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之恶，远超乎想象。

    沈风屿没法子与穆昊言明年少所遇，那些刻入骨髓的经历让他全然无法一一解释，在巨大的灾劫面前，语言的苍白压根没有办法描述完整，恢复当初的惊心动魄。

    他只是半闭着眼，抬起手来，遮住眼帘，长长吁出一口气来。

    眼角渐渐渗出泪来。

    进来有大半个月了，他每天被困在这里，虽然面上仍旧是一副神采飞扬的模样，可实际上，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的荒芜万若杂草般疯狂滋长。

    却诡异的愈发平静。

    他必须用尽所有的精力，去对付沈振华，可实际上，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撑多久。

    到底还是心软的吧？

    还是害怕，裴母一旦真的出什么事，那个人会难过。

    倚着那个人的性子，当真是一定会难过的。

    穆昊走到门口，却又停下来，折身回来，走到床边。

    “风屿。”

    他动了动嘴，有些惆怅，望着消瘦不少的沈风屿，俯身下来，突然抱了抱他。

    “抱歉。”

    这样的沈风屿，让穆昊觉得心底难过。

    他不再是三年前张扬快乐的沈风屿，也不再是三年后怒气跋扈的沈风屿，对着自己，他眼底没有爱，没有爱，没有惊，亦没有痛。

    这才是真正的停止与平歇，穆昊觉得直到这一刻，他才认清，他们两个人之间是彻彻底底的结束了。

    这个拥抱，包含了太多东西，却无关风月。

    沈风屿没有动，遮着眼帘的手也没有松开，开口低沉：“记住，一旦沈振华想要对阿深动手，你必须第一时间告诉他，不论以怎样的方式。”

    只有这样，才能护的那人平安。

    穆昊松开手，推开半步，低低应了一声，“答应你的事情，我一定会做到，只是……”

    “只是什么？”

    沈风屿放下手臂，斜斜望过去，露出一双通红的眼睛。

    穆昊迟疑了一下。

    “裴深……”

    他顿了顿，在沈风屿骤然瑟缩的瞳孔里，微微叹了口气：“听南槿在给裴深准备一台手术，成功与否，不敢确定，你……有个心理准备。”

    霎时间，仿佛什么被利剑穿透，尖锐的疼痛在心脏流窜，让人蓦然清醒。

    沈风屿倏尔坐起，神色冷厉，“什么？你什么？”

    阿深……手术。

    这么严重吗？

    那么……他还能赶得回去吗？

    脑中一瞬间晃过很多事情，光怪陆离的杂乱光景，宛若片段式电影，一幕幕划过心头。

    一瞬间，沈风屿几乎哭出来。

    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声又一声，几乎跃出胸膛。

    阿深，阿深。

    他捂住胸口，几乎脱力一般的深深吸了一口气，宛若一条搁浅的鱼。

    “阿深……”

    穆昊重新俯身下来，安抚一样的拍了拍沈风屿的肩，犹豫半晌，又道：“如果你现在想要离开，我可以想办法，放你走。”

    时间仿佛静止一般。

    神色空洞的青年停顿许久，狠狠抓着头发的手才松开，慢慢抬起头来。

    他眼瞳漆黑，轻轻吸了一口气，仿佛抉择。

    长久的静默中，穆昊一直在耐心等着沈风屿的答案，他几乎断定这个青年一定会抵不住诱惑，选择离开。

    虽然这会导致这一次的行动的彻底失败，可机会还有，生命却薄如纸末，一旦消逝，便再无迹可寻。

    穆昊也是想要好生看看，那个男人在沈风屿心里头的地位，究竟重到什么地步。

    但沈风屿的答案却出乎意料。

    “不走。”

    “什么？”

    穆昊一脸愕然。

    “不走。”

    沈风屿很快就冷静下来，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他眼眶还红着，却也只是红着，没有什么多余的其他情绪。

    肯定不能走。

    心脏深处蔓延开尖锐的疼痛，沈风屿捂着胸口，慢慢屈身，抱住自己，将脸埋进膝间，低低啜泣起来。

    事情走到这一步，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他身前是无数人的鲜血和性命，身后亦是承载着无数人的期望，他早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阿深……抱歉。

    你一定要等我回去见你，一定。

    穆昊叹了口气，蓦然懂了，“好，我知道了。”

    他拍拍沈风屿的肩，放柔声音，“抱歉，这次是我误判，我保证，不会再有下一次。”

    “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护你完完整整的走出这个地方。”

    完这些话，穆昊就转身离开了。

    沈风屿当然没有把刚才那一番话放在眼里，他非常清楚，穆昊的话，听听就得了，压根不必当真。

    他倒真不害怕栽在这次的事情里，也不害怕死亡，唯一怕的，只是再也见不到裴深了。

    他怕那人难过，怕那人活下来，却再也见不到他。

    “阿深……”

    他孤单无依的抱着自己，喉咙里凝出模模糊糊的呜咽声。

    而穆昊走出房间，紧接着转了个弯，便进了走廊另一头的房间。

    斯文儒雅的中年男人扶了扶眼镜，略略眯眼，扫过穆昊，嘴角挑起一丝笑来，“旧情复燃了？”

    他分明瞧见了两人的拥抱，以及在穆昊面前，多日来情绪终于出现裂隙的沈风屿。

    穆昊顿了顿，皱着眉头，思忖着道：“我有些不大相信，可反复试探了他几回，甚至要放他走，拿裴深的生死做诱饵，他都不走。”

    沈振华听的有趣，饶有兴致的侧身，盯着穆昊，“不是有情人之间，都是心灵相通的吗？倚着你看，那子是真心想留下来，还是识破了你试探他的诡计呢？”

    这话倒是问的穆昊一愣。

    “我……我不太清楚。”

    他想了想，斟酌着字句开口：“老板，您从监控画面里也看见了，这么多天以来，这是第一次，沈风屿的情绪出现波动。”

    沈振华起身，负手而立，表示满意：“我看到了，做的不错，他身上有抗性，能达到这种效果，已经很难得了。”

    穆昊站在原地，有些晃神。

    果真啊……恶毒的人，连至亲都不会放过。

    那么有朝一日，他的下场，会不会比沈风屿还要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