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深猛的抬起头来。

    他脸色煞白，整个人坐都坐不稳当，几乎摇摇欲坠。

    “你什么？”

    沈风屿？

    裴暄沉默了一阵子，到底还是点了点头。

    “你看着办吧！”他含糊其辞着，却并不多言，“总归沈风屿跟我一样，已经把大半条命都赔进去了，那家伙肯传消息回来，是顾及你的感受，你总不能就这么心安理得的承着，连他的命都不管不顾了吧？”

    这件事情错综复杂，上头已经下了彻查的命令，必须肃清所有私下的违法行为，因此他们这些人，都已经拼尽了所有。

    即便身入险境，性命攸关。

    裴深倒吸了一口气，脱力一般的歪靠着病床，脸色发白，渐渐的有些转为青色。

    他已经感受不大出来半边身体的存在的，疼痛炸裂到极致的时候，让他几乎没有了知觉。

    屿。

    眼前又浮现出那个孩子哭到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委屈模样。

    平日里嘚瑟的翘着尾巴，总是一副嚣张到不得了的模样，可一听自己不要他了，立刻又怂又软，耍嗔卖萌信手拈来。

    许久不见，还真是想念他在身边的日子。

    裴深闭了闭眼。

    也不知道余下的生命，还能不能再见到他。

    耳侧一片嗡鸣，他深吸了一口气，睁着眼睛，尽全力保持清明。

    裴暄似乎还在着什么，但他已经听不清了。

    忽然间，一道黑影笼罩下来，裴深被刺痛拉回神智，便瞧见了视线之中有些模糊的南槿。

    “早就知道你没法子消停。”

    南医生简直头大。

    他探了探男人额头，继而回头瞥了裴暄一眼，摇了摇头：“别指望他能听到。”

    病床周边一片狼藉，输液管摇摇晃晃，早就响了警报。

    只不过这间病房特殊，旁人不敢直接进来罢了。

    南槿俯身，叹了口气，将凌乱的物件一一整理妥帖。

    “我——”

    他探了探头，瞟向病床，“手术时间敲定了，告诉你一声。”

    裴深稍稍缓过来一些，低咳着轻哼，“那我有讨价还价的权力吗？”

    南槿闻言，吓得直接弹跳起来，“想什么呢！根本没有！不可能！休想！”

    生死大事，哪里容得与平时一样的儿戏？

    裴深直接轻笑出声。

    他慢慢抬眼，鸦羽一样纤长而浓密的眼睫微微颤动，其中瞳孔幽深，仿佛含着漫无边际的倦懒。

    “随你吧！”

    男人低低咳嗽着，慢慢阖上眼帘，皱眉忍痛。

    毫无生志。

    似乎在这一次无关的事情，性命生死，都无意争取。

    南槿突然觉得有点惶然。

    “你别这样，”他看了一眼墙角的裴暄，斟酌了一下，还是继续开口，“我但凡点头的方案，肯定是最合适的，你放心吧！不用怕，只是一个肿瘤而已，良性的。”

    此话一出，墙角的裴暄果真听进去了。

    “嗯？”

    少年有些吃惊，上前几步，看了看病床上并不睁眼的裴深，深吸了一口气：“如果真是如你所的那么简单，那……那手术为什么不早开始？”

    自家哥哥在医院住了大半个月，一直没什么要手术的动静，裴暄每每问及，都是再等等，在讨论方案。

    如果真是那么容易，哪里还能拖到现在？

    裴暄禁不住眼皮子直跳。

    良性……恶性？不会是恶性吧？

    他倒抽了一口气，慢慢在病床边坐下来，觉得整个人都在发抖，“哥……”

    不会吧？不会……吧？别吓他，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南槿抚额，正犯愁不知道该怎么答这些话，就见裴深睁了眼，哑着喉咙道：“不是恶性，不用怕，只是长得有些不对位置，压迫神经罢了。”

    闻言，南槿直接吓了一跳。

    “你……你你你……”

    “怎么？我的有哪里不对吗？”

    男人轻笑一声，“兴许手术中有什么问题，我就立刻死了，对吗？”

    “因为风险太高，所以你才一直犹豫。”

    南槿惊的脸色都变了，指着裴深，半晌不出一句话来。

    “你……你……你你你……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

    不会吧？他自认为自己捂的足够严实了，还是把消息透露出去了，到底是谁告诉这个人呢？

    “没人告诉我。”

    见南槿这般反应，裴深心里头就更确定了些，不由得轻轻勾唇，笑了一下，“是我猜的。”

    他实在太了解南槿了，但凡在关于他的身体状况上，南槿的情绪几乎都写在脸上，再怎么也掩饰不掉。

    如此来，他的生死，就在这一场手术的成败上。

    不用南槿，他其实也知道，大家担心的也在于倚着他的身体状况，能不能撑的下来。

    毕竟……他本就不同于寻常人康健。

    病房里重新寂静下来。

    大家神色各异。

    南槿脸色相当难看，惊的倒抽了一口气，摸了摸自个儿的脸，“有……有这么明显吗？”

    找来找去，还是他自己漏了底细。

    他挠了挠头发，有点烦躁。

    “你别担心……我……我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

    被捅破心思，南槿结结巴巴的开始解释：“我清楚……清楚你的性子，我跟你，你肯定……肯定撑的下来，不会有事。”

    “一定……一定不会。”

    “我保证，阿深，我们每个人都没有放弃，所以你别……你也别放弃。”

    到最后，他几乎红了眼眶，哽咽起来。

    不会有事，绝对绝对不会。

    南槿的语气听起来笃定，反反复复的念叨，可听起来，仿佛也是在服自己。

    一定……不能有意外。

    他几乎没法子想象，这个男人如果死在手术台上，会是如何光景。

    这么多年过去，这个男人实在是过得太苦了。

    不论旁人如何作想，南槿却是瞧着他一步步过来的，何等艰难，何等困顿，才走到今天。

    一个人，单枪匹马，承着四面八方的风刀霜剑，举步维艰。

    可到头来，如今……如今好不容易平静下来，遂了多年夙愿，也有了旧人惦念，难不成却要栽在这一场灾劫上？

    是宿命……势必如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