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流放青云路6
孟姜和石予洲两个人坐在树上, 一人手执一个羊皮袋子,一边灌着米酒,聊着塞北的生活。
因为是悄悄行动, 两只脑袋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虽然不敢大笑, 却觉得十分惬意。
石予洲从到大背负家族责任, 没有享受过温情。而且军营里全是粗糙的男人, 没有人听过他细腻的心思。哪怕时候他曾经想, 却被大男人们哈哈一笑而过, 没有人会设身处地为他一个孩子着想。
虽然隔几年石予洲都会回到京城一次, 祖母和母亲都掏心掏肺对他好。但因为并不是从养在身边,那种好是讨好,而不是自然而然的好。
而且因为祖母和母亲刻意的讨好,让家里其他兄弟们不满。他们觉得凭什么一个外来的寄人篱下的孩都能得到这么多疼爱, 简直不公平。
石予洲却觉得,凭什么他们都能养在膝下, 只有自己像一个孤儿?
这种失衡的爱, 让石予洲和石家人的感情很微妙, 但具体是什么样子的, 却又不出来。
这么多年,石予洲都觉得自己是世间独行侠, 没有一个人愿意走进他的内心,也没有人能够走进他的内心。
但现在,虽然接触不是那么多, 但他还是从孟姜这里找到了知己的感觉。
石予洲感叹:“可惜现在环境不允许,不然我真想和你一起到塞外奔腾,赶着成群的野马, 那滋味可太棒了。”
孟姜最怀念的也是这种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日子,可以纵情奔驰,可以大声嘶吼,可以不用有任何的压抑。
“是呀,等这边事情有了着落,等我把大娘安置妥当了,我陪着你从南一路到北,到时候你帮我请功,封我一个西北王如何?”
石予洲看看孟姜,笑道:“别的女人都是想成为皇后、王妃,再不济也是嫁一个高门大户,唯有你竟然想称王称霸。”
孟姜指指天:“当皇后是一国之后,可终究还是要看皇上的脸色,有什么意思?这天下不是男人就是女人,凭什么我们女人不能堂堂正正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石予洲想到宫中的姑姑,虽然他没有见过,却听家里人讲过。听了孟姜所言,他也很有感触:“就如我姑姑,当年其实是京城最耀眼的明珠,嫁给皇上后也曾琴瑟和鸣,一切却不过是假象而已。”
“你得对,女人也是撑住天的人,凭什么男人了算。要是太子能复位,我一定帮你求一个西北王。”石予洲大大饮了一口酒,信誓旦旦。
孟姜看着眼前这个傻子,心想这娃还真是没野心加不开窍。
先不石家造反之后,皇上头一个会拿太子开刀。哪怕太子活着,并且成功登基,对石家就一定是好事吗?
多少同甘共苦天下的好兄弟,最后因为权势反目成仇。这时候的石家是太子的助力,等太子真正掌控了天下,石家依然是功高盖主的存在,依然面临被除去的命运。
石家老夫人和夫人其实早就想到了这些,所以留下底牌并非为了什么太子,只是为了石家而已。
不过孟姜并不多言,她喜欢这种赤胆忠心的傻孩子。
而且也不用别人教,现实就会逼着石予洲这种孩子成长。
两人聊到天蒙蒙亮,才各自回房休息。
很快朝廷的命令也再次下来了,石家依然被流放到岭南,只是路线变了而已。
从此地去岭南足有四五千里,光靠两条腿走路,需要过重重山与河,一不心就会死人。
但这些犯人心底反而一个劲儿在念阿弥陀佛,因为他们怕死了海上出行。
他们头一次感知到海水的力量,一个不好全体覆灭,根本没有商量余地。而走陆路,总归还有逃命的可能。
因此大家宁愿累死,也不想为了轻松去做什么船了。
所以,皇上本来是为了好好折腾石家众人,反而让他们心满意足,也是始料未及。
虽然走陆路是大家所愿,但现实比想象更残酷。
很多人以为越往南会越温暖,日子也会好过起来。但是哪怕入了秋天,南方依旧多雨,一不留神碰上就容易风寒。尤其有时候还要淌过溪河,水冰凉刺骨,简直要人命。
有孟姜照料,天气还不算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日渐增多的流民,与无法饱食的处境。
此时正值中原大旱,许多百姓流离失所,于是往南、往北各自逃命。
被流民裹随着往南,而南方却刚刚经历过水灾,洪水一泻千里,庄稼和村子被淹没,河流上随时飘着浮尸。
树皮树叶子,甚至连草根都被扒光,“两脚羊”又成了抢手货色,甚至孟姜他们亲眼看到过易子而食这种场景。
触目惊心,恶心至极,却无能为力。
而被流放的石家一百余人,从一开始能够走陆路而兴奋,到现在心如死灰。
如今靠着孟姜和石予洲四处寻找食物,大家勉强还能吃个五分饱。但看到路上流民越来越多,大家知道很快也会落入这种无食可寻的境地。
而且这里面许多老弱病残,经历过天气和缺衣少食的双重折磨后,有几个本就有疾病的老人死在了路上,这就更让大家感同身受。
他们已经不再盼着叶落归根,只要能死后保留一个全尸,已经是奢望了。
其实孟姜和石予洲已经很努力,可奈何天不留人,把所有的灾难砸上人间。
石家老夫人虽然已经不是国公府老太君,但她一生怜贫惜弱,在族内一向是定海神针,哪怕到了现在,族人也都依旧尊敬这位老人。
老夫人让大家都坐了下来,她心平气和道:“流放路才走了一半,可我已经撑不住了。年纪太大了,和你们同行也是一个负担。”
石家夫人邓氏和石予洲同时喊:“老夫人!”
老夫人郑氏摆摆手,示意他们先不要话。她脸上依旧带着慈祥的笑容:“长辈们都盼着子孙昌盛,咱们如今遭受了这么多,我只盼着活下来的人越多越好。”
“各位衙役大哥,老身想向你们讨个人情,咱们分两批行动吧。你们带着身强力壮的速速赶路,越快立刻灾区越好,不然很快就要面临疫情,这才是逃无可逃。”
“而有愿意和我一同留下来的老家伙们,咱们一起撑下去,万一撑不过去,人死如灯灭,还管什么身后事呢?”
一些老人和妇人站到了老夫人身边,“我们愿意留下来。”为了孩子,他们愿意。
就连之前陷害孟姜的庶女,此时也站到了老夫人身后。
这个庶女看孟姜很讶异地看向她,她声道:“我之前以为自私自利是所有人的本性,直到那日落入大海,你们都没有放弃我,我便知道自己错了。”
“多年养成了习惯,其实现在我依旧自私,但会努力克制。我知道自己跟下去只会拖后腿,还不如把更多活的机会留给有胜算的人。”
孟姜:“……”没想到自己竟然还有感化人的功能?
石予洲看看大半的老弱妇孺留了下来,他站了起来:“我不同意。如今路上流民对弱者虎视眈眈,若我们男人和身体强壮的人都走了,你们立刻就会成为别人的眼中餐。”
“我虽无能,却不能眼睁睁看着亲人们落入他们口中。所以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
几个衙役心里多半还是赞同老夫人的算,毕竟一天天拖下去,危险也越来越多,实在不是上算。
至于这些被流放的犯人万一活了下来,而且从此跟着流民队伍洗白了身份,那也不是他们的责任。
而且这种事,只要他们内部不,上面的人也追查不到。
但现在见石予洲站了出来,衙役们也不好开口同意,只让他们自己抉择去吧。
老夫人等人都坚决留下来,把生存希望留给家中强壮的青年人和孩子们。但石予洲等人又做不出这等绝情事情,甚至想要强硬地把人搀扶起来。
此时,孟姜闲闲道:“其实还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你们要不要听?”
大家立刻转头看向了孟姜,毕竟现在孟姜才是真正的主心骨。要不是她会各种本事寻找食物,大家早都饿死了。
孟姜看了看衙役几个:“你们几个是朝廷的人,但现在能不能活着回去都是问题,所以有些事情先不要着急反驳。而且实话,朝廷已经把你们当死人了,信不信?”
衙役们:“……”能什么呢?自然是信的。
从那次差点葬身鱼腹,他们就知道自己不过是一盘棋上的棋子,而且注定是被抛弃的那种。
孟姜又看看老夫人:“石家经营北疆百年有余,不会一点风吹草动就成了一盘散沙吧?如果真是那样,我只能承恩公府也太没成算,活该被人弄死。”
大家都是承恩公府或者最亲信,听孟姜这么明晃晃的出来,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却明白孟姜得对。
老夫人望向孟姜:“孟公子可是有什么好主意?”
孟姜指指荒凉四野:“你们看看眼前这景象,这破烂不堪的天下值得你们守护?看着百姓易子而食,你们这些曾经辉煌过的世家和权贵们,心底就没有一丝波动?”
“官员是干什么的?是为了天天眼皮子往上看,只会巴结着升官发财?不,我认为官员应该爱民如子,应该以保护天下苍生为己任。”
“尤其你们一个个都是武将出身,什么守住北疆,让百姓平安。你们觉得,现在的百姓平安吗?生活如意吗?”
众人都低下头去。
曾经他们锦衣玉食,哪里想过这么多?而且保家卫国天天挂在嘴边,但到底是保的什么,现在竟然有些不清楚。
保住皇上的江山社稷吧?皇上亲自下令把他们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
保的是百姓平安如意吧?现在自己脱离那个纸醉金迷的权贵生活,才知道真正的百姓活得有多苦。
所以,他们这些年到底干了什么有意义的事情吗?回首一番,竟然全是争名夺利更多一些。
只有石予洲,眼中含着光,死死盯着孟姜。他觉得这个女人,虽然不给他当师傅,却已经成为了他的指路灯。
孟姜看着众人脸色变来变去,笑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坐天下的那位不仁不义,咱们不如帮百姓推选一个更有才能的人上去,如何?”
老娘就反了,能奈我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