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窸窸窣窣的动静, 窗外天色刚刚亮起，苏音困倦地蹭了蹭枕头，看向正背对着她穿衣服的江野。

    男人宽肩窄腰, 抬手间胳膊的线条结实有力，不是当年那个清瘦的少年。

    苏音红了脸，揪着被子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 耳边的动静却却来越明显。

    江野走过来，好笑地看着恨不得在被子里缩成一团的姑娘, 伸手掀开被子一角, 露出女孩白嫩的脸, 他低眉不动声色地量着, 眼眸幽深, 不知在想些什么。

    昨晚的一幕幕仿佛还在眼前，苏音憋红着脸避开江野的视线, 瓮声瓮气地质问：“你怎么还不走？”

    这几天本地新闻一直滚动播放着□□被收购的消息，今天正是签合同的日子。

    “嗯, ”他压低了声线，目光在苏音的脸上逡巡, 不放过她的任何一个细微表情：“方牧在, 你想去吗？”

    遗忘在记忆角落里的名字忽然从他嘴里出现，苏音一愣, 眼里散落几分茫然，殊不知这副表情极大地满足了江野。

    他凑过来在苏音的唇上落下一吻, 起身又细致地给她掖好被角，眼尾的细纹都变得柔和了几分，一双淡薄的桃花眼噙着笑，像得了什么宝贝似的, 一改这几日的低气压。

    他离开后苏音后知后觉地想到，难道这几天他是因为方牧所以不开心？

    收购仪式进行得很顺利，江野在签约时出现，这是高中以后方牧第一次见到江野，一瞬间，这个眉眼冷厉的男人和记忆里颓丧慵懒的少年重合。

    “现在的□□只剩下一具空壳，收购它，你恐怕错算盘了，”看到江野签完字，方牧才得逞地笑开，眼底一闪而过的幽暗。

    这几年江氏早就被他母亲的那群亲戚吸干，他就算有通天本事也救不回来，倒还不如卖出去划算，有了这笔启动资金，时间还长，他总能有出头之日。

    方牧以为他的这番话会激怒江野，可对面的男人只轻笑着扔开签字笔，冰凉的桃花眼里只余下几分嘲讽，看了他两眼便起身离开，仿佛连一句话都懒得同他。

    助理收好文件，见方牧捏紧了拳头神情不甘，他摇摇头：“您就不用担心了，我们江总从来不是意气用事的人。”

    当年江家的市在座的谁不知道？对于霸占别人家业的方牧，助理没好眼色地白了一眼，抱着文件麻利地跟着团队走出会议室。

    江野知道□□的窘况？

    不可能的，方牧努力地让自己冷静下来，如果江野知道江氏早就被他挥霍得不剩什么，怎么会大费周章地收购？

    方牧不信这个世界上会有心甘情愿做赔本买卖的人。

    —

    院子里停着一辆车，助理指挥人把车上的东西一箱箱往楼上搬，碰到苏音的时候脸上神情懊恼。

    “是不是我们动静太大扰到您休息了？”要是被江总知道他们影响到夫人休息，这个月的三倍奖金不定就泡汤了。

    苏音摇摇头，疑惑的目光落在地上的大箱子上。

    “哦这个啊，”助理赶忙解释道：“江总吩咐搬过来的，都是江总以前的东西，您看放哪儿合适？”

    “先放书房吧。”

    洗漱完后，苏音对书房里的大箱子有点好奇，箱子外头没上锁，可苏音还是给江野去了通电话。

    “箱子？”江野抬起手，会议室内立刻安静下来，台上原本正在汇报策划方案的员工更是大气都不敢出声。

    只见会议室中间的青年瞬间柔和了眉眼，低沉的嗓音温柔：“都是时候的东西，想看就看，箱子落了灰，先让人清理一遍再收拾，嗯，今晚早点回来。”

    “继续，”收起手机，江野抬起头看向汇报的员工，脸上又是众人熟悉的不苟言笑。

    原来是江总夫人啊，众人见怪不怪地暗自点头，整个公司上下谁不知道江总有多宠老婆，光看那一整栋专为江夫人而建的个人画馆，就足够让人惊掉下巴了。

    苏音没找人清理，自己揭开了箱子，一眼就被里面堆得满满的无人机吸引了目光。

    江野时候也喜欢这些吗，怎么从来没听他过？

    苏音把无人机取出来，挨个擦干净，整整齐齐地摆在架子上，骄傲地拍了张照片发给江野，半晌都没收到回复。

    苏音泄了气，嘟着嘴继续收拾箱子里的东西，看到角落里一叠厚厚的信件，最上面的字迹出乎意料的熟悉。

    这不是她曾经写给方牧的信吗？

    怎么会在这里？

    苏音皱着眉把箱子里的纸张取了出来，一页页翻过去，埋藏已久的记忆又被一点点勾起。

    江野回来时家里静悄悄的，找遍了房间才在书房找到了坐在地上的苏音，他走过去伸开长臂，从后面环住苏音，见她呆呆的，便低头看向她手里拿着的东西。

    “都是时候的东西，没什么好看的，”江野从她手里抽出一封信，瞥了两眼，没什么兴致地丢在一边：“饿了吗，楼下炖了汤，陪我喝点？”

    苏音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两弯细眉几乎皱到了一起：“这些信是你的？”

    “嗯，原本被收回了老宅，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丁特怎么把这些也带回来了。”

    察觉到怀里的苏音身体微微颤抖，江野抱紧了两分：“冷吗？”

    苏音摇摇头，揉了揉酸涩的眼眶：“你和我吧。”

    这有什么好的，江野不理解，但还是认真地在记忆里搜寻快要被遗忘的回忆。

    “他们离婚后，我跟着母亲搬出来住，白天挺无聊的，玩无人机的时候看到对面的楼层里有个女孩总是哭，很烦，我送了点吃的想让她闭嘴。”

    江野着，从地上捡起一封信，那时候年纪，并不知道女孩的一封封信里写了什么，如果不是苏音问起，他几乎快忘了这回事。

    苏音在他怀里仰起头，伸手戳了戳江野的胸口，“那你怎么不回信给她呀？”

    回信么？

    江野挠着她下巴上的软肉，语气很平淡：“那时候刚从国外回来，看不懂信上面写的什么。”

    要是放在几年前，江野绝不可能一板一眼地自己不识字，更不可能坦然地面对这一段羞耻。可现在经过岁月的沉淀，那个骨子里自卑桀骜的少年早就不见了。

    见苏音很感兴趣，他也低头捻起一封信想拆开看看，被苏音慌慌张张地抢了过去。

    “别、别看了，”苏音把信件全部捞进自己怀里，微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解释：“我都替你看过了，没有什么特别的。”

    那时候的她很惨很孤独，好在一切都过去了，苏音一点也不想让江野重新认识那个可怜兮兮的女孩。

    江野挑起眉，不置可否地点头，捧着她的脸亲了亲。

    “那现在下楼陪我喝汤？”

    “好，”把那些信封往角落里踢了踢，苏音仰起脸故作镇定地拉着江野离开。

    吃了晚饭，江野陪她画了半时画，回书房处理工作，姑娘全身心投入到画画中去，忘了管那半箱的旧物，信件此刻被整整齐齐地叠放在江野的桌子上。

    他左手边已经堆了一沓拆开过的，手里正展开其中一封，凝眉顺着稚嫩的字体一行行往下看。

    凌两点，苏音被揽进熟悉的怀抱里，粗粝的指腹轻轻揉过她的眼尾，指尖仿佛带着深夜的露水，冰凉凉的。

    他一句话都没，碰不腻似的一点点亲着她后颈的皮肤。

    被亲得烦了，苏音闭着眼睛推了推：“不要了……”

    声的嘟囔被江野吻进肚子里，苏音声哼了哼，转过身习惯性地抱住他的脖子，脸颊忽然碰到一片湿润，苏音梦也醒了两分，睡眼朦胧地睁开眼。

    清冷的月光下，江野的脸上有两道纵向的水渍划过的痕迹，倦然的桃花眼盛着交错的血丝，睫毛也湿哒哒的。

    苏音觉得自己或许还没清醒，她声问：“你哭啦？”

    她揉揉眼，凑过来想要好好探究他的眼睛为什么这么红的原因，却被江野扶着脑袋揉进怀里，听着他咚咚的心跳声，跳得苏音脑袋都晕乎乎的。

    “好好睡觉，”江野深吸了一口气，给苏音盖好被子。

    苏音作怪似的用手指戳他的胸口，“那你为什么哭呀？”

    她一副破砂锅问到底的娇俏样，令人爱怜又头疼。

    “做噩梦了？”苏音想半天替他想了个还算合理的理由。

    虽然这个理由愚蠢极了，江野还是点点头：“嗯，做噩梦了。”

    苏音新奇极了，到底是什么样的噩梦能把他吓哭？

    困意来袭，苏音想不到那么远，在江野怀里了个哈欠：“明晚和我一起喝杯牛奶再睡吧，就不会做噩梦了。”

    “好，”他轻声答了一句，没多久就听见怀里女孩浅浅的呼吸声，在他怀里睡得香甜。

    离开姑娘的那前两年，其实活得很泥泞，在生存边缘苦苦挣扎的日子就像没有月亮没有星辰的夜晚，连一点微弱的希望都看不到，全世界都是黑的。

    但江野从不和苏音日子过得有多苦，他能走到光明的地方拥抱她，以前的苦难便不值一提，也不必多一个人为他伤心。

    聪明的姑娘也把过去一笔带过，不让他看，不让他多疼疼她。

    这最让江野心涩。

    月光皎洁，九月的晚风裹着清冷的月光，温柔得能宽容所有异想天开的人。

    江野不抱希望地想，倘若让他回到那时候，他一定不顾一切地扒开那扇窗户，去看躲在阳台偷偷抹眼泪的姑娘。

    告诉她未来很好，不会再有人丢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