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如月之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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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页里,连那书生也变得衣衫不整起来,他坐在床边,那姐坐他腿上,双腿盘于他腰间,两人紧紧相拥。

    染烟看得心中又是一惊,她偶尔也曾这么与兰鸿亲近过,差异之处,不过是她和兰鸿,衣衫都很整齐而已。

    恰在这时,对门不知到了什么时辰,又是一阵子鞭炮噼啪乱响,染烟正沉溺于画本中,竟是被吓了一大跳。她慌手慌脚把画本合上,心中纠结半晌,才又开。

    这一页,却并无配有图画,全是文字描述,染烟努力辨认了些字词,大概是姐以死相逼,非要嫁给书生,但是爹娘不同意,后来爹娘得知她和那书生已经做成了好事,失了贞洁,才无奈同意,只是等姐家派了人去找,才发现那书生家竟是人去楼空。

    染烟看得心急,忙又往后翻,这一页又配了画,竟是姐意图自缢,在房梁上挂上了白绫一段,一脚踩上凳子,正要上去,丫鬟死命抱着她不让。主仆两人,皆是满脸泪痕。

    再一页,文字里写,突然有媒婆上门,原来那书生不见,是因为进京赶考,如今中了状元,如今特来求亲,配图是状元郎上门,喜气洋洋。

    第十三页,画着大红花轿,书生身戴红花,骑马行于轿旁,满脸皆是喜悦。

    下一页,不出所料,便是洞房花烛夜,书生用秤杆挑起大红盖头,露出新娘一脸娇羞,难掩欢喜的美貌容颜来。

    在昌平镇时,染烟也远远看过娶亲的队伍,鼓乐齐鸣,敲敲,几里红妆,缓缓而过。瞧着甚是热闹和喜庆,让人看着便心生欢喜。

    娘让她以后要好好嫁一个老实人为妻,她虽不懂,却也暗暗想过,会否有一日,自己长大了,也这样热闹风光嫁了人,便脱离了孟家,再不受辛苦和欺辱。只是每日里好好活着,就已经筋疲力尽,染烟并没多少精力去多想这些事情。

    染烟反复看着这两张图,不由幻想,若是兰鸿这般扮,着高冠,穿红袍,骑高马,戴红花,会是何等好看的样子。

    若是他迎娶的人是自己……

    不,不会的。她和兰鸿,虽曾相拥同卧过茅草,虽曾亲近如家人,却毕竟不同。何况,秦大娘所猜想的,却也不是没有可能。

    兰鸿虽接了她来这里,堪称娇养独宠,却从未和她过别的,未曾提及过他的家人,未曾提及过他离了这里之后的日常。兰鸿虽经常日日归来,却其实也如铃铛所言,“想来想来,走就走”,从无与她商量过。

    倒是她,竟生出了妄念,开始想要和他长相厮守,日夜相见。

    染烟听到对门又是一阵欢愉的吹声,心中抽痛,眼泪吧嗒吧嗒落在画本上,把文字和图画也弄的晕染了些。手忙脚乱把画本拿开,擦干眼泪,才又拿回来继续看。

    只是后面的,染烟却看不懂了,竟无有文字描述,只是画了一些两人在一起,各种形态样式。染烟不知他们为何要做出这些让人看着便生出羞意的姿势,又为何总是衣衫不整,草草翻完,就又翻回大婚那两张画,看当页的文字中写:“结发为夫妻,盟同心,长相守,白头不相离,一生一世一双人。”心中微颤,却又有些不懂。

    那些官家老爷、权贵富户,大多都有妻有妾,算的了“一生一世一双人”吗?

    不知不觉,天色已经渐亮,许嬷嬷已经出了院子,看到西屋仍亮着灯烛,叫了声“姐?”

    染烟忙应了声,吹灭灯烛,又把这册画本藏在了书匣子的最底下。

    许嬷嬷已经在西屋门外问:“姐可要洗漱?”

    染烟轻轻清了下嗓子,才回道:“嬷嬷,我昨晚睡得不好,要再睡会子。”

    许嬷嬷便:“那也好,想来你也被吵醒了。”

    染烟躺在床上,假装睡觉,耳朵却很专心地听着对门的声音。不上是羡慕,还是厌嫌。

    快到中午的时候,听到月娘来了。许嬷嬷姐还在补觉,月娘并没进来看,又嫌弃对门太吵闹,很快便离开了。

    染烟一直装睡到了下午,许嬷嬷大抵是觉得她睡了太久,开始频频跑进来看她,她才假装刚刚醒转,依着许嬷嬷的话,洗漱吃了些饭食。许嬷嬷还对门送来很多吃食,只是她睡了太久,恐怕不好吃太油腻的,便算了。

    染烟点点头,闷头喝许嬷嬷特意为她熬的青菜肉粥。

    快到黄昏,对门总算渐渐消停下来,染烟写了会字,又回了西屋睡觉。她倒是困得很,昨晚到今日,她几乎未曾入睡过。即便现在心里装满了烦忧,也还是昏昏沉沉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她开始做梦,梦到一位玉树临风的公子,恰是新郎扮,骑在马上,染烟虽看不清他样貌,心里却自知就是兰鸿。他的马渐渐走近,染烟心中狂跳,且欢喜且慌张,又想起来自己还是一身睡觉时穿的亵衣,正着急的时候,那马和人,却一步跨进了对门的大门。

    染烟心里猛地抽痛,一下子醒了过来。等惊魂稍定,却觉得院中似有动静,忙从床上坐起,爬到窗子跟前细听,想分辨是否是隔壁的声响。院中却似有人注意到了她,一阵子脚步,许嬷嬷到了她门前,轻轻问:“可是把姐吵醒了?”

    染烟忙问:“怎么了?”

    许嬷嬷有些迟疑地:“你莫急,我进来对你。”

    染烟便觉得有些不对,忙披衣起身。许嬷嬷进来,帮着她把衣服整理了下,才:“我了你别急,不要紧的。”

    染烟伸手紧紧抓住许嬷嬷的胳膊,下意识往外看,听到许嬷嬷,“公子回来了,不过受了些伤,你别害怕。”

    染烟脑中轰地一声,有些分不清这话是什么意思,身形微晃了下才站定,就立即挣脱许嬷嬷搀住的手,跑了出去。院中并无灯烛,黑暗里站着不少人,她顾不上细瞧,径直跑向亮着灯的东屋。

    这两个月,她每日盼着兰鸿回来,却不想今日得见,竟是这样。

    东屋床榻上,躺着一人,衣衫敞开,露出腰腹上包扎的白纱布,正是兰鸿。染烟只这么远远看到,竟就心悸得不敢走过去,怔在了原地。

    “傻瓜,过来。只是受了伤,不碍事的。”兰鸿稍微撑起身子,冲她招手,却想见是扯到了伤处,嘴上着云淡风轻的话,脸上却控制不住地露出痛楚之色来。

    染烟忙过去扶他躺好,替他疼得失了语,只剩下眼泪如成串的珍珠,从眼中沿着脸颊流下。

    “我不过是急着见你……早知道我先养养再回来。”兰鸿伸手替她拭了下脸上的泪,语气很有些懊悔。

    他伤得其实不重,不过伤口比较长些深些,需要静养些日子。本该回府邸好好休养着,却竟如得了失心疯般,半道上,突然改了主意,来了这里。

    如今终于见到了想见的,心下微松,却又心疼她流泪,竟是比腰腹上绽开的皮肉还疼。

    “别哭了……乖!”伸手安慰地摸摸她的脸,却被她抓住,把脸贴到了手心里,无声地哭了起来。哭了一瞬,又忙咬着牙忍住,问:“疼吗?我该怎么办?”

    兰鸿瞬间觉得一路颠簸绽开的伤口也愈合了一些,拍拍自己身边,:“我累了。”

    她抽噎着“嗯”了一声,便如一只羊羔一般,心翼翼贴着兰鸿,躺在了他身侧。又想贴近,却又怕碰到兰鸿一般,虚虚挨着他,大气也不敢乱喘。

    兰鸿觉得她这般过于紧张了,有些想笑,却又觉得心满意足,伸手搂住她一些,了声“没事”,竟就马上睡着了过去。

    方才东屋里的人早都出去了,屋里只剩了染烟,心躺在兰鸿身边,烛光摇曳,她突然想起那夜兰鸿远远挥了一掌,玖拾光整理灯烛就灭了。可惜她却做不到,就心挪了挪,又轻轻举起了手,遮在了兰鸿的脸侧,用手掌的阴影,把会闪到兰鸿眼睛的光挡住。

    然后专心致志听着他渐渐悠长缓慢的呼吸,感受他稳定有力的心跳,一直等到他醒来。

    等兰鸿醒来,染烟才下了床,又去看许嬷嬷给兰鸿熬的大补汤。许嬷嬷对她:“别担心,这个不算什么,公子啊,福气大着呢!”

    染烟抽抽鼻子,忍住哭意,问:“他以前也这般受过伤吗?”

    许嬷嬷犹豫了一下,才答:“有过的。其实皮外伤不算什么。公子以前还中过毒,幸好白……老白大夫配制了解药。”

    染烟又扑簌簌掉眼泪,许嬷嬷叹了口气,劝她:“莫要再担心了。你这般哭,公子倒要心疼你。”

    又,“皮肉受伤都不算什么,心要受伤了才难受,你待公子好,公子高兴了,伤也好的快。”

    染烟忙擦干了眼泪,试着挤了挤笑脸,才端了一碗羹出去。

    午饭过后,染烟正在陪着兰鸿话,这两个月,发生了太多事,她有太多话想对兰鸿,想要问兰鸿,如今,却一句也不出口,只捡了无关紧要的来,开了什么花,做了什么糕点,下了多久的雨……

    突然听到长生在门口报:“主子,白公子来了!”

    兰鸿摸了摸染烟的手,:“是大夫来看看,你先去西屋吧。”

    染烟要走,却又回身握住兰鸿的手,祈求道:“我能在这里陪着你吗?”

    兰鸿有些犹豫不定,“伤口,虽然不紧,毕竟看起来有些吓人……”

    见染烟微微噘着嘴不话,抓着他的手却坚决不放。只好对长生:“让他进来吧。”

    一个白衣公子很快走了进来,染烟轻轻放开兰鸿的手,站立到了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