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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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村子早跟以往不一样喽。”

    老头儿给坐在马扎上的老太太着扇,一边摇头叹气,一边问道:“老婆子,这个风儿行不?”

    氤氲月光下,老太太好像轻轻点了点头。

    脸上依旧微笑着,双眼都眯成一条缝。

    老头儿同样眯着眼,乐呵呵地跟着笑了两声,又抬起头看虞姜:“不是我啊姑娘,你瞧瞧这村子、还有几户人家?早不比以前啦!你来这旅游...快家去吧,这儿没啥好玩的啦!”

    “当心...”他好像故意吓虞姜似的,声音幽幽地,像浸着寒霜,“...当心被纸人看上,做了那替死的鬼!”

    虞姜不关心找替死鬼的纸人。

    “以前是什么样?”她皱着眉头问。

    “以前呐......”老头将目光放得更远了些,“我们村里都是手艺人,扎纸的手艺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什么牛啊、马啊...那都能扎。”

    “特别是扎人的手艺,”他竖起一个大拇指,眼角眉梢肆意飞扬,叫虞姜差点忘了他的年纪。

    他嘿嘿一笑:“那是这个!”

    ...第一么?这么自信?

    他又道:“看见村口的地图了吗?早些年我们这儿也算有特色、来这儿旅游的倒真不少...村东头的郭嫂子做饭那叫一绝,来这儿就没有不吃她家的农家饭的...原先的市集逢五必开......哪回都是人满为患,来我们这儿买纸扎物件儿的游客多得数不清。”

    “后来呢?”虞姜继续问。

    “后来......”老头扇的速度慢了些,好像沉浸在了回忆里,“..时代进步啦,这些手艺现在的人都看不上啦......再后来...村里建了一座造纸厂,是什么梅什么买公司给建的,不用村里人出钱,还让村里人去上班。”

    “..是...提供什么就业机会。”

    “珀梅布买?”虞姜皱眉。

    “嗳?对对,就是这个什么不买!”

    “自从建了这么个厂子,村里的年轻人确实有就业机会了——都被招进去做工了——就连扎纸的手艺都搁置了......不过年轻人有个营生也好。咱这手艺也早都不挣什么钱了,他们年轻人没那个耐性学这个。”

    “听起来也还不错......”

    那村子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哼,”老头忽然冷笑了一声,“要么怎么古话得好呢,‘天上没有掉馅饼的好事。’”

    “造纸厂建起来没两年,村子里就出事了。”

    村子里出事了?

    虞姜还记得,巴士上的游览手册中对冥阳路44号纸扎村有过一段简短的介绍。

    上面...可不是这么的啊。

    不是频频出事的是造纸厂吗?

    “村子里出了什么事?”她问。

    “这造纸厂——”老头儿神神秘秘地四周看了看,见没人才肯出口,却依旧压低了声音。“有污染!”

    ...污染?

    虞姜做过很多猜想、比如闹鬼、比如接连有人离奇死亡、甚至有可能是造纸厂里的纸都活了...但怎么也没想到得到的会是这么一个结果。

    “污染?”她没忍住重复了一遍。

    老头儿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将手搁在老太太肩头:“老婆子...给姑娘瞅一眼。”

    “事先好——”他扬头上下量着虞姜,“..我瞧着你不像个胆子的,吓坏了我可不管。”

    虞姜皱眉。

    马扎上一动不动的老太太突然动了。

    她仰起头,动作有点僵硬。

    虞姜一愣——难道、这居然不是一个纸人么?

    下一秒,老太太就像要散开的雾气一样......浑身变得缥缈又流动起来。

    这是......气体人?

    老头儿又在她的肩头拍了一下,老太太才又缓缓地垂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从始至终,眼睛一直弯弯的、眯成一条缝,唇角挂着微笑,连弧度都没有变过一丁点。

    老头叹了一声:“一开始,出事的是造纸厂——无缘无故地开始有人失踪,怎么找也找不着。”

    “现在想来...什么失踪,一定是人都成了这模样,造纸厂怕担责任,都给处理了!”

    “..后来,整个村子都开始不对劲......像老婆子这样的‘纸人’越来越多,五花八门的,有的像身体里有水在流,有的像一块石头......你这不是因为造纸厂的污染能是什么?”

    虞姜沉默了。

    是“污染”也没错,人类被“污染”成了纸人......这是真的“造纸”厂啊......

    “珀梅布买”有限公司...已经是第二次出现了。

    上一回一手制造了副本“保卫农场”里的王座,现在又在纸扎村建了一座“造纸厂”......

    而且...虞姜越听越不对。

    不管是宝塔还是副本,都不会去破坏“普通人”的世界——要是普通人都受到了影响,那这么多年,他们不是都白干了吗?

    但怎么听着...这“造纸厂”竟是生生将“普通人”转变成了纸人?

    ...他究竟想要干什么?

    虞姜紧皱着眉头,稍稍将心思收拢,问道:“村里的年轻人都不会扎纸手艺了吗?”

    “不会。”老头斩钉截铁地摇头,“除了我们这些老骨头...哪还有什么人会扎纸手艺?更何况......村里哪还有什么年轻人啊......”

    想到“申先生”早就不知道活了多少年了,虞姜发现自己的问法有问题。

    她又问道:“那村里有没有姓申的......”

    老头蓦地一顿,像吓了一跳似的,原本睁不开的、眯成一条缝的眼睛瞪得浑圆,虞姜能看见他浑浊眼球中映照着的、苍白的自己。

    “..你、你哪里听来的?”

    这反应...就是村里确实有这么一个人了。

    虞姜面不改色的撒谎:“从家中长辈那里听来的,听这位申先生扎纸手艺很好。”

    “..这样啊......”老头儿好像松了口气,“那确实,我们村长家就姓申——在村子里,他家的扎纸手艺是最好的,尤其是纸人...再没有比他家纸人扎得更好的了。”

    “而且,”他又拍了拍老太太的肩膀,“不止是这样的纸人——申先生还很会剪纸——就那种巴掌大的纸人,剪得活灵活现、可好了。”

    ...那就全对上了。

    不仅如此......

    老头儿提到“申先生”的时候,只申先生,甚至没加个“申老先生”或者“申先生”——这村子里就只有一个申先生。

    看来...老头儿对他“纸人续命”的事也并非毫不知情。

    老头儿依旧不厌其烦地老太太着扇:“姑娘,我知道你真正想问的是什么。”

    “进屋来吧。”

    他:“在外头这些不方便。”

    “噼啪”一声。

    灯光一闪。

    白房子一旁的路灯忽然闪了一下。

    灯光刺得老头儿眯起眼睛,伸手去挡。

    又是“噼啪”一声,路灯又灭了。

    但灯光闪耀的一刹那——虞姜完全看清了老头儿的长相。

    他苍白如纸的面庞上满是褶皱——嘴唇殷红、里面...是一口完全与年龄不相符的白牙。

    “啪嗒。”

    又是一声响。

    这回身后还响起了脚步声。

    虞姜回过头去——是一个人朝着他们走过来。

    一个巴士上的乘客。

    早在第一次上车就坐在巴士上的乘客。

    他点燃了一支香烟。

    烟雾在他指尖缠绕,香烟的点点火光将他面目映照得明灭不定。

    这时候,老头忽然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像失了力气似的,倚靠在墙壁上。

    虞姜看了一眼老头儿,又看了一眼乘客。

    只见乘客又掏出一只香烟,“啪嗒”一声用火机点燃,香烟朝着老头递过去:“大爷,来一根儿吗?”

    “不...不!不用!”

    乘客也不强求,又从挎包里摸出一瓶水来:“那喝水吗?”

    “不......不,不用了。”

    老头又往后退了半步,几乎整个人都隐没在门后,地下一层厚厚的纸片被风吹起,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淹没。

    乘客忽然一抬手,猛地将手里的水泼了出去,另一只手抓住虞姜的手腕:“快跑!”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阵阴风追上来,虞姜将乘客往一边一推——尖锐的匕首擦着他耳廓飞出——撞在地面上、弹得老高。

    乘客又惊又怕,跟着虞姜一路跑到黑塔前——才停下。

    弯着腰,不住地喘着粗气。

    虞姜量着他——是个年轻男人,看着约莫二十七八,身材消瘦、面容清秀。

    “你刚才做什么?”她问。

    “你...”他还没缓过来,“你没看出来吗?那老头儿...根本就不是人!”

    虞姜不语,依旧盯着他。

    他努力平复了一下呼吸,道:“他看见我手里有火,吓成那样,分明是怕火,我问他喝不喝水,他更是害怕...又怕水又怕火的,不是纸人还能是什么?”

    “再了...你看他长那样......像个人吗?”

    “哦。”虞姜目光落在身后的黑塔上,“...那多谢你了。”

    ...就这?

    乘客走近虞姜,一脸狐疑地问:“你要进祠堂?”

    “嗯。”虞姜点头,还不等乘客拦,就推开祠堂黑漆漆的木门,走了进去。

    “哎、哎哎!哎呀!等我一下!”

    乘客跟在虞姜身后,顺着门缝钻了进去。

    一进去祠堂——就吓了一跳:“嘶,好黑啊。”

    啪嗒一下。

    他按亮了手中的火机。

    微弱的火光点亮了以他为圆心的一个圈。

    还有满地的白色纸片。

    踩上去软绵绵的,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好多纸啊......”

    才一眨眼的功夫,虞姜就已经走到很前面去了。

    他一边喊着:“哎!等等我!”

    一边拿眼睛四处寻摸着,快步从墙壁上的烛台上薅下来一盏油灯。

    他用火机点亮油灯,拎着油灯朝虞姜追了上去:“等等我...等等我啊!”

    “这里头这么渗人...你不害怕啊?”

    虞姜已经站在了祭台前。

    ——原本是一座祭台。

    现在却被透明玻璃围成了一个玻璃缸。

    玻璃缸中一层一层地堆叠着......

    “堆叠的...是什么东西?”

    乘客讲手中的油灯凑近了玻璃钢。

    “这是...楼层?”

    “不是。”虞姜轻声答。

    她黑沉沉的眸光中平静无波。

    按在玻璃缸边缘的指节却扣得死紧,指甲尖都泛着青白。

    ..原来...是有人想要在这里建一座“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