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月照花影
“嗯?”染烟的注意力还在眼中的京城风景。
“你换个地方住,可能会有些陌生人,也会有些不太讨人喜欢的人……可能会没了枣牙胡同的清静,会需要你多多忍耐些……忍耐些人,也要学一些规矩……”
兰鸿细细地想,几乎没了底气。“烟,你可否为了我……为了我,学会与人虚与委蛇,忍受些委屈……”
听他这么,染烟侧头看了眼,却又转回前方,望着枣牙胡同的方向,低声问:“为什么?我……觉得枣牙胡同就很好……为什么想要我……”
兰鸿觉得染烟似乎吸了下鼻子,“忍耐别人……”
染烟的抗拒很有些超出了兰鸿的预计。他原本想,若是得知他骗了她,想必是会生气的,但是应该也没大问题。她那般依恋他,倒似恨不能把一切献给他,又怎会真的生气。
况且,如今只是搬去元邸,学规矩和进宫的事,都还可以从长计议,并不至于给了染烟太多压迫。
“烟?”兰鸿叫了她一声,想再与她好好一。
没想到染烟却坚决摇了摇头,:“兰鸿,我不愿意去其他地方……”
着转身抱住兰鸿,恳求道:“求求你!不要让我去其他地方!不要让我去见其他人!我只想留在枣牙胡同!”
竟是恳求的情真意切,几乎要带了哭腔。
兰鸿有些不解,又想到,染烟一个人到了这硕大的京城,或许是有些胆怯怕生,又已经把枣牙胡同当了家,所以不愿意离开。
忙答应了几句,把她拥在怀中安慰。再扫向下面的景致,就有些后悔,不得也是,这番登高远望,倒让染烟更对京城的庞大复杂生了畏惧。
好好的一次出游,倒是害的染烟不开心,兰鸿也有些懊悔,忙使出十八样功夫,想尽办法转移染烟的注意力,逗她开心,总算是看到她的眼睛里又有了些欢喜,才稍稍放了心。
这事仿佛就这么过去了,只是兰鸿既已起了心,且这是早晚的事,就仍放在心里琢磨,如何才能劝得染烟高高兴兴答应。
这日,因着兰鸿一整天都在家,染烟几乎从早到晚,都弯着唇。吃过午饭,又开始侍弄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因着天气越来越凉,有些花草要剪枝,有些花草要搬进房间,有些花草要换个向阳的位置,倒是忙的不亦乐乎。
兰鸿就陪着她,帮她搬花盆,在她的指点下剪去枯枝。有时候不心剪错了,剪掉了芽苞,就接受染烟的抱怨,答应明年春里买新的一盆给她赔偿。
他其实最爱她抱怨的时候,又软又娇,而且就似,他们两个人,是这枣牙胡同里最普通不过的一对儿夫妻,一起过着柴米油盐的百姓日子,相依为命,缱绻缠绵。
兰鸿也抱怨道:“你对这些花草,倒是比对我还上心。”
染烟立眉瞪他,他又:“花叶子上枯黄了一点,你都注意到了,我为了帮你搬动它,累得脖子上都流了一滴汗,你也不安慰我……可见我,还不如这些花草。”
染烟因着手脏,不能去抱他,就站起来,笑嘻嘻凑近他看,却被他光天白日啄吻了一口,忙退后离他远些,冲他做“讨厌”的表情。
两人忙了半天,染烟心爱的花草总算安置好,一起洗了手,坐在廊下一边歇息,一边喝茶。兰鸿突然想到什么,起身进了屋子,拿了笔墨,把一大张白纸铺在凳子上开始写写画画。
染烟好奇看了看,并不是写字,而是画什么,就让长渠帮着搬出一张桌子给他,让他更方便些。
纸上墨迹渐渐增加,竟是这院子里的一树一木,一石一井,不仅画的惟妙惟肖,还用字细细做了标注。
例如:梧桐树,上垒喜鹊巢;红木槿两株,白一株,并列……
“这是要做什么?”
兰鸿回望她一眼,却只笑笑,并不答话,又去细细描画。
染烟对照着看,倒也有趣,一会儿:“这个石头却是画了……”
一会儿:“这里若是添个葡萄架才更好,夏日里就没那么热了。又能有葡萄吃。”
“这个茶花长的不好,都有些枯了,总是救不活!”
兰鸿听了,有些竟是按着她的另做了标注。染烟弯着眼睛,笑他:“你才是心急,要另种花草,要等明年春天呢,现在倒是画上了。”
一直画到太阳西斜,快没了日光,才算画完,又让染烟细看。染烟便按照自己所想,又改了几个地方,:“明年春天,我们就按照这个来收拾院子。”欢喜几乎要溢了出来。
兰鸿放了心,等不及第二日,对染烟:“我有事要出去下,你晚上自己早些睡觉。不准我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他往日也有这样临时外出,半夜不归的时候,染烟并不在意,只拿了他外出的锦袍,让他穿好,以免晚上来去受凉。
兰鸿带了画好的图,一路赶奔元邸,把府中几个管事的叫在一起,细细吩咐,要把府中最大的凌紫花园,按着图中的样子,细细改过,务必要做得和枣牙胡同几无两样。
又分派了人,从明日开始,就去找合适的树木花卉,并去找工匠商议,尽快动工,在凌紫花园中生造出一个“枣牙胡同”来。
这件事,有些做起来容易,比如平院盖屋挖井。要想把花木种的和画中一般无二,却不容易,因为花木移植,是有时令的,只怕有些不适合现在栽种。
兰鸿却不管这些,只让管事的去想办法,明日便商议好,告知他多久才能好。又着灯,特意去凌紫花园看了一遍,想象了一番,才志得意满,离府回枣牙胡同。
染烟并不知这些,因着接了几个订做点心的事儿,她这几日很是有些忙碌。昨日里,手上接的几种点心,都已全部做好送了出去,染烟今日便在家歇息,午饭后,又着哈欠,睡了个午觉。
许嬷嬷也心疼得不行,早上熬了大补的汤药,非让她喝了些,连她午睡,也要进来帮着盖好,才合上门出去。
睡了不知道多久才醒来,听到院子里许嬷嬷在话。刚想问问是不是兰鸿回来了,却听出声音的陌生来。
除了许嬷嬷外,另外一个声音倒也是个男人,只是绝不是兰鸿,也不是长生或长渠。
“这么着急吗?”男子的声音略有些苍老。
“倒也不是,不过主子是想着,这是早晚的事,自然越早越好。而且,主子……”毕竟隔着墙和窗户,他们话声音又,便一句能听见,一句听不见的,只能断断续续听个大概。
“……想着……哄了她愿意……”
“能有用吗?”男子又问。
许嬷嬷声音倒很是轻快,显然并不担忧。
“……最听主子的话,就是一时想不通罢了,等过阵子,她便……会愿意的。你们只管按着吩咐照做就是了。”
男子大概放了心,语气也轻松了不少。
“……养在这里,不过是个权宜之计……只不过……到时候见了,还不知道如何……最不喜欢不懂规矩的……”
“……姐是个会讨人喜欢的,就算一开始生疏……为了主子,她也会委曲求全的……主子那般待她……付出总有回报的……女人受些委屈……”
“……万寿节……只能如此了……”
“……进献女人……那么一大把年纪了……可怜那些女人……”
“也没什么可怜的,都是特意养的伎子,就为了有朝一日派上用场罢了。”
院子里的声音越来越,只偶尔漏出来些只言片语。
过了两日,马车经过月牙胡同的时候,里面仿佛很是热闹。染烟就下了马车,走了进去,竟发现是铃铛住过的院子,新搬来了一家人。门首停着一个拉着很多东西的马车,几个人正从上面搬了东西进院子。
从敞开的院门望进去,里面还有几个粗使妇人,在收拾凌乱的院子。
“唉哟心点!那可是我家姑娘的等身铜镜,是李大人特意从番邦运来的!要是磕破一点,你们可是拿命也赔不起!”
马车的对面,突然传来尖利的斥责声,染烟往墙跟前走了走,才发现马车后面,正站着一老一少两个女人,老妇人一身粉袄,头戴红花,正在厉声斥责搬东西的下人。
而年少的那个,看起来绝对比染烟大不了,一身柳绿的锦缎衣裙,拿着一个团扇半半遮面,只露出一双潋滟秋水,天然一种风流韵味。
她有些不耐烦地对老妇人:“妈妈,李大人今日竟然不来,他若是明日来了,你可帮我挡住他,不准他进屋……”
待去了清水街,染烟想了想,把苗秀儿叫到一旁,又拿了纸笔,细细问苗秀儿这些日子卖的点心的价格,又估算了食材花了多少银子。掐着手指算来算去,有些发愁。
晚上,躺在兰鸿怀里,却仍然有些辗转难眠,又不敢动,怕扰了他。
“怎么了?”兰鸿却总是对她的情绪极为敏感,温声问。
“兰鸿,”染烟瞪大眼睛,似是想要在黑暗里看清兰鸿,“我们永远住在枣牙胡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