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烟完,揪住兰鸿衣服的手，更紧了紧。兰鸿却竟是陷入了沉默，过了好久,才试探着：“烟儿……你放心好了,我若让你搬出枣牙胡同,必然……会是一个更好的地方，而且……”

    似是有什么话不能明，考虑着措辞一般，抚着染烟的头发，沉默了一阵子。才：“无论在哪里，你都在这里……”

    他把染烟的手拉向自己胸口,按了按。又放到嘴边,亲了一口,语气很严肃郑重地叮嘱道：“无论在哪里，烟儿，你也要把我放在第一位……”

    兰鸿想起那些花儿草儿,还有做不完的糕点，瞒着他的清水街，有些头痛。不过,总归是他先骗了染烟一些事情,所以，就等着他先把一切揭开来，再与她算账。

    兰鸿想的有些高兴,又天马行空地想，干脆在元邸里找块地，给染烟造个点心铺子，以后她若爱做点心,就约束着她每月做几回，既不累到，又能让她欢喜。她若想卖都可以，就让下人们拿了银子去买，顶多让管家给合府再涨一次月钱就是。

    下人们买了还要多多夸奖，若是夸赞的好，让染烟开心了，就再额外封赏一份银子……

    不过这岂不是太好笑，主子卖东西给下人，要是被人知道，肯定要传为京中最大的笑话。自己虽不在意这些虚名，却难免会有损与染烟……看来最要紧的是管束下人，无人敢传闲话出去。元邸的上上下下，人那么多，虽现在东院已经管束很严苛，西院却还特意留了些碍眼的，倒是个问题。只是……

    兰鸿越想越深，一时恨不能立马回了元邸，把好些事情安排下去。他从到大，从没考虑过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如今却突然觉得很是有趣，想得兴奋了起来，对染烟：“烟儿一定会适应新的……”

    才猛地想起来，这些都还在计划中，等着给染烟惊喜，忙闭了嘴。只是脑中却仍是想着各种需要交代的事情，索性从床上坐起，下了床点上灯。拿了纸笔写下一些要安排的事，以免明日遗漏。

    染烟也披衣下了床，走了过来。原是想帮他挑挑昏暗的烛火，他却匆忙将正在写的纸折了两半掩住，连墨汁未干也顾不上，死活避着不给染烟看到。又把染烟按上床，“烟先睡吧，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些公务文章要写。”

    染烟躺在床上，却仍用两只乌黑的水眸盯着他，他被盯得在继续写字和过去抱她之间反复纠结，又觉得烛火闪烁晃了染烟的眼睛，才让她不能入睡。就：“我还是去旁边屋子写，你先睡吧，不要等我。”

    一手把纸笔拿了，一手执了灯烛，推门，合门……

    脚步声响了不到十步，听到中间厅堂的门被开的声音。那间屋子也有个书案，不过几乎不曾用过。兰鸿极少在枣牙胡同书写，很偶尔写几回。也有过晚上，要写什么公案，都是在东屋的书桌上。

    染烟每回便偷偷望着他。虽不喜欢他对着自己的时候，偶尔也是一副冷肃的模样，但不得不，兰鸿端正严肃的时候，更有一种摄人的光芒，轻易就能让染烟恍了神，迷了心。

    屋子里陷入黑暗，染烟却越发睡不着了。

    染烟一直把这事放在了心里，只是也心存侥幸，或许，是她乱想的，或许，兰鸿因着到底怜爱她，这事就会这么无限期地拖延下去。她努力不去想这件事，她怎么能去想象，兰鸿与她，并不是她原本以为的那般，因缘际会，互生欢喜，暗结同心。

    若是兰鸿不在家，就还是去清水街呆呆，这条路走习惯了，倒是觉得不远，染烟对总要让月娘陪着一直很是感激，曾经与她商量，要么把秀儿家的铺子，重新做了契约，分了月娘和秀儿，毕竟月娘常来常往，而若无秀儿，这个地方也不过是个房子而已，染烟觉得自己是完全没法靠着做点心果子赚银钱的。

    其实卖出银子倒在其次，除了买些食材，染烟并无其他花银子的地方，更没攒银子的习惯。但是用自己做的果子赚些钱，给染烟带来的欣喜，却不是银钱本身所能表述的。

    有天去清水街的路上，染烟又看到了那群乞丐，只是这次，他们却不是在分馒头，而是围在一起，吵吵嚷嚷，在乞丐们的中心，隐隐传来姑娘的哭泣之声。

    染烟叫停了马车，提着裙子跑向路对面，乞丐们很快发现了她，又和上次一样，很快一哄而散，消失不见，只剩了一个灰扑扑的身影，蹲在地上，还在哭泣。

    染烟蹲下，她抬起头，满脸的眼泪在脸上流淌出一道道污痕，是个才七八岁的姑娘。她这才发现有陌生人接近，也想站起身逃跑，却估计是因为蹲得久了，反倒摔了一跤。

    染烟并没扶她，只心翼翼伸出手，一个黄橙橙酥皮的糕点，乖乖躺在染烟摊平的手掌上。姑娘立时舔起了嘴唇，脸也变得通红，看看染烟脸上的表情，又看看散发着诱惑力的糕点，很是纠结。

    “给你吃。”染烟微笑着，尽量温柔地对她。

    姑娘才伸出手想去拿，等伸到跟前，又止住，看了看染烟白嫩干净的手，又看了看自己脏兮兮的灰黑色的手，又生了怯，把手使劲在自己衣服上擦拭了下，才心翼翼捏起糕点，等拿在手里，却又没吃，用两只手捧着，咧着嘴笑。

    “吃吧。”染烟又了声，她才心翼翼尝了一口，在嘴里咀嚼了半天，才舍得咽下。

    等她吃了会子，对染烟的警惕心也渐渐放下，只是瞧着跟着染烟下了车，背靠着大树，站在不远处的月娘，仍有些害怕。

    “你……”染烟想问问她，却又发现不知该问些什么。这么的孩子，在这里流浪，和乞丐混在一起，问她家在哪里，为何一个人，应当没什么意义。

    “刚才为什么哭呢？”染烟问。

    姑娘把嘴里的糕点咽掉，愣了愣神，才：“他们我是拖累，跑也跑不动，也不会给人讨要东西……”渐渐瘪了嘴，“不让我再跟着他们。”

    染烟听得眼中已有了湿意。又问：“你还有其他亲人吗？平时住哪里？”

    姑娘已经止住了哭，听了这话，也并没露出什么伤心的表情，淡淡答道：“我娘已经死了，我就跟着他们……”

    着忙四下里望，没有找到想找的踪影，脸上露出一些焦急。

    染烟站起身，心中很是犹豫。看她吃了好半天，糕点还剩下一大半，就问：“吃饱了吗？”

    姑娘舔舔露出来的豆沙馅，回答：“舍不得，我能留着明天继续吃吗？”

    染烟回身望了望月娘，转头问姑娘：“你，要不要……跟我回去？”

    她其实还未想好，尚在琢磨应该怎么，没想到，姑娘却立即很重地点点头。甚至怕她没看懂点头的动作，又补充：“要！好！真的吗？我可以跟你走？”

    染烟带着姑娘坐在马车上，月娘的脸色不上不好，不过显然满是迷惑。不过她也并不反对，染烟怕姑娘身上的脏污弄脏她的马车，要让坐在自己腿上的时候，月娘伸手把姑娘拉扯着按坐到了坐椅上。

    姑娘有些怕月娘，却还是努力裂出笑脸。只是嘴巴咧着，眼睛却很是紧张，看起来有些古怪。

    等到了清水街，苗秀儿有些不乐意，对染烟：“房子倒是够住的，但是她这样点大，都帮不上什么忙……”

    不过还是按着染烟的叮嘱，拿了钱去给她买衣服了。

    洗了澡，换了衣服，倒是个满清秀的姑娘，她连个名字都没有，以前认识的人都叫她“妞妞”、“女女”。

    这些都是本朝对姑娘的统称而已，苗秀儿便让染烟给她起个名字。染烟哪里给人起过名字，倒是犯了难。

    月娘瞧着这么一折腾，天色已晚，开口道：“她是你用一个红豆糕哄回来的，就叫红豆好了！时间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苗秀儿就笑着叫：“红豆！哈哈哈哈，红豆……”

    新鲜出炉的“红豆”却笑嘻嘻“哎！”了一声应下，倒似乎很满意这个名字。

    之前已经同苗秀儿商量过了，红豆就留在这里，她比较，还要劳烦苗秀儿照顾一二。苗秀儿倒是也并没那么反感，她一个人住在这里，其实是有些害怕的，幸亏周围都是积年的邻居，渐渐才习惯了。有个作伴的，即便是个七八岁的姑娘，心里也总归多几分踏实。

    收留了红豆，染烟心中有些忐忑，更多却是欢喜。因为她从来想不到，自己也可以做到这些事情。

    只是既然收留了她，就要考虑如何养她。以前的点心果子卖了钱，除了买买食材，大多都留给了苗秀儿，即便加上红豆，生活倒是足够的。只是总归是有了压力，更加认真考虑起赚钱的事情。

    兰鸿后来又给过她八百两银票，只是她觉得太多了，且自己也不是非要用，就还是留在匣子里。

    晚上的时候，兰鸿却很晚也没回来。一直等到三更两点的更鼓敲过，兰鸿才回来，却是一身的酒气。也未洗漱，染烟帮他换下外面的衣服，便一头横栽在了床上。

    染烟努力想把他摆正，却被一把扯倒，歪在了他怀里。

    “烟，你……我不想让你受委曲！但是有些事我还没办法……”

    他断断续续地着醉话，“总有办法的……我送几个美人给他，不知能不能要了他的命……你且先委屈些，也就一年半载吧。最多两年……”

    “烟，一个月以后，他们一个月以后……”

    染烟正想探问下他到底些什么，却听到外面许嬷嬷和长生话。

    许嬷嬷：“主子从来不在外喝酒，怎么醉成这样？”

    长生答道：“主子本要回来，被白公子拖回家了，不知怎地喝了酒，出来时还好，在马车上才醉得厉害起来。”

    许嬷嬷敲门，送进来醒酒汤，本想和染烟一起喂兰鸿喝些。兰鸿却又似乎很是清醒，自己一口喝完了醒酒汤，倒头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