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除了三年前的一次联系,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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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三年前的一次联系, 两个几乎只能算是陌生人,苏音点头,跑去屋子里取了瓶矿泉水给他。

    “谢谢啊, ”卫强不客气地收下,拧开喝了一大口,这才有功夫重新量这位老同学。

    如果高中的苏音像一朵沾了露水含苞的茉莉, 现在眼前的女孩更显露出脱胎换骨的美,美的不张扬, 但是每一帧都像是电影里最柔美的镜头。

    卫强记得高中时候, 他还嘲笑欺负过对方, 难为她宽容, 还肯认他这个老同学。

    好几年没见, 苏音记忆里的卫强是个爱耀武扬威的男生,和面前这个面容苦难滞讷的男人对不上号。

    卫强抹了把汗津津的额头, 苦笑着:“你别这么看我,从那地方出来, 这是我能找到的最赚钱的工作了。”

    他眼神黯了黯:“不是谁都能像江野那么豁得出去,敢闯敢拼。”

    就跟不要命似的, 卫强眼神飘忽, 想起了那年在监狱里看到的江野,被一群刺头找茬, 踩着他的头压进泥巴坑里,被蹂躏得没有人样。

    那时候卫强觉得惊恐, 这里面到底有多可怕,才会让骨头那么硬的江野变成孬种。

    有人害怕:“别了,心他报复。”

    那几个刺头用鞋尖碾住少年的脖子,嚣张地:“怕什么, 这子一心想着早点出去,怂得要命,不敢惹事。”

    卫强也不屑和这么懦弱的江野交道。

    监狱里不允许藏东西,他亲眼看到江野从探视窗口回来,袖口里藏了一张照片。

    晚上趁着睡觉,有人偷偷去翻江野的衣服,最后六个人,被红着眼的少年赤手空拳得半死,江野自己也不好过,身上零零散散许多伤,刑期又被加长。

    那张照片不知道被谁撕成碎片,隐约看出是一个年轻女孩子,抱着画板侧站在路口。

    照片明显是偷拍的。

    卫强突然明白,江野想出去,是想见一个不敢见的女孩子。

    爱之欲生,怎敢把生命浪费在混沌中。

    虽然还是很讨厌江野,但他终于愿意承认,他不如江野。

    所以一出狱,他想方设法联系苏音,把江野的消息递了过去,不带任何目的,或许是出于不忍心吧,不忍心一个男人抛弃尊严低到尘埃里,所为的那个人却一无所知。

    得知两人没有在一起,卫强连擦汗的动作都顿住了,目光晦涩地捏紧瓶子:“因为他坐过牢吗?”

    所以和所有人一样,对有过不光彩历史的他们避如蛇蝎?

    苏音摇摇头,风吹得很轻,压抑的哽咽声轻而易举被吹散,“他不告诉我,出来后,也从没来见过我。”

    毫不犹豫地离开,四年时间,坚定地在她的生活里消失干净,似乎一点也不留恋。

    也从没问过她的想法。

    卫强半晌没话,最后沉默地喝完最后一口水,起身重新扶住推车。

    走得有些远了,他又跑回来,眼眶通红,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才终于鼓起勇气看向苏音的眼睛。

    “三年前出来后我想回家,可是我没敢回去,我害怕,我怕看到爸妈对我失望,更怕他们不要我,所以我去了另一个城市,拼命工,我没江野那么有本事,”他笑了一声:“但我拼命干活,赚很多很多钱,总有一天能挺起胸膛回家见他们。”

    卫强:“苏音你不懂,像我们这种骨子里就低人一等的人,是没有资格去爱一个人的。”

    一无所有,没有筹码,连站在阳光底下的勇气都没有。

    细软的声音像温柔的风从卫强耳边飘过,他“唰”得一下扭过头,疑惑那真的只是三月里偶然的微风。

    苏音把吹到眼睛上的头发夹到而后,半垂着脑袋,用手揩去眼角的湿润,迎着风声音很轻:“或许你爸妈一直在等你呢,因为等不到,才会失望。”

    卫强怔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父母真的翘首以盼等他回家?可他是他们的耻辱啊……

    明明知道不可能,他还是忍不住心怀希冀,心翼翼地问:“那你不嫌弃江野,一直都在等他吗?”

    “曾经等过。”

    如果不是眼前的女孩红了眼,卫强大概会以为只是一抹温柔的风拂过,什么也没发生。

    朱老师的宿舍一直空着,短暂住过两天的男人再没出现。

    看吧,只要他想,总是可以轻而易举离开,还把她的生活搅得一团混乱。

    新宿舍楼浩浩荡荡地动工,用的建筑材料都是市面上最好的,可想而知建好以后这栋楼该多结实美观,可惜苏音没办法住进去了,教编面试的前一天,她就把辞职申请交到了校长办公室。

    得知苏音弃考,王校长惋惜地感慨了两声,全场最高兴的是李琴,如果不出意外,她的侄女应当能顺利来这边任教,住上崭新的宿舍楼。

    苏音对这座城市的眷恋很浅,印象最深的是几年前来这里参加竞赛,揣着慌乱的心漫天遍野地找到和人架的少年,给他上药,把他带回去。

    只带了一个行李箱进机场,候机的时候不上来是什么心情,一个女孩砰砰跳跳地跑过来。

    “姐姐,有个叔叔一直在看你哦!”

    苏音松开行李,想也不想地朝女孩指的方向看过去,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又瞬间手脚冰凉。

    那个人侧着身站着,不是江野。

    一瞬间的失望铺天盖地,像隆冬最沉的雪顷刻就把她压垮。

    原来在她心里,一直期待着看到江野吗?

    弯腰摸了摸女孩的头,苏音推着行李箱往里走,后面的男人在原地顿了顿,追了过来。

    “苏音……你,还记得我吗?”

    男人相貌年轻,鼻梁高挺,下巴尖尖,整张脸透着一股科技感,苏音没认出。

    “林启航,我是林启航,高中同学,还记得吗?”

    苏音诧异地又重新看了眼,还是很难从他脸上找到熟悉的感觉。

    他解释道:“这两年跟着江哥赚了点钱,就想着好好提升一下自己。”

    从他咧嘴笑的弧度里,苏音隐约找到了一点熟悉的影子。

    苏音不知道林启航的到来意味着什么,总归江野没出现,以后大概也不会再见。

    那,强硬地抱住她,在她耳边想念,算什么呢?

    林启航变了许多,不像以前那么话多,只沉默地拎起苏音的箱子:“我送送你。”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林启航几次欲言又止,看着苏音冷淡的申请,话到嘴边又卡了壳,无从起。

    “怎么不走了?”

    他停下来,苏音也停下,互相看着对方,像是在无声对峙着。

    林启航还是没忍住,:“你还记得徐琨那件事吧,警察把你们带走前,江野让我联系两个人,任静,还有林景程。”

    “我知道,”苏音笑容很淡:“瞒着我,让姨办转学手续。”

    然后把她骗出国,不要她。

    林启航点头算是间接默认:“那时候,他很难。”

    徐琨一家是地皮蛇,江家又彻底抛下江野,方牧母子的动作不断,无论在哪江野都不会有好果子吃,注定尊严和肉体都要被按进地里。

    “他和林景程做了笔交易,送你出国,护你平安,代价是他把自己交出去,”徐家的报复、方牧的刁难,两三年里他尝了个遍。

    这个时候没必要骗她,但苏音下意识不愿意相信:“林景程不会的,他们是朋友。”

    林启航忽得失笑,不过脸上动过的刀太多,笑起来肌肉僵硬得不像真人。

    “和钱和权相比,那点友情够用多久呢?”林启航当时也不相信,可偏偏江野算得很准,林景程应下来,答应安排人在国外照应苏音一家。

    前提是江野留下来,决不能逃。

    这些年,林启航亲眼见证他究竟背负了多少,拼着命活出个人样,也不过是为了见苏音而已。

    他有什么错呢。

    “不过你放心,以后他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了,”林启航把行李箱交到她手上:“一路平安。”

    “他在哪?”

    “江野在哪?”苏音又重复了一遍:“带我去见他,”

    林启航垮着脸,笑得比哭还难看:“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冷血,”他一把抢过行李,生怕苏音后悔似的,一路跑着把东西塞进后备箱。

    车子一路开到了医院。

    对比林启航沮丧的脸,苏音甚至不敢推开那扇门。

    “他生病了?”

    “以前经常胃疼,他自己不当回事,前阵子刚做完手术,医生——”林启航靠着医院的白墙,脸上的笑伪装不下去了。

    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气:“癌前病变。”

    听到那个字眼,苏音懵了一瞬,身体却比脑袋反应更快,唇瓣血色尽失,清亮的眼眸也如同蒙尘的明珠,空洞地望向掩着的病房。

    林启航被她的模样吓到,生怕她比江野还要先倒下。

    “我问过医生了,治愈性手术,只要以后多注意点,不会影响身体健康,复发概率很低,”李启航把包里的陪护证塞她手里,低声:“今天是我自作主张去找你的,从知道自己生病开始,他就决定放手,哪怕手术成功,他也没想过去找你。”

    李启航平时嘻嘻哈哈惯了,此刻也忍不住背过身去,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他怕复发,到时候反而耽误了你。”

    苏音没再犹豫,推门走向那个常驻梦中的少年。

    他半躺在床上,脸上既没有年少的乖张不训,也没有西装革履时的意气风发,整个人瘦得厉害,半眯着眼看外面广阔的蓝天。

    听到开门声后才扭头看她,表情微微变化,像一扇坚硬的面具,缓缓龟裂,从每一段缝隙里露出从未有过的脆弱。

    苏音吸了吸鼻子,红着眼没有上前。

    很多年前他浑身是血,把她揉进满是血腥味的怀抱里,笑着在她耳边别怕。

    现在的他,隔了两米的距离看她,不言不语地抿紧唇,五官僵硬,深邃的眼底藏着浓浓的卑微与热烈,绽放在最难以发现的角落。

    卫强江野不敢见她,苏音现在信了。

    可是她还是很生气啊,他连一句解释都没有就抛下她,四年时间,错过了很多很多。

    大呼叫不是她的作风,想了很久,苏音才开口问:“这几年,过得很不好吗?”

    “没有,”他笑得风轻云淡:“做生意赚了点钱,一路都挺顺的。”

    骗人!

    苏音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

    他似乎从来都是这么嘴硬,凶神恶煞地摆着张臭脸,一面又把昂贵的草莓往她怀里塞。

    信誓旦旦地不会再缠着她,雨天红着眼蹲在树下的人也是他。

    这个一如既往矛盾的男人,苏音决定再给他一次机会。

    “校长,那栋新楼是你要送给未婚妻的,现在还算数吗?”

    病床上的江野呼吸起伏沉重,幽寂的桃花眼里闪烁着明明灭灭的光芒,像漂泊的孤帆碰到一处岛屿,想上岸休憩,又怕只是极度渴望下衍生的海市蜃楼。

    一触即破,倒还不如远远看着。

    但大概人还是不能与心底最深处的欲望相抗衡,只是犹豫了几秒,江野伸出没有扎针的那只手臂,没有抬得太高,唇瓣几次张开,又什么都没,掩住眼底压抑的情绪,缓缓把手收回去。

    苏音忽得扑进他怀里,拽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腰间,这样主动的投怀送抱苏音是头一回做,薄薄的脸皮透红,只敢埋进江野胸口,再多一句话,恐怕整个人都能烧起来。

    江野慢慢收紧手臂,滚烫的话在喉咙里滚了滚,他想艰涩压抑地坦诚最不愿让她知道的那一面,又不出口。

    “真的想好了?”

    他心掩盖好最不堪的欲望,垂下眉梢等着苏音回答。

    苏音往江野的怀里缩了缩,阔别已久的怀抱让她想起了很多很多。

    “我在Q大画画的时候碰到一位奶奶,很久以前我去找姨,那个奶奶给了我面包和牛奶,所以我一眼就认出来了,她还和我了一些话,你猜是什么?”

    “嗯?什么,”江野半合着眼,没听出来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为她做过的事很多,那些细枝末节他早已忘记,只贪恋此时此刻怀里的温度。

    “其实我谎了,”苏音声音闷闷地开口:“我没有那么胆大,那天找不到姨我很害怕,天下着雨,我又冷又饿。”

    江野眉梢微抬,想起雨幕里姑娘瑟瑟发抖的身影,他心疼地想去抱抱她,又怕再度令她厌恶,于是随手在街边找了个路人,把东西交过去。

    苏音从怀里钻出来,发丝凌乱,眼圈红红像是被狠狠欺负了一番,吸了吸气伸手捧住江野的脸,循着唇吻上去。

    她想通过这个动作告诉他,她有多感谢那个少年的出现,在她青春里最担惊受怕的日子里,替她扫平一切坎坷。

    苏音声音很:“奶奶,那个男孩子脸色比秋雨凉,目光所至,眼底桃花盛开。”

    暴躁如钢铁般的少年有着最软糯的心,让苏音明白,他给予的年少初次心动,能有这么生动,让她至今不忘。

    —

    林启航领着护士过来换药,苏音安静地躺在江野的怀里。

    林启航竖起手指比在嘴边:“睡着了?”

    “嗯,”床上虚弱的青年动作轻柔地捻去落在姑娘唇边的发丝,眼里藏着数不尽的温柔。

    林启航挠挠头:“我不是故意去找苏音的,我就是一时没忍住,你可别怪我啊!”

    怕真被怪罪,完他就带着护士一溜烟地跑远了。

    江野拉上窗户,房间里瞬间暗下来,只有他一双眼睛熠熠生辉,专注地看着怀里姑娘的睡颜。

    他早就算到了林启航会去机场,可他没有拦。

    几年前的离开惹她伤心,江野虽从不后悔,却也想知道。

    他已经如此不堪,倘若换成她,会做什么样的选择?

    姑娘和以前一样天真,毅然决然地投进他的怀抱。

    卑劣的心思在黑暗的空间里急剧滋生,哪怕未来她后悔,他也不会放手。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