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烟微阖眼眸,想了想，对月娘：“这些事，你暂且别和许嬷嬷她们提起。”

    月娘深深望了她一眼,嘴唇动了动,似有犹豫,却又极为爽快地答应道：“好的，我不会主动跟许嬷嬷的！”

    染烟心下微松。有些事情她还没想好，但她若是想把铺子还给苗秀儿，那没其他人知道这件事，才是最好的。只是，若是兰鸿发现那五百两不见了,问及去向,可怎么个法。

    染烟叹了口气,对月娘：“也劳烦月娘，若要有空，帮我去看看苗秀儿,她孤身一人，我有些放心不下。”

    月娘答应了，却又挑眉问：“你叹什么气呢？你瞧现在不挺好吗,比你当日不知好过多少。大可不必为了别人便唉声叹气,这世间的可怜人多的是，你可怜的过来吗？你又不是手握大权，或者富甲一方,可怜她们也无益。”

    染烟低着头，半晌才：“你的对，我比她们，不知道幸运多少！”

    念及兰鸿对她的恩情,和心中压抑不住的不甘，眼泪再也忍不住，婆娑而下，落在马车的地毯上，湿了一个团。

    她这般哭，月娘咂咂嘴，似是不解，扯扯她：“你也帮我一件事。”

    染烟眼里还淌着泪，抬头都看不清月娘，只听到她：“你别告诉许嬷嬷我惹你哭了。我……我瞧着她对你倒是很维护，若是知道，我怕……她以后不许我来找你。”

    染烟忙不停点头，哽咽着乖巧应下。

    不过回到枣牙胡同，虽染烟整理过了仪容，却还是被眼尖的许嬷嬷看出了端倪，温言安慰她：“你既这般放不下，不若让长渠帮你去找找铃铛。也不能这般，为着她，每日里又愁又忧又哭的，这怎么成？”

    许嬷嬷这般体贴，染烟又对许嬷嬷生了愧疚，忙挤出笑脸，：“不用了嬷嬷，我已经想明白了，不会再这样的。我明儿算做花儿糕呢，还需要嬷嬷帮我呢。”

    于是两人商量了要做什么，可有什么需要买的，全列了单子，让长渠去办。

    一旦进了厨房，染烟倒是忘了别的事情，一心一意地做起糕点来。只是中午的时候，长渠却跑进来，月娘派了人传话，今日有事，要明日才得来。

    染烟有些失望，幸而这些糕点大多是可以存放的，如今天又凉快了，放个几日绝对没问题。于是也不管，竟是在厨房里几乎忙了一整天，做出了就算十来人也够吃个几天的数量。

    黄昏的时候，染烟才发现这个问题，对许嬷嬷：“嬷嬷怎么也不提醒我？”

    许嬷嬷尚在帮她整理做好的糕点，笑着：“姐喜欢做就做好了，”想起她是怕浪费，又，“公子以前不是过，若是怕浪费，就让长渠帮着处理，不碍事的。”

    染烟听到“公子”，手却瞬间一滞，自兰鸿那夜回来，已经过去了大半月了。对于染烟，这大半月，竟似有半年，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这些事，扰乱了染烟的心，却一直未能阻挠了她心里对兰鸿的思念。

    染烟晚上又搬回了东屋，躺在东屋的床榻上，闭上眼，和兰鸿的点点滴滴便如重现一般，令她心中又酸又甜。临睡前还忍不住暗暗祈求着，希望今夜，兰鸿突然又回来，便如那夜一样。

    只是越这般想，心中便空落落地越发难受，竟像生了病，浑身难受的恨不能立时死去，好去除了这痛苦。

    第二日，月娘倒是一早就来了，尝了染烟做的糕点，赞不绝口，一直吃到撑。

    染烟把昨日做好的全整理了一遍，本要送给对门些，却想到月娘进来时，看到对门又是闹哄哄一堆人，暗暗息了这个念头。突然想起来苗秀儿，就问月娘，能否帮她把这些糕点送去给苗秀儿，让她分给周围的邻居们，也好讨些交情，以后也能多得一些维护。

    月娘答应了，染烟就把糕点装点好，让月娘带走，让长渠帮着搬去马车上。她自己，因着昨日准备了太多的馅料，今日还要继续做完，不然，馅料就不新鲜了。

    没想到，近黄昏时，月娘却又来了。染烟正在西屋洗漱，她走进去，哈哈大笑，倒把染烟笑了个懵懵然。

    月娘直笑够了，才：“太好玩了，我今日倒是做了一回买卖。”

    一脸回味地又笑了笑，才：“我带了糕点去，那苗秀儿看了，直好看，自己只尝了一个，便拿出去摆摊儿卖，竟然也有人买，不过别人都她卖的太贵，也不知道味道如何，所以看的多，买的少，断断续续才卖掉些。”

    “没想到下午，竟是来了好些人，抢着要买，有些是上午买了尝过的，有些看别人抢，原本上午还嫌贵，也不嫌了。他们抢得好可乐，简直是像抢着活命一般，太好笑了哈哈哈哈！”

    染烟也被感染得发笑，但是听她“抢着活命”这种形容，又有些哭笑不得。暗暗瞪了她一眼，她却浑然不觉，仍然又又乐。

    正乐着，许嬷嬷端茶进来，好奇问道：“什么事情这么高兴？也给我乐乐。”

    月娘要开口，却被染烟扯住衣服，抢着：“我让月娘把糕点送人，别人都夸好，觉得高兴呢。”

    许嬷嬷放下茶，也高兴了，“那还能不夸，我们姐做的，连御膳房，也是比得上的。那你以后多做些，天天高兴才好呢。不过也不能累到。”

    染烟上前搀住许嬷嬷的手，软软撒娇：“不会累的，要是嬷嬷吃了夸好，我才更高兴呢。”

    因着这个，染烟倒是真的高兴起来，她原本很是担忧苗秀儿的生计，总不好她还要给兰鸿要了银两，给苗秀儿用。如今这些糕点能卖的一点铜钱，总算是个帮衬。

    这般忙了几天，染烟才又去苗秀儿那里，见苗秀儿竟是把一楼店铺又整理了一番，正对着门，特意弄出了摆放糕点的地方，即便不走进去，只要路过看到，也会被花朵一般的糕点吸引了注意力。

    苗秀儿还拿了这些日子卖出的银两，要给染烟，竟是比预想中的要多很多。染烟自然不收，只让她拿了，用作衣食住行。

    苗秀儿千恩万谢不提，染烟心中却又生出些本就压在心底的念头，她细细把店铺看了一遍，其实这个铺子也算是挺大了，两层楼，又在十字路口，里面家具虽没了，但是门窗都还不错，甚是精致，保养也还好。

    只是这事染烟不知和谁商量，她有心去问问对门的王婶子，却又想到她家近来一直在忙静儿的婚事，心中不免有些黯然；而且，王婶子是个嘴上没门的，与她过，转眼她便会给许嬷嬷，幸而枣牙胡同里邻居往来并不多，不然，她肯定能嚷嚷得整个胡同都知道。

    染烟只得自己在心里暗暗盘算，把铺子上下的格局好好记在心里，又央求月娘，带她去看看京里其他类似的糕点铺子。

    秋高气爽的一日，对门的静儿终于到了大喜之日，鞭炮声从前一日就断续响个不停，因着新娘早早便要准备，半夜里就开始嘈杂，染烟醒来，披衣站在廊下，今日并无月光，院子里黑魆魆什么也看不见，对门却是灯火辉煌，霎是热闹。

    怔了不知道多久，许嬷嬷从厢房出来关切，染烟忙推脱让她回去继续睡，也进了屋。只是怎么也睡不着，就执灯去了西屋。

    染烟放好灯烛，关好西屋的门窗，蹲身在书匣前，一本一本拿出上面的书，然后从底下拿出一册画本来。

    烛光摇曳下，这册画本忽明忽暗，竟有些了鬼魅的气氛。

    染烟如今多识了字，已经大概可以看出画本内文字的意思。原是一个姐因闺愁而出游，巧遇一个书生，互生了情义，待回府之后，竟相思成疾，病卧在了床榻。

    再翻到第四张画，看那书生搂着姐亲嘴，染烟不由想起那夜，兰鸿的温柔和霸道。她闭上眼，细细回想，又耳听对面院里的欢畅，心中又酸又麻，分不清是为了思念，还是因到底对他生出些哀怨。

    第五张染烟也已看过，乃是姐病卧塌上，执帕思念。这岂不就是她，每夜里非去躺在东屋的床上，念着兰鸿，觉得自己浑身难受，恨他不来，恨他曾来，怨他温柔，怨他亲近，担忧着他迟迟不归。

    染烟翻页过去，看到了第六张画。竟是丫鬟引着书生，矮身屈腰，蹑手蹑脚，贼行于花园中。

    第七张时，书生到了姐闺房中，两人相拥而吻。

    再翻一页过去，那姐躺在塌上，衣衫半开，竟是有些袒怀露体，而那书生，俯首在她身前。

    染烟乍看到，还有些疑惑那书生在做什么，却一下子想到了那日，兰鸿似乎亦有此意，只是她突然哭了，兰鸿便停了口，未曾再往下亲去。有些脸热心跳，放慢呼吸，稳住了心神，才又继续翻了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