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第二十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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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六岁生辰即将来临的时候,芋圆失去了她从最喜欢的大伯。

    那个从来都对她温柔又耐心的长者。

    “别哭,丫头,来……陪陪大伯吧……”

    男人连开口都有些吃力,一字一顿,几乎用尽力气,却仍旧是气音。

    但望着女孩的眼神,却是非常温柔慈爱的。

    像看自己的孩子一样。

    芋圆年纪尚,自然不太明白,那么好的大伯为什么没有妻子和孩子。

    母亲南雅给她的解释是,大伯的爱人过世了,所以这一世里,大伯都没有再娶他人。

    这爱情令她艳羡。

    “那我以后要成为像大伯一样的人。”

    彼时之际,芋圆是这样讲的。

    可在这个男人病危,已至弥留的时候,女孩方才觉得,大伯平日都是一个人的。

    瞧着……其实也怪孤单的。

    她突然就不想做与大伯一样的人了。

    “呜呜呜……”

    连顽皮摔破了膝盖都不哭的丫头,坐在病床边上,抱着那个男人的手臂,哭的撕心裂肺。

    “不要……大伯不要……”

    她嚎啕大哭着,稚嫩的眉眼里尽是孩童毫无掩饰的悲伤。

    “大伯不要离开芋圆……不要跟奶奶一样……”

    起来,裴母生前纵然疯癫,但因着爱屋及乌,对芋圆一样很好。

    这个孩子,可谓是在万千宠爱中长大,从没遭受过什么挫折。

    这是第二次经受亲人的故去,而且还是她最喜欢的大伯。

    姑娘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大伯……”

    直到哭累了,哭的喉咙都是哑的,她依旧抱着男人的手臂,抽抽噎噎的低泣。

    “芋圆……”

    裴深动了动嘴唇。

    丫头立刻凑过去,吸了吸鼻子,以方便听他讲话。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啊——大伯的爱人……咳咳……是什么样子的吗?”

    男人眉眼带笑,纵然鬓发皆已斑白,脸孔上也逐渐浮出老态,可仍旧是矜贵而俊雅的。

    好看的人,到老到死都是好看的。

    芋圆愣了愣,轻而易举就被吸引了注意力,甚至停了哭声,眼睫上还眨着泪水,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样。

    “大伯怎么从前不告诉我啊?”

    她曾经因为好奇,无数次追问过那个让大伯念念不忘的爱人,听还是个男人。

    唔……其实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那个男人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会让这么好的大伯,铭记数十载的光阴。

    “因为以后……没有机会讲了呀——”

    男人略略垂眼,苍白如纸的脸孔浮出几分笑来,提起过往,他长长的眼睫略略颤着,绀色的唇角勾着几分弧度,好看又优雅。

    “他是最皮的孩子,也是最沉稳的大人。”

    “他自出生起,就承了太多的东西,可他明朗又亮堂,我很难……不羡慕他的……”

    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裴深跟沈风屿,都是在苦难中出生的人,他们这一生里,都没有在原生家庭得到太多的爱。

    唯一爱沈风屿的母亲,也被迫害而死。

    可他们对待自己命运的态度却是截然不同的。

    裴深温和而柔软,一步步退让,愿意包容亲人,愿意迁就他们,即便自己受尽委屈。

    好像……也是一个人待的太久了,孤孤单单的,太渴望有个人陪伴,也渴望……那自就不曾得到过的偏爱,到底没有仔细去想过,从前都没有的东西,再委屈求全,往后就一定会拥有吗?

    但沈风屿不一样。

    他锐气、张扬,充满着生命的活力和对未来的希望,欣欣向荣,满是力量。

    他从不对任何事任何人认输。

    旁人怎样对他, 他就怎样对旁人,伤他一分,他便十倍奉还,助他一分,他同样也会铭记在心。

    爱憎分明,黑白清醒。

    芋圆听的懵懂,但还是能大概拼凑起对方的印象。

    会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大伯这么好的人,想来能与之相配的,必定不会差了才是。

    “芋圆……”

    那一整日,芋圆都没有去上学,而是乖乖待在病房里,陪着她最喜欢的长辈。

    太阳落下来的时候,这个从出生起就疼她宠她的男人,渐渐失了力气。

    气息也逐渐弱下去。

    “芋圆……”

    “大伯……还是很开心的。”

    “大伯终于……可以去见他了。”

    男人唇角含着笑,漆黑的瞳孔里,映出孩子天真稚嫩的脸孔。

    她不明白,也不会明白的,但终有一天,她长大成人,遇到她心上的人,无论男女,到那个时候,她就很明白自己如今的感受。

    裴深想着,自个儿多活的这些年岁,最大的收获,大抵就是……芋圆了。

    这个孩子实在太出乎他的意料,也太让他惊喜了。

    真好。

    有生之年,得偿所愿。

    他把自己和沈风屿身上所有童年里缺失的东西,全都补在了这个孩子身上。

    年轻即希望。

    一切停止的时候,仿佛连外面的风都静下来。

    病房里没有哭声,只有隐约隐忍的低泣。

    大家都知道,这个男人已经撑的足够久了,从当初的那场手术里能活到如今,已经远远超出了大家的期望。

    裴暄走近,含着泪要抱走芋圆。

    “我不……我不走!爸爸放开我!放开……啊!”

    丫头连踢带踹,挣扎着尖叫起来。

    她从就被保护的很好,从来没有见过逝去的人,即便裴母故去,大家也都是避着她的。

    可这一次,她什么都不听。

    “你们放开我,放开!”

    芋圆嚎啕大哭起来,拼命的挣扎着,以至于裴暄不得已放开手,让他从自己怀里跳出来。

    “大伯……”

    孩子第一次亲眼面对生死离别,瞧着病床上了无生息的男人,哭的撕心裂肺。

    “呜呜……呜呜……”

    “是不是往后芋圆就再也见不到大伯了……”

    “呜呜呜……再也没有人陪芋圆玩,给芋圆讲故事了……”

    病床上那个眉目安详的男人,永永远远的地离开了他们。

    这是沈风屿牺牲的第二十六年,裴深履诺,尽力且积极的活着,直到彻底油尽灯枯。

    只可惜那个因公殉职的人,到死都没有记起,他们年少曾相识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