呕血之后，裴深并没有昏过去，反倒是出奇的清醒。

    他只是脑中恍惚了一阵，划过漫长的白光。

    四周嗡鸣声愈发响了，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睁开眼睛，察觉自己被扶着躺回去。

    身侧也都清理干净了。

    “别怕，没事。”

    南槿眼底虽然仍旧盛着担忧，可语气却十分柔和，俯身将水杯递到男人唇边，轻声道：“来，漱一下口，来！”

    裴深闭了闭眼，吁了口气，顺从的低头，含了一口温水，漱过口后，吃力的吐了出来。

    唇齿间浮着的血腥味总算散了些。

    可喉咙里粘稠的感觉仍旧存在，他咳了几声，尽可能的清了清喉咙。

    能让自个儿的出话来。

    “罗伊……”

    男人被搀着躺回去，气息粗重，喘息重重，却依旧撑着侧头，掀起眼帘。

    望向门口。

    罗伊吓得手足无措，眨了眨眼，懵圈一般的不敢往前走。

    这……这身子骨也实在太弱了吧？他……他他他……他不敢再往前走了。

    “过来些。”

    男人咳了几声，开口低沉，声音哑的厉害，几乎发不太出来声音。

    他勉力抬眼，虚弱的动了动嘴唇，“你……跟我实话。”

    “咳……咳……反正……我……咳……早晚会知道的。”

    “我要……听实话。”

    裴深半生活的清醒克制，不论何时，都冷静自持，最不喜自欺欺人。

    他活的明明白白，坦坦荡荡，一生磊落，因此不论遭遇何等艰难，也要知晓一切真相。

    逃避永远不能解决问题，也不会改变事实，因此只有面对。

    罗伊愕然，瞪大了眼睛，心知骗不了这个男人，不由得怂怂的退了几步，拿眼睛去看南槿。

    南槿顿了顿，摇了摇头，叹道：“告诉他吧！”

    对于裴深这样的人来，欺瞒并非最好的选择。

    他想要的，是真相。

    “这……”

    罗伊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和盘托出。

    沈风屿死在了那场爆破里，没有逃出来，更甚至……都未有全尸。

    只留下了一样东西。

    时间仿佛静止一样。

    罗伊将那快染血的衬衫拿出来的时候，裴深瞳孔骤缩，呼吸蓦然乱了。

    “拿过来……”

    他颤颤巍巍的伸出手，侧身想要取那件衬衫。

    本是雪白，如今却布满泥土，即使被仔细清理过，看上去仍旧灰扑扑的。

    殷红的血渍早已干涸，变成暗红色，字迹虽然模糊，但仍旧能够看的分明。

    “阿深，活下去。”

    裴深一分分扫过上面的字迹，攥着那片衣角的手一个劲的在抖，嘴唇蓦然就泛了紫。

    南槿眼疾手快，动作麻利的给他上了氧气罩。

    他半阖了眼，脸色发白，吸了氧之后，呼吸才瞧着稳了一些，手臂垂落下去，放在一侧，但手指仍旧紧紧攥着那片布料。

    宛若攥紧了余生最大的救赎。

    吸了氧后，他面色平静了不少，倒是比方才瞧着安稳许多。

    罗伊被这一遭吓得一个劲后退，可刚退了两步，就撞到一个人身上。

    “怕什么？”

    裴玖一把扶稳他，轻哼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紧接着大步而上，走到病床旁边。

    南槿摇了摇头，做了个嘘声的手势，示意谁都别话。

    这个人虽然表面看上去还算平静，可心率却快的惊人。

    能够看出他波动不已的情绪。

    病房里气氛沉重而凝滞，没有人敢开口，却也不敢离开，将裴深一个人丢在这里。

    罗伊怂的不敢话，扯着裴玖缩到门口，偷偷摸摸的与他咬耳朵：“会……会不会有事？沈离开之前，最害怕的就是你家先生有事，活不下去，那现在……”

    裴玖沉默着，目光却落下去，望见裴深手里攥住的布料。

    “会好的，都会好的。”

    倚着自家先生的性子，一定会撑下去的。

    毕竟先生身前，还有诸多未尽之事，决计不可能就这么走了，把所有事都丢下的。

    罗伊有些不解，侧头看了看裴玖，见他神色凝重，与往日大不相同，便也悻悻闭了嘴，不敢多什么。

    作为亲故和下属，即便悲痛，他觉得总归也不至于像裴深这样，毕竟一个人活着，有他该有的使命，并不只囿于感情。

    沈风屿只是做了他该做的事，他救了太多的人，他的牺牲和奉献会被所有人记得，留在史册。

    罗伊兀自嘀咕着，整个人都半挂在裴玖身上，正神游天外着，因此全然没有看到病床上那人眼角渗出的泪渍。

    慢慢没入鬓发，直到消弥无踪。

    沉默而压抑。

    “阿玖……咱们出去吧！”

    罗伊黏在罗伊身上，磨磨蹭蹭的扯着他，一步又一步的往外去。

    “我……我害怕，总归……南医生在这儿……”

    耳边叽叽歪歪的声音太过于闹人，裴玖叹了口气，不得已随着他出了门去。

    “那……”

    走廊四下无人，罗伊更是黏人，扯着裴玖坐下，歪着脑袋，湛蓝色眼眸里尽是疑惑，“阿玖，你家先生真的能够活下去吗？”

    他有些不敢相信。

    沈风屿与裴深，情深甚笃，一个跳脱，一个沉稳，本也是天作之合，可意外来的这样快，又突然将他们两个阴阳相隔。

    沈风屿生前最害怕的事情，就是裴深将自己的生死与他的生死绑在一起。

    留下这样一块布料……到底有用吗？

    “会的。”

    裴玖沉默了许久，点了点头，微微叹了口气，仿佛呢喃：“先生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自然不可能就这样抽身，只是这余下来的生命何等艰难，就只能靠在先生一个人挨过去了。”

    罗伊眨眨眼，虽然还是不太懂这其中关窍，但也看的明白了他的眼神，知道这个人很难过。

    “阿玖……”

    他凑过去，拉着裴玖的手，“跟我回去休息一下吧！你也忙了好多天了。”

    一切尘埃落地，罗伊也闲了下来，不过再用不了多久，他就得会总部复命。

    他与裴玖，无论如何也得短暂的分开一段时间，但过一阵子他就想办法调回这边来，他愿意留在Z市。

    为了他心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