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烟忙把画本合上,透过窗户往外看，竟然看到兰鸿当先一步走进了院子，吓的几乎要魂飞魄散了。

    藏起来！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要把这册画本藏起来。

    只是兰鸿屋中东西本就很少,除了床和衣柜等兰鸿在用的家具,就只剩下这个书桌。而书桌上，笔墨纸砚是不可能藏下这册画本的，也太显眼了点。

    若直接拿了这几本书放回自己屋内，万一半途被兰鸿拦住，要看看怎么办？

    染烟急的几乎要冒汗，却见兰鸿已经发现了自己,正站在院中的树下,招手让自己过去。只好先应了一声,然后把这几册画本和桌上其他几本识字学文的堆在一起，又把这册画本换到了最底下，定了定神,走了出去。

    “快来！”兰鸿远远便伸出了手。往常这般的时候，染烟就会把自己手递过去，给他整个攥住。今天,染烟却有些讪讪地把手略略放在了背后,见他有些狐疑地望来，忙将双手挪到了身前，却又互相抓住手指,绞在了一起。

    见兰鸿挑了挑眉似要话，先发制人问道：“你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其实他也不是从来白日不在家，只是毕竟很少，算个意外了。

    兰鸿走前一步,抬起手，摸了下她的头，又落下来，强行把她的双手解绑开，攥了一只在手里，拉到了石桌前坐下。

    染烟这才注意到跟着兰鸿身后进来的长生，他如今正把一个多层攒盒开，一层一层摆放到石桌上。

    兰鸿：“如今也没人带你出去玩了，听这是新开的一家店，做的极好，连宫……你尝尝看。”

    许嬷嬷过来对兰鸿问好，看到桌上的点心，惊叹道：“这！这不是荷花吗？竟能做出这般惟妙惟肖的花朵样子？这家店的厨师手也太巧了。”

    染烟细瞧了瞧，有些不服气地：“嬷嬷，我也能做这个！我也能做出花朵模样的点心果子来！”

    许嬷嬷笑着附和她：“是！是！是。我们姐手也很巧。”

    因着据这点心要新鲜着吃，枣牙胡同里的人，无论主仆，都吃了个肚饱腹撑。

    吃完点心，眼看兰鸿就起身要进东屋，染烟忙亦步亦趋地跟了他走。快走到屋子门口，兰鸿摸了摸鼻子，：“我先进去洗洗换身衣服。”

    染烟灵机一动，提醒：“今日你难得早归，不若去沐浴下，我去帮你找衣服，一会让长生送给你。”

    兰鸿了声“也对”，却仍进了屋，找了要换的衣服，去后面的净室了。染烟想拿了画本出来，但是其他人都还在院子里，她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好主意，让他们都离开，只好放弃。

    其实染烟拿了书走来穿去，除了兰鸿，其他人并不会多问。可是她心里藏了鬼，便觉得那册画本若是拿在手里，就如拿了着了火的柴、正鸣的鸡一般，绝对会被人注意到。

    最可怕的是，兰鸿沐浴回来后，还今日难得，要教她多写几个字。

    染烟想拒绝，又怕兰鸿去拿书本，只好自己先摆好要学字需用的一切，乖乖站到桌前。因着今日吃了荷花状的糕点，兰鸿就要教她写一些常用的花。

    “一月瑞香破寒开。”兰鸿在纸上写下“瑞香”二字，又画了一株瑞香，惟妙惟肖，似散出香味来。

    染烟还是第一次见兰鸿画画，立刻被慑住了心神，低头看看画，又抬头望望兰鸿，乌黑水眸里满是星星灼烁。

    “二月桃杏梨争艳。”

    这次兰鸿分别写下“桃”“杏”“梨”三字，画的却是一片花林树海，灼灼艳艳的花朵如粉的、白的雪，簇簇堆满树梢，几乎能想见再过些日子，满树的青果。

    “三月海棠浓睡醒……”

    兰鸿一共画了十二幅画，正好是十二月的当季之花。染烟已经看得入了迷，等兰鸿放下笔，仍意犹未尽，双手抓了兰鸿方才握笔的手，喜欢的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在她心里，兰鸿自然不是凡人，曾经那样落魄病倒在雪地里，却能一举高中，还留在了京中做官，自然是文曲星下凡，文华笔畅之人。可是亲眼见他妙笔生花画下这些，却还是大为赞叹，心中更生了仰慕之心。

    染烟心中还在惊叹，兰鸿让出一步，了声“来”。这是要教她写字了。染烟还未来得及想，却已经凭着习惯，乖顺地走了过去，等被拥在怀中，又捉了右手，才突然想到，兰鸿已经好些天不曾这般教她写字了，这算是原谅她了吗？

    于是微微侧头仰视兰鸿，这个角度看不清兰鸿的脸，只看到兰鸿微微舔了下舌，然后喉结耸动。忙回头直直站好，却已经拉不住心猿意马，乱糟糟想着近在眼前的那册画本。

    “今天不学了！”染烟突然低头。

    头顶兰鸿“嗯？”了一声，显然有些不解。因为染烟最近热衷学写字，还从来没有拒绝过，只会磨着兰鸿多教她一会。

    染烟咬了咬唇，：“我瞧着这些字太多，今日想必学不完，你先教我认一遍，等我记住了，再学写，一定更快一些。”

    教写字的事总算过去了，只是那册画本还在兰鸿眼皮子底下。染烟只好也赖在东屋，又东拉西扯地与兰鸿话，以免他生了空闲，万一去书桌乱翻。一直到了晚上，院子里黑了，屋子里亮起了灯烛，她才趁着兰鸿去后院的功夫，偷偷把那画本藏在袖子里带走，暂且塞到了自己枕下。

    只是这下子，她又不敢出西屋了，连兰鸿回来叫了一声她，她也假装没听到。

    兰鸿一个人呆在东屋，却毫无睡意，他想起昨夜，在床上躺成昨夜一模一样的姿势，闭上眼，耳边就似乎是昨夜娇娇怯怯的恳求声。她枕在自己肩上，一开始总是怕压重了一般，枕不踏实，等渐渐困了，脑袋就渐渐贴了下来，头顶柔软茂密的头发，蹭在自己下巴，痒得要命。

    可是他忍着不伸手去挠，他舍不得。他只怕自己稍微动一动，就惊了她，让她换个姿势。他只盼着，她能一直这样依赖地躺在自己怀里，没有天亮，也没有枣牙胡同以外的事情。

    这种感受让他体验到了从未有过的一种幸福感。染烟并不是唯一依赖他的人，很多人依赖着兰鸿求生求死。可是她的依赖，与那些人都不相同。

    这种感受也让兰鸿生出一些警惕之心。他不喜欢这样无法控制对别人的感情。十来岁之后，就不再允许自己这样了。他知晓，不让自己受伤害的唯一办法，就是没有感情，不祈求和奢望别人的，也不付出。

    兰鸿睁开眼睛，下床走到书桌前。兰鸿一向谨慎，虽长长夜宿在这里，却从来不遗留太多私人印记在这里，可是为了这个丫头，他开始在这里写字，竟然还画了画。他已经有多少年没画过了呢？十年？

    “主子？”门口的长生突然叫了声。兰鸿阖了下眼，再睁开，眼里已经没了方才的迷茫与温柔。

    长生得到允许走了进来，“主子，在这附近寻找明杏姑姑的人已经撤了，想必是找不到放弃了。另外，长月送了信回来，已经在归程了。”

    长生看了看主子，并无什么吩咐，退了出去合上了门。

    兰鸿手里拿起那十二张画，沿着边缘，轻轻攥紧……最终，却还是叹了口气，又把画原样铺在了书桌上，还伸手抚了下被攥皱的一角。

    染烟早上醒来，一轱辘爬起，从枕下拿出那册画本，轻手轻脚跑到书箱，把画册塞到了所有书本的最底下。

    这册画本真的很有问题，怎么会画那样的画面，而且……令得她做了奇怪的梦。

    染烟决定把这册画本忘记，算今日里连字也不算练了。可是，又忍不住去看兰鸿昨日画的画。见一叠十二张，有个角全成了皱巴巴的，心疼得不行，仔细一张一张抚平，又用书压在了上面。

    这么一来，画也没法看了。百无聊赖的染烟，突然生了一个主意。

    等兰鸿回来，一脚才踏进院子，染烟就扑过来牵住他的手，着“兰鸿你来看”，把他引到了石桌前。

    石桌上，竟是各色花朵，或者，做成花朵形状的点心。

    染烟：“我做了你画的十二月花，不过有的还做不好。”

    兰鸿拿起一个“腊梅”细瞧，染烟以为他要尝，忙：“你别吃，现在味道还不好，我想了，若是里面能用各种花瓣来做馅料，就好了。只是我今日匆忙，只能看看样子。”

    兰鸿坐下，一个一个细看，夸她：“果然我家烟儿手巧，比昨日那家店做的还要好。”

    染烟便：“我以后也开一家店，和那家店比比，看谁卖的更好。”

    兰鸿就，“自然是你的，到时候谁要不买你的，我让他好瞧。”

    染烟听了，笑趴在了他腿上，：“哪有这样做生意的，人家不买，你还能逼人家进来吗？我昨天才赞你无所不能，今天便知道，原来你不会做生意呢。”

    兰鸿很喜她这点。她身世那么可怜，受了那么多苦，但是又很容易高兴起来，虽然经常忍不住掉豆子，但是也会因为一点点好处就觉得自己无比幸运，欢喜到不行。

    他回来枣牙胡同她无比欢喜，给她买东西她无比欢喜，教她写字她无比欢喜，和她话她也无比欢喜……连只是叫声她的名字，她也无比欢喜地回应。

    兰鸿突然叫了声：“烟？”

    果然见她抬头望他，眉开眼笑。只是……兰鸿望着她，忍不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