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新年将至
对兰鸿的担忧,胜过了对死亡的恐惧,染烟大叫了声“不要”,把脖子往刀刃上送了上去。她心中想,若是她死了,那兰鸿也不必受要挟了……
电光火石之间,黑衣人却惊呼一声,整个人身子歪倒,手里的刀也脱落。染烟觉得颈间的刀刃也松开了点,歪向一侧。但是脖颈和肩膀已被刀刃割破,火辣辣地疼。
染烟闭上眼之前,看到兰鸿正冲了过来,伸手想要阻拦,以免他被黑衣人伤到,却瞬间失去了意识。
在睁开眼之前,染烟还在犹疑,自己是否已经死了,可以和娘亲团聚了。唯一挂心着,兰鸿应当没事了吧?
睁眼便见精雕的四柱床,硕大的房舍,简直像宫殿一般。染烟心中称奇,又觉得浑身酸软僵硬,想要动一动,才发现自己的手被轻轻握住了,握住她的人趴睡在床边,被她扯动之后坐起身子,是熟悉的一张俊脸,只是,有几分憔悴,又有几分邋遢,倒像是当初在茅草屋里的那个。
“兰……鸿?”染烟有些不确定地叫了声,发现嗓子又干又疼,有些嘶哑。
“烟儿!”兰鸿声音温柔,似是怕声音大些,就把她吓到一般。
却又很快站起,走到门边。“快叫李太医和陈医官来!”
很快来了一位年迈老大夫和一个中年女大夫,仔细检查了一番,染烟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脖子上,肩膀上全厚厚包裹着。
原来,那日染烟自己送上了刀刃,却幸而兰鸿和下属及时出手,那歹徒软了手,刀刃松开,染烟便没有受到致命伤。只是脖子上还是划了一道,肩膀上的伤口更严重些,是那歹人用了最后的气力割破的。
估计染烟当时受了太大惊吓,昏迷了两三日,才终于醒来。两位大夫检查了一番,倒是没有大问题。
之后又休养了几日,脖子上的皮外伤已经不大碍事,虽留了伤疤,但是陈医官用药,就可以渐渐淡化,倒是肩头的刀痕,毕竟割进了肉里,只怕伤愈后,也会留有的疤痕。
染烟倒不在意这些,她见兰鸿安然无事,就已欢喜到不行,待见了秀儿几个,也都并没受到什么伤害,更是放了心。
红豆见了染烟,哭的不行,只求着要留在染烟身边,却还是被兰鸿劝服走了。
兰鸿:“兰心茶肆我会帮你照管好,你也要给我乖乖的,听我的话,好好养伤。”
如今染烟伤愈未好,身边留一个不会照顾人的,他有些不放心。
他已叫了许嬷嬷来照顾染烟,又挑了几个靠谱可信的嬷嬷和丫鬟。染烟见到许嬷嬷,倒是落了泪,又偷偷对许嬷嬷道歉,自己任性逃走,也不知道是否给许嬷嬷惹了麻烦。
许嬷嬷忙跪倒,叫着“主子”:“折煞老奴了!”倒让染烟有些不知所措。
不过许嬷嬷一如往昔,照顾起染烟来,细致如发,却又深知她的性格,不会过于热切,令她不自在。
晚上兰鸿心翼翼侧躺在染烟身侧,握着她的手,闷不做声。染烟被瞧得脸热,嗔他:“我现在这般丑,你老瞧着,睡着了怕会做噩梦。”
兰鸿用手指轻轻去触碰她因着话变幻动作的嘴唇,心里极想去亲吻她,拥抱她,却又怕对她的伤口不利,只得忍住,突然想起来:“我对你一件事,但是你莫要生气,也莫要激动……”
染烟闭上眼睛,躲避他炽热深情的目光,心里却想:他还有什么事情能出来令我生气和激动……莫不是,真的要有个结发妻子,或者订了婚的闺秀,一直未与我?
这般猜测着,脸上便已露了形迹,原本微微翘起的唇角也耷拉了下来。
兰鸿见她面色不虞,也有些踌躇难言。半天,才终于出口:“那个,月娘,也是我的人。我当日怕你被孟家人欺负,便派了她,去你身边。”
染烟惊得立时要转头,却被兰鸿眼疾手快止住,:“陈医官了,你这般平躺着,对伤口愈合比较好……”
染烟听他到陈医官,又想起来给她看诊的,还有一个“李太医”,心里顿时惊涛骇浪,想要问兰鸿到底是什么人,却又暗暗赌气,闭嘴不理他。
竟然连月娘都是他的人,亏得自己还让月娘帮着一起瞒住枣牙胡同的人,一心一意依靠月娘,甚至因为月娘帮她太多,想要把兰心茶肆的房契地契分给她。
染烟回想往日的事,越发气闷,重新闭上眼睛,一声不吭。
“烟儿,我瞒了你!你莫生气。以后再也不会了。”兰鸿习惯性抚着她的手,急着分辨,“那时,我还不知……”
我还不知会喜欢你,还不知你会成为我命里注定的那个人。兰鸿一时在脑中细细回忆起和染烟相识后的点点滴滴,琢磨着哪里还有什么欺瞒了她的事和人,好一并告知。
又暗暗想,其实他也未刻意欺瞒于她,只是觉得有些事情,并无干系,所以无需告知。可是看着染烟仍气鼓鼓的样子,他是不敢把这种辩白了出来。
第二日,月娘便来了,一向大大咧咧的她,这次很是扭捏,讪讪道:“烟,不,主子,我……但是我,我也不是事事都汇报给主子的。”
染烟却来不及与月娘细究,因为与月娘同来的,还有那位她颇为一见如故的罗大娘。月娘见她关注,讪讪道:“这是我娘,她是主子的奶嬷嬷。”
“罗大娘”则:“请您莫要生气,主子是不放心,才派了月娘跟着您。”
染烟想到自己逃去清水街的时候,自以为兰鸿并不知晓,但是月娘不用,几乎日日在,这位“罗大娘”也去过几回,安慰她甚多。亏得后来她险些被人抓走的时候,兰鸿赶来救她,她还觉得是因了两个人天缘注定。却原来兰鸿对她,一直都是了如指掌。
染烟面上强装淡定,等兰鸿晚上回来,却不给他好脸色看,被他哄了半天,也忍住不笑,恨恨质问他:“你全把我当个傻子,亏得我那时每日难过……”
本是故意装的,却想到那些日子,每日纠结,想着念着兰鸿,又劝着自己莫要回去,免得有朝一日像铃铛那样,做个不清不楚的莬丝花。白日里却还要撑着,好好把兰心茶肆支应起来,真的是心力交瘁,夜夜哭泣。
这般一回想,心里却是真的委屈,豆大的眼泪瞬时滴答答往下坠。
兰鸿顿时慌了手脚,因怕眼泪湿伤口,匆忙拽了她手中的帕子,为她拭泪,边沾着眼泪,边解释:“我那时候是真的离京甚远,他们皆不知道该如何拦你回去,就只好将错就错。我一回京,就去找你……”
染烟含着眼泪望他,让他不敢再撒谎,“可是我不知道你为何离开,也有些恼怒,就……就未出来见你。”
放软姿态,哄了半天,才止住染烟的眼泪。染烟又问:“你,可还有瞒着我的事情?”
兰鸿想了一圈,发现有件事情还未明白过。
“我,叫兰鸿是没错,但是我不姓兰,而是姓凌。我,就是京中人皆知,阴险暴戾,恶毒霸道,没半点好名声的三皇子。”
兰鸿脸色微变,有些严肃地看向染烟。染烟并不关注官场之事,只是在茶肆里,人们聊起八卦,就会下到鸡毛蒜皮,上到皇权贵族,染烟也难免听到一些。且她后来一心想做好茶肆,倒好似对京中之人生了些兴趣,偶尔也主动问下秀儿。
况且染烟心地良善,只怕最是厌恶这种名声的权贵。
染烟闻言,“哦”了一声,眼睫微微垂下,思索了半天,:“我其实,是盼着你找来的,那样我就可以哄骗我自己,是被迫委身于你,而非我自己自甘堕落。我娘叮嘱我好好嫁人,我怕我真的如那些人骂的,天生的……下,贱……”
兰鸿忙:“你不是!我……”
染烟断他:“但是现在我已经想明白了,你对我,比什么都重要,无论你是什么人,要我做什么人,我……我都不想再逃了!”
那一夜,当兰鸿手中的匕首抵在他自己心口,染烟清楚地知道,兰鸿于她,比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得多。她宁肯把自己剖开,也舍不下他。
而且兰鸿能为她做下这么多事情,为她把刀口对准自己,她即便为了他粉身碎骨,又如何呢?
染烟休养了一阵子,脖颈上的伤痕已经只剩下淡淡一条,肩膀上的伤疤虽然看起来仍然可怖了点,但是陈医师,坚持用着宫中的秘药涂抹,过个一年半载,就也只剩一点点的痕迹了。
染烟得到陈医师许可,难得出了趟门,看到街上到处挂的大红灯笼和对联,才意识到已接近了新年。就问许嬷嬷:“怎地府里都不装扮这些吗?”
许嬷嬷笑着回:“殿下素来不爱热闹,所以自搬来元邸,就不过这些节庆,只是按着规矩,进宫参加宫里的筵席。新年的时候,按往年习惯,皇子皇孙们是要进宫守岁的。”
到这里,又给染烟讲了些皇子们的事情,无非是哪个娶了什么身份的皇子妃,又娶了什么侧妃,现有几儿几女。
“如今啊,只有我们殿下,和五殿下,尚未立妃。不过五殿下已有两儿三女。”许嬷嬷罢,偷偷觑染烟,见她脸生霞云,衬得原本如仙子般的绝世容颜,多了几分娇憨之气,却更令人难以挪眼。
心中想了一遍宫里的妃嫔和各位皇子的宠妾们,竟是真的没有能比得上染烟的,暗暗想,自己此生两大造化,一个便是入了三皇子的眼,另外一个恐怕就是恰好被叫去枣牙胡同,服侍了染烟。只是这两个大造化,是否真的成了造化,还要看三皇子如何。
晚上兰鸿回来,就对染烟:“方才我已经吩咐下去,让管家准备些新年的装扮,都贴挂上,你想怎么弄,也可直接与他们。”
染烟努力推开他乱摸的手,才:“我不过是随口问问,许嬷嬷也是的,怎么什么都跟你。”
兰鸿就做出一副冷厉的样子,:“那我罚她?”
染烟自然不让,兰鸿趁她分神,又把手从后衣襟伸了一点进去,轻轻抚了下光滑玉润的背,看着她嗔怒羞恼的样子,眯着眼睛笑了半天。
“我怕我平日总不在你身边,对你照顾不到,所以才让她们事无巨细都报给我。你以后什么都要对我,不能自己乱想,我就不再多问了。”
染烟又怒瞪他,只是在兰鸿看来,这样发怒也太娇了些,他倒是想要让染烟永远像枣牙胡同一般,只是个情窦初开的姑娘,什么也不用操心,只要全心全意依赖着他就好。只是,等染烟逃离他,又亲眼看着她在清水街努力自谋生路,他也晓得,他想要把染烟宠在手心,就也要学会给她些承担和信任。
“等你休养好了,就自己管着元邸,别挂个红灯笼,即便你把元邸里拆了,只要留个外墙和大门,就也行。”
兰鸿完,却又补充,“我想还是要留个房间和床才行……”
第二日就是大年三十了,染烟一出房门,就发现元邸已经张灯结彩起来。虽然昨晚她对兰鸿,按着兰鸿的喜好就行,但是看着装饰好的一切,还是无比欢喜。时候过年的时候,她在茅草屋里,看着孟府张灯结彩,总是特别的羡慕。那些红红的灯笼和火光,看着就温暖和热闹,却不是属于她的。
可惜兰鸿一早已经出了门,今夜要在皇宫守岁,明日才能回来。染烟遗憾他不在,还是兴冲冲随着许嬷嬷和下人,跟着李管家,检查起新年的装饰。
因着染烟之前伤口未愈,陈医官不宜吹冷风,染烟总被约束在屋子里,出院子都少,顶多在所住的安素院附近转悠下,今日里一走,才发现元邸真的是很大。
陈嬷嬷原本让她坐软轿,她想自己走走,却没想到,走得累了,管家才走了一角。
染烟累得对大红灯笼都有些看倦了,正琢磨着道回府,却远远瞧见,前方露出点熟悉的屋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