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白日天蓝
兰鸿那夜听到染烟在房内哭泣,又得知隔壁住了一位染烟的爱慕者,怒不可遏,恨不能立马烧了隔壁的房子,劈了不知量力的人。
可是,这位冯敬之,还真的不是能随便弄死的人。
兰鸿的父亲,如今的盛帝,因怕权臣把政,把丞相分了內相和外相,外相即左丞相和右丞相,内相则命为阁老,虽不直接统领各部,也无需日日参加朝会,但却对重大国事具有表决权,更有一票否决权。
当然,能做阁老,必然是因为这几人虽不直接统领下官,却自有自己的门生势力,因为也具有呼风唤雨的能力。这位冯阁老,便是其中之一。
京中人皆暗中议论,这冯阁老就是阴险缺德的事做太多了,才没有儿女缘,家中妻妾,全未生育,只有一个通房,偶尔宠幸过一次,竟生了个儿子,就是冯敬之,还是个痴痴傻傻的。
冯敬之舞文弄墨全不在话下,某种程度上倒也算有才,只是他是个又痴又疯的。曾经喜欢写诗,就把自己关起来,吃喝拉撒都在屋子里,号称要写出流传千古的诗文。曾经喜欢一个花魁,自己不去见她,却让人守着,把所有去见过她的男人暴一顿,不管是什么官家公子。
冯阁老对于这个儿子,宠得跟命根子一样,他要如何,便纵容他如何,更是招揽了武功高强之人,任他差使。
兰鸿不想得罪冯阁老,但是也不至于害怕,只是,他若不能把染烟护在自己府邸内,一个不慎,让冯阁老恨上染烟,那便是大麻烦。
所幸兰鸿找到了一个好办法,那就是,让冯阁老相信,冯敬之的生母,他那个生了孩子却逃走的通房,在荆州出现了。若有什么比儿子对冯阁老更具吸引力的,那就是他这个通房了。这些年,他风闻哪里有消息,必定会带着冯敬之一起赶去确认真假。
原本想着等他父子离开,兰鸿再来找染烟,解了疑团,劝了染烟同他住进元邸。那么即便冯子敬回来再找来,染烟已经不见踪影,他也就没了办法。
那一日,冯家父子果然坐了马车往荆州方向而去,兰鸿在元邸处理公务,想着早些忙完,就可以去见染烟,心中暗自激动,却听人来报,冯家父子停在了十里亭,那冯子敬一直往京城这边观望,似是在等待什么人汇合。
兰鸿略一琢磨,起身便往清水街而来。没想到染烟却并没在茶肆,找了一圈,长东守在一个胡同口,姐和两个姑娘去别人家里了,他不好跟上去,就在路口等着。
兰鸿正犹豫是否闯进去找人,却听到了幽鸟笛的声音。
不用当时见她受难,如何心疼得心如刀搅,单救了她回来,兰鸿便已拿定了注意,要接她进府,再不让她在外受什么万一的磨难。只是她嗓子未好,兰鸿便不敢同她多,以免她急了多话,反不易快点好。
待见到染烟,见她看到自己,虽羞答答半红了脸,却头引着自己往内院走去,兰鸿心生不由欢喜。进了房门,便忍不住把她一把扯回怀中,紧紧拥抱,只恨不能把这些时日的牵念一泄而空。
染烟任他抱了一会,抬头看看他,微微蹙眉,问:“你为何要扮做这样?”
兰鸿道:“等你同我回去,我就不用这样了。”
染烟的眉头却皱的越发紧。兰鸿心中有些不好的预兆,也敛了眉,盯着她半天,低头去噙她的两片樱唇。狠狠发泄了下这些日子的难耐,眼看她迷了眼睛,乱了呼吸,软了身子,才贴着她耳朵祈求道:“烟儿,跟我回去,好吗?你想住那里都可以,你想住枣牙胡同,我们就住枣牙胡同;你若愿意,我在……”
话未完,染烟却使劲推开他一些,颤着声音:“不,我不……兰鸿?”
兰鸿又是愤怒,又是迷惑,问:“为何?你为何要突然离开我?为何不肯同我回去?宁愿在这里受苦!”
染烟被他问的脸上又红又白,想了想,方:“我没有在这里受苦,我,我……也不能离了这里,还有她们……”
兰鸿断她的话,道:“你把她们都带去就是了,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就算你想让她们做个千金大姐,我也如你的意!”
染烟听了这话,却越发又挣离他远一些,:“我不是为了这个!兰鸿,我不想再同你回去了,我知道你对我好,我这样离开,是有些忘恩负义,也许我心里就是知道,你对我好,会容许我这样自私任性,才敢这么逃走……”
她的眼里是豆大的泪水和真实的悲意,“兰鸿,求你!”
兰鸿只觉得自己额角直跳,极力忍耐着,才不会扬手劈碎旁边的凳子。他很想不管不顾,只虏了染烟,把她囚于元邸内,着人好好看护起来,绝不许她离开半步,才好安下心。
可是染烟含着眼泪,一如既往地揪住他的衣袖,颤着睫毛,对他叫“兰鸿”,对他“求你”,却又困住了他,令他难以只为了自己的心意,枉顾她是否心甘情愿。
兰鸿突然问:“你喜欢,那个冯敬之?”
染烟眼泪还在眼眶里,却翻着眼皮瞪他:“你胡什么!我都没见他几回!”
“那还是见了?”
染烟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胡搅蛮缠起这个,急得直接:“我不喜欢他!”
结果兰鸿又问:“那你为何不肯与我回去?”
染烟不知该如何解释,无奈道:“兰鸿,我在这里过得很开心。我……至少我现在不想同你回去。等再过几年,你若还是……”
原本只是找个推脱,免得他苦缠,兰鸿却立时道:“好!你若是想在外面玩,我就再给你一些时间,等你玩够了,再同我回去!”
似怕再被染烟拒绝,不等她回应,又:“那我让人把许嬷嬷也接来,你在这里,总要有人照顾。”
染烟听了这话,有些想哭,忍不住贴近兰鸿怀里,半天方:“兰鸿,你认识我的时候,我不是也靠我自己,活了好些年。如今我大了,总比以前好了,你放心吧。我谁也不要。我可以照顾我自己。”
兰鸿却又生了气,“那时候你还未认识我。若是你现在还要和那时候一样辛苦,我对你又有什么意义?”
这回竟是气得直接掀帘而去。
染烟在心中亦是伤心难过。她在这里开了兰心茶肆,多多少少也听了很多闲话。她比离开枣牙胡同前更加知道,这京中的男婚女嫁,最是在意家世地位的,否则,就算再情投意合,也只落得无媒苟合,一桩悲剧。
若她之前只是猜测兰鸿出身显贵,并害怕自己成了可以随手送人的美色工具,那么经过这么久,她也渐渐明了,兰鸿与她,是有真情在的,她不得是冤枉错怪了他。只是,兰鸿,却恐怕比她想的还更权贵些。否则,他如何能这样呼风唤雨,保她平安,又如何敢应诺让红豆几人成为千金姐。
因此,她更要远着些兰鸿,避着些兰鸿。她像铃铛一样,已经不心把心给出去了,那么她至少不能像铃铛一样,依附于他,离了他便活命也难。
只是,终究还是让他又生气了。
第二日,染烟坐在厨房内,教着金花做简单的绿豆糕,红豆却踢通通跑了来,把手捂在她耳朵上:“姐姐,那个大叔来了……”
秀儿跟在红豆后面进来,抱怨:“江姐姐,这怎么办?他占了楼下那个备用的桌椅,自己摆放在后门处,叫我上茶呢!”
染烟起身,贴着墙走到跟前,偷偷看,见兰鸿果然坐在后门那里,一脸悠闲,倒似那里本来就是个最正常不过的座位。
不过他坐这里,因着前面是摆放糕点和食盒的货架,倒是把他挡了个七七八八,若不从货架旁探头,外面的客人,几乎看不到这里。往常,染烟也就在这里给前店递送东西。
染烟暗笑:他倒是会找好地方。
红豆见染烟躲在墙内,以为她为此苦恼,声主动请缨道:“姐姐,我去赶走他!”
秀儿白了她一眼,染烟弯唇摸了下她的头,对秀儿:“随他去吧。对了,我们不是有个秋实图的折叠屏风,放在货架旁边好了。”放了之后,就更彻底挡住了视线。秀儿又白了一眼,叫红豆同她去搬了。
从这以后,若是兰鸿有空,便会来他这个专座喝茶。染烟想不理他,却又想他镇日忙碌,特意跑来这里,心生不忍,便找了借口,给前店递送东西,去那边见他。只是他若是想摸摸手,那可是万万不能的,毕竟是在店里,又有几个姑娘在,染烟可不想让她们觉得,可以与人这般随意亲近。
只是,这个座位放久了,总归会有人发现,想着那个位置,岂不是可以得窥后院风光,也要抢着来和兰鸿认“仁兄贤弟”,同坐饮茶。
不过,才要落座,就不知从哪会出来一个横眉立目的凶煞护卫,只站在桌椅前,便无人能推开他过去。
久而久之,清水街疯传一个八卦,有个络腮胡子的恶霸,瞧中了清水街西施,每日里霸占了人家茶肆递送东西的地方,百般纠缠。
众人皆很同情染烟,不过没多久,他们就发现,更需要同情的,是他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