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笼中的鹦鹉(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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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答应放你走。

    任三个月的襁褓婴儿用屁股想, 都知?道季某人绝不?可?能主动出这种话。

    故而姜某人想完成任务,真?正可?行的法子有且只有「分字收集」。

    截至目前还差四个字:答应、放、走。

    几个字都不?生僻,日常生活经常需要用到。

    姜意眠想着?, 就算不?能言语,可?人与人之间?毕竟不?止一?种交流方式,, 不?是吗?

    她向?老妇人索要纸笔。

    季子白并非天天都来这里, 大多隔着?两三天来一?回, 一?回待上半天。

    他在的时候以陪她演戏、逼她露馅为乐,不?准其他任何人出现在范围之内;不?在时, 两位老妇人轮流照顾她的生活起居, 身材健硕、裤腰带里明晃晃别着?枪的保镖寸步不?离地盯着?她。

    一?方做事细致周到,一?方摆着?六亲不?认的脸负责精神?威慑。两者为数不?多的共同之处是,都很沉默。大约被下过死命令, 他们从不?发出声音, 且百般避免与她发生眼神?上的交流。

    自觉犹如活瘟疫的姜意眠:好吧。

    被孤立得太彻底, 一?度误以为屋里全?是伤残人士, 不?能言语。

    不?料当她想尽法子对?一?位老妇人传达出「我?想要纸和笔」的意念时,对?方却无?比警觉地看了她一?眼, 飞奔下楼拨电话,操着?一?口流利的方言对?电话那头清前因后果?。

    当天夜里,季子白鬼魅一?般静静立在床边,低眸问:“你想要纸笔?”

    被安眠药弄得迷迷瞪瞪的姜意眠:“纸笔。”

    “做什么用?”

    “什么。”

    “和任务有关?”

    “想要。”

    ……

    一?轮猝不?及防的深夜套话,被时刻谨记人设、高超演技无?所不?在的玩家巧妙化解。

    次日, 她的床头柜上多了几本图文并茂的精装版西洋解剖医学书、一?叠纸、还有一?支粗头铅笔。

    这人许是自己有过前科,对?别人防范颇深。

    屋里剪子、针、至钢笔,尖锐的东西一?律不?准放;花瓶、瓷制碗勺等可?以二?次加工做凶器的东西也不?许久留;玻璃外头焊了铁栏杆, 起夜、洗澡时必须有人看守……

    以至于给?支铅笔,也要找人监督。

    两个肩负重任的保镖总是一?副如临大敌的严肃神?情,一?旦笔头磨得细了尖了,或快要细了尖了,立刻火速换上一?支扁平头,而后心有余悸地舒出一?口长气。——好像迟一?刻她就会戳喉自戕似的。

    看着?都辛苦。

    好在姜意眠也没想寻死,只画了两幅画。

    第一?幅:牧羊人在大草原上放羊。

    季少爷看了足足五分钟,夸她画的狗很生动。

    第二?幅:两个孩在蓝天下拉勾。

    特意为画提名:《约定》

    季少爷赏画的时间?大大缩短,语无?波澜地称女孩头上的蝴蝶结画得好。

    第三幅:一?个人走在长长的路上。

    季少爷潦草扫两眼,相当不?走心地赞美这条路又长又弯曲,像人们肚皮下的肠子。

    接着?便翻开解剖书,饶有兴致地向?她传授起人体知?识。

    “……”

    摸不?清到底他恶意捣乱,还是自个儿画技太烂。总之以画传意的作弊法宣告失败,姜意眠不?得不?放下铅笔,一?下一?下戳他平放在桌上的尾指。

    季少爷很识趣地微微抬起手,一?脸‘我?倒要看看你能翻出什么水花’淡定。

    她勾起他最末的一?根指头,上下摇了摇,该明白了吧?

    不?,他不?明白。

    非但?不?明白,还像被挑起兴趣的恶狗一?样?陡然压过来,咬破她的舌头。

    姜意眠:别问,问就是烦。

    下次宁愿要十个陆尧,十个傅斯行,但?求从此?不?见季子白。

    无?奈碰壁归碰壁,任务还得做。

    两天后,她洗完澡,推门出来见着?突然到访的季子白,刻意里里外外走了好几趟。

    他一?开始光看着?,看得困倦了,才松了松领口,问她要走到什么时候。

    顿时:【分字收集进度:66%】

    至此?,意眠第一?次成功推进任务。

    可?惜也到此?为止。

    尽管已经尽量避开写字、比口型之类过分直白的行为,可?对?方好歹是心思缜密的坚固犯罪分子。可?能嗅到阴谋的味道,之后就选择干脆利落地跳过话题,不?再配合她古古怪怪的举动。

    ……

    一?个任务陷入僵局。

    想起任务还附带‘逃离目标人物’这一?项,姜意眠果?断调转方向?,开始琢磨逃跑路线。

    她所在的洋楼似乎处在城郊,位置偏僻,前头还栽着?一?大片果?林掩人耳目。被关在这里将近半个月,几乎没有外人上门的情况发生,安静得仿佛遥远的世外之地。

    向?正义路人求救是不?可?能了。唯一?能指望的只有秦衍之,希望他没忘记她的存在,尽快追查到逆子头上。

    至于独立出逃——,就更不?切实际了。

    房门之外、楼道口、厅堂,各个窗户正下方。洋楼里外尽是季子白的心腹,全?天轮岗,对?他忠心耿耿。即便亲耳听见‘弄坏一?颗铃铛便杀一?人,弄丢一?个人该全?部人的命赎罪’这等不?折不?扣昏君言论,也不?过恭恭敬敬地低下头颅,没有生出丝毫反抗之念。

    姜意眠算是看明白了。

    季子白这人可?能比较邪,有种特殊的本事,蛊惑众人替他效力。

    这会儿要是能弄来另一?号缠人功力点满的人物,社长,拽着?心腹们叽里呱啦、喋喋不?休地念上几天几夜富强、民主的社会主义思想,再加一?套‘人人平等,推翻资本阶级’激情演讲,指不?定能破了封建社会的邪,化腐朽为神?奇……

    “在想什么?”

    春日午后,进来天气转温了些,丧尽天良的季少爷好像终于意识到人是需要见阳光的。便差人备了茶水糕点,玻璃圆桌上铺蕾丝桌布,抱着?病弱的姜姐出来阳台散散心。

    ——当然是有独自的座位,顺便解开手上银白的镣铐,才能叫散心吧?

    算了。

    因长期注射药物而精神?不?振的姜意眠,已经懒得计较这些,兀自望着?远方出神?。

    “想什么?”

    季子白突然问。

    想着?怎么摆脱你。

    她心道。

    不?过笨蛋装多了,隐隐养成不?过脑的恶习,下意识有样?学样?地:“想什么。”

    一?幅心不?在焉、没兴趣理会他的做派。

    季少爷往常正是这般冷待别人的,冷漠得连一?寸眼角余光都吝啬施舍。然轮到自个儿身上,却要玩起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那一?套。

    他靠着?椅背,指尖夹着?一?支烟。

    忽然一?手箍住她的下半张脸,强硬地将视线搬过来,有些孩子气地朝着?她吐了一?口烟。

    季子白鲜少抽烟,抽得淡且缓。烟雾从他的唇间?溢出来,如同一?张朦胧的帕子,依稀模糊掉眉目间?刺骨的冷意,倒让他有点儿纷乱岁月之下平凡青年该有的模样?。

    ——间?或抽支烟,笑一?笑。纵是生人勿进了些,难相处了些,可?终归是个干干净净的人。

    修长的手指可?以握着?钢笔,翻过书页,总好过沾满性命,活像血里泡大的,从头到脚每一?片肌肤、每一?个器官皆散发出罪恶的气息。

    他有过这样?的机会吗?

    拒绝走上永无?休止的残杀之路,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交上两个朋友,平淡地生活下去。

    姜意眠不?清楚。

    她只知?扑面而来的烟味呛人得很,不?断摆手驱散。

    季子白没头没尾地:“你想抽烟。”

    ——他掌控规律了,仗着?她只有鹦鹉学舌的本事,故意丢出肯定的句子。

    这个情况下,意眠确实没法不?。

    她摇头。

    只是摇头根本没起效用,对?方捏着?她的脸,硬把他咬过的烟放进她嘴里。

    “吸一?口,用力点。”

    “不?要马上吐出来,往喉咙里咽。”

    指腹亲昵地压着?她巧的喉咙。

    他像老师,一?个专教?人变坏、往深渊堕落的老师,一?点一?点教?着?她抽烟,垂下的眼睫细密锋利。

    间?隙流露出来的眼神?好怪异,像是对?待珍视的宝物,几分怜爱;又有几分将她一?同推下悬崖,两人一?起跌落到暗无?天日的崖底,恶念得逞的愉悦感。

    姜意眠试着?吸了一?口。

    一?点儿没有感受到吞云吐雾的滋味,反而呛到了,拼命地咳嗽起来。

    瘦弱的身体蜷缩着?,脸颊漫开不?均匀的潮红。

    眼睫一?起一?落,眼角自作主张地掉下泪来,循着?脸颊往下滑,被他用掌心接住。

    “不?是这样?抽的。”

    “真?可?怜啊。”

    近似一?声虚伪的、怜悯的叹喟。

    他定定望着?她,问:“要我?教?你吗?”

    话落取回烟支,抽了一?口,随后便深深地吻了上来。

    难闻的烟雾在嘴里肆意氤氲,从他的喉咙过渡到她的身体里。

    他们的气味经此?混淆在一?起。

    嘴唇、舌尖、血液仿佛也随之共生,难分敌我?。

    这本该是一?个糟糕至极的亲吻。

    可?就在这缱绻的、赤-裸的交缠里,有什么有形的东西被碎了,无?形的东西溢出来。

    姜意眠忽然能从他那里感受到某些邪恶的快感,那些放纵的、卑劣的、违反常理的恶行,一?瞬间?如烟花般在眼前炸开。

    她体会到那种令人捉迷的滋味,一?旦触及分毫,它会立即化为一?滩恶臭粘稠的沼泽,死命缠着?你的四肢,拉着?你下陷,下沉,直至失去挣扎的意念,直至溺亡。

    ——季子白不?可?能停下来的。

    这个想法突兀地冒出来,无?法用言语表述,十分微妙。

    有些人生来就不?该碰一?些东西。

    有些人一?时误入,尚有迷途知?返的机会,有些人却没有;

    他不?该、不?能、万万不?得碰那些东西,或许连看都不?行。否则就会上瘾,沉沦,被黑暗彻彻底底侵袭,从而变成黑暗的一?部分。

    季子白就是那种人。

    她亦如是。

    因为他们的的确确是相似的一?类人,他已无?可?救药。铺在他面前的路只有死亡,不?是他的命就是别人的命。

    是的,他注定得死掉,死得越早越好,才能放过更多无?辜死者,同时解脱他自己。

    而她望着?前车之鉴,必须一?遍遍告诫自己,绝对?不?要像他一?样?。

    不?要胡乱地触犯界限。

    不?要放任自己走向?末路。

    稍不?注意,她就会成为下一?个他,下一?个必须死掉的人。

    这就是她从这个混乱而深沉的吻领悟到的东西,短暂,却无?比清晰。

    来自他的身体深处。

    一?支烟燃到尽头,挨着?皮肉发出轻微的滋滋声,烟灰零落一?地。

    季子白缓缓靠回去,下巴微抬着?,处在下方看着?她。

    短短几分钟的轻薄,他吮红了她的唇,完成了教?学。

    却也让她完全?地拥有了他,又抛弃他。

    “喜欢。”

    他又一?次起这个词,语调其实并不?含迫切,或是某种过度的期盼。

    只因他并非为了某个人的喜欢而存在,亦不?可?能为了某个人的喜欢而回到正途。

    他需要的是新鲜感——

    蔑视、践踏规则的快意——

    某种畸形的、无?法剥除的恶念——

    他需要罪恶的浇灌。

    常人所厌恶的、痛恨的、为之作呕的东西,偏偏是他赖以生存的。

    姜意眠不?清她该是什么想法,什么态度去对?待如此?一?个人。

    她探出舌尖,舔了舔下唇。

    当接吻时候的亲热感散去,剩下的不?过是破掉的舌,肿起的唇,丝丝缕缕的血于齿间?蔓延。

    酥麻之下反复出现的疮疤,微却长久的疼痛感。和季子白待在一?起,她只能得到这样?的东西。

    所以她得离开。

    而在离开之前,或许狐死兔悲的情绪在作怪,也可?能她被他那种无?法言的邪劲儿迷惑了。

    于是她落下视线,对?着?他,轻轻地了一?声:

    “喜欢。”

    仅限这一?秒。

    只有这一?次。

    作者有话要:  我写脱了,从kiss后面全都是设定之外,自己跑出来的东西……

    怪只怪他俩的化合反应太微妙,就是那种既可以随时互相算计相爱相杀至死方休,又可以坐在阳光底下一时岁月静好、像普通情侣那样怼来怼去的奇怪氛围。矛盾又和谐,两种极端走向的融合。

    俩人真的是同类,像在骨子里对新鲜刺激的追求,不像在眠眠自制力超凡,且拥有选择的余地。

    季子白就没法了。

    他已经无可救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