是我的伯伯。但是当我八岁那年,我才知道我是国公府的底牌而已。因为功高盖主,所有武将世家几乎都有自己的秘密,而我的存在就是国公府最大的秘密。”
“一开始,我也曾经心有不甘,凭什么哥哥们都是堂堂正正的国公府的公子,而我却一个人没爹没娘的在边疆拼!”
“只是上了几次战场,见多了人死如灯灭,我明白了自己的使命。繁荣昌盛的时候,我过得苦。但当繁花落尽之时,至少我能活着。”
“必如这次,爹爹和兄长们一个个人头落地,而只有我独活,只有我苟活。”
到这里,石予洲的脑袋低了下去,泪水斑驳了树叶。
孟姜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慰道:“从老夫人和夫人的眼神中可以看出,她们是真心疼爱你,而不是只当你是工具。这种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而且越是世家大族,背负的责任就越大。你时候看到光鲜亮丽的兄长们,心中还不定背负多少压力。”
石予洲将眼泪忍了下去,哽咽道:“对。”
“我亲眼看到他们被砍头,可没有一个人抛下自尊去求饶,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是铁骨铮铮的石家人。”
“我们石家世代守卫北疆,甚至曾经出现一屋子女人守着几个婴儿长大。哪怕那个时候,石家女人都没有弯下脊梁,紧急关头还是娘子军带队抗击外地入侵。”
“而我跟他们相比,没有脸面怨天尤人。以后的路很难走,甚至失败之后要让家族永远蒙羞,可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三十万大军落入那个暴君手中。”
“他杀人如麻,纵容亲信横征暴敛。你看着京城繁花似锦,可这一路往南,你也应该感受到了百姓的穷苦。”
“不是我石家不忠,是皇上他不仁不义。”石予洲神情里透着坚定,也是对自己的安慰。
儒家治理下,没有几个臣子想造反,因为没有几个人能担当得起造反的名声,一不留神是要遗臭万年的,所以很多时候被逼无奈而已。孟姜明白,而且也曾经深有体会。
孟姜笑道:“其实还是你们太迂腐了。若是我处在你们位置上,哪怕皇上是个爱民如子的好皇上,他若敢杀我满门,我也会不管不顾,必须立刻造反。”
“瞻前顾后没有意思,顺心如意才是最痛快的。哪怕最后落得一个死无全尸,也比窝囊死要强许多。”
听着孟姜这些很是离经叛道的话,石予洲笑了。
人生知己,莫过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