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沐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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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融火泽进入九重天地, 如同进入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灼热气息被沁凉的风所取代,由皮肤舒服到脏腑, 如同沙漠渴水的人突逢甘霖。季遥歌拉着元还从九重天地的入口飞进,浮立半空, 闭眼深嗅一口。

    这里灵气充沛,虽不像灵海那样逆天,却也精纯浓郁,在万华上来算是极其罕见的聚灵之地, 且五行灵气循环生生不息,毫无灵海被法阵禁锢的沉气,是个绝佳的修炼之地。

    “好地方。”她由衷赞了一句, 睁开眼, 极目四望。

    天高云舒一望无际, 暖阳和风照拂四野, 触目所及皆是生机勃发的绿, 山峦叠翠远远铺展, 似墨影泼画, 没有边界。二人所浮之处的底下是片草木茂盛的溪谷,溪水从山腰的瀑浅潭潺潺流下, 撞着乱石叮咚作响, 溪畔是繁盛草地, 灵鹿白兔等各色兽遍布其间, 饮水吃草玩耍好不快活,也不惧人, 看到他二人落下,只睁着清澈的兽眸看着二人。

    季遥歌几乎瞬间就爱上这地方。她往前走了两步,正要话,天上却忽然飞下一团火红毛球,砰地砸在地上,然后抖着毛发站起来,像团燃烧的火焰。季遥歌这才想起进来之时猊兽之语,这是把幼猊托付给她了?

    猊松松筋骨,火红的毛大张,懵懂的眼与四周兽一一对视而过,仿佛发现宝藏般一跳而起,半人多高的身躯冲着四周可怜的鹿兔撒欢冲去,把这些可怜吓得四散逃开,它自己在地上滚了一身的泥土草木也不愿停歇。

    季遥歌捏捏眉心,想着昆都火脉两次异动都因为这只猊,一次是因它贪食,一次是因它贪玩被抓,估摸着这只猊的调皮劲已经到了连亲妈都嫌弃的地步,才会突然这么扔了进去。

    天上又是两声动静响过,九重天地的入口正缓缓闭合,苏朝笙与花眠一前一后飞了进来,也降在溪谷内。

    “这就是九重天地?”花眠揉揉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四周。

    “九重天地是什么地方?”苏朝笙并不知九窍玲珑塔的秘辛,亦看着四周问道。

    “就是九窍玲珑塔内埋于天地九梯之下的异域秘境,需要天钥地匙合并才能开。准确点来,九窍塔内的天地九梯应该只是一段接引之路,不过由于一直没能遇到手持地匙的人,所以族中无人进过这里,也不知道九重天地会是什么样的地方。”花眠摸着脑袋,一边走向季元二人,一边起九窍玲珑塔之事。

    “九窍塔内有天梯九层,地梯九层,是花家人修炼的圣地。我没进过九窍塔,根据去过的兄长与世谱记载,这天地九梯每一层都是个修罗域,其间遍各种妖魔及火池冰海等险峻之地,是修练术法与各色战技的最佳之地,心志坚毅之人,甚至能在此地闭关百载,以达心境之悟。只是这十八层梯委实凶险,稍有不慎命就要交代在这里,所以我那几个入过九窍塔的兄弟,都戏称这里为修罗域。我本以为这九重天地必然是个更加可怕之地,没想到竟是这般光景。”

    他有疑惑,更多的却是松口气,不用再开真是好极了。

    “入口闭合了。”元还却仰头看着与外界连通的入口在半空中彻底消失。

    “那我们要怎么回去?阿眠,你家世书可有记载离开之法?”季遥歌问道。

    “没有。媳妇……”花眠想起地匙,满腹疑问,有许多话想问她,一开口又是老称呼,结果被元还一眼瞪回,只吞吞口水,委屈嘲道,“季祖宗这般了得,还要什么离开之法?”

    “你唤我什么?”季遥歌以为自己听错。

    “季!!祖!宗!”花眠恨声道,“持地匙者如花家老祖亲临,你没见刚才进来前我爹和我叔叔几个都朝你跪地行礼了吗?”问完不等她回答,又恼道,“这地匙你早就得了吧?从一开始进昆都就是为了九窍玲珑塔吧?瞒得可真是滴水不露!你有把我当朋友?”

    “行,我错,我承认来昆都确实另有所图,不过若不把你当朋友我陪你演了这一个多月的道侣?”季遥歌干脆道。虽不该瞒他,但这地匙来历不明,也无法完全确定就是地匙,况且如此重要之物出来就已冒着杀身之祸,她又从何起?本待他剑庐得胜有了接触天钥的资格再与他知,谁又知道能出这些意外?

    “是啊,我的道侣,结果却和别的男人拉拉扯扯!”花眠冷哼着抱胸,把脸转开。

    “算了,你就叫我祖宗吧。”季遥歌不再解释,转眼看到元还站在溪边含笑壁上观,又朝他道,“他叫你世叔,却唤我祖宗,你是也算认下我这祖宗?”

    元还扬眉:“你们两个吵架,拖我下水?放心我最多和你一起做他祖宗。”

    “……”花眠闻言给气得七窍生烟,合着他这是一下子添了一对活祖宗?

    “好了,你们别吵了。”最后还是苏朝笙做了和事老,忍俊不禁地开口,“眼下入口已闭,原路返回是不能了。我看这地方灵气充郁,是个修行的好地方,或许还藏有秘境重宝也未可知,需得从长计议。不如暂且在此落脚,边修行边探寻此地,可好?”

    “还是苏仙尊所虑周全,甚是稳妥。”季遥歌朝苏朝笙拱手,“此番多谢苏仙尊出手相助,解我于水火之危。”

    “你言重了。我与元兄相识多年,为生死之交,他既为此事出手,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出点力是应该的。况且也因此事,我才有机缘得进此洞天福地,算来也是因祸得福,还得谢谢你们才是。”苏朝笙轻轻拂袖,将她托起,想了想又道,“你别误会,只是多年前有幸跟着元兄历炼过一段时间,他虽然面上冷漠,却是个重情义的人,是个极难得的朋友。”

    “你不必向她解释这些,她心里有数的。”元还行至季遥歌身边,向苏朝笙笑道。

    苏朝笙微有失落,很快便又丢开,坦然道:“我见你们关系匪浅,而我们怕又要在此逗留一段时间,不希望你我之间生隙,才多嘴一,不想倒是我气了。”

    元还只笑笑,换了话题:“此地你我四人皆初来乍来,看着虽平和,有无危险却是不知。不如兵分两路,先探探这地方。我与遥歌一路,你带花眠一路,以六个时辰为限,我们回到此地会和。路上若遇异常切勿妄动,遇险则以灵符互通,可好?”

    “好,就按元兄的行事。”苏朝笙当即点头。

    花眠不乐意,待要争论,却又知此安排最为妥当,四人之间元还与苏朝笙修为最高,他二人一人带一个,可以保证他与季遥歌的安全,当下也只能愤愤拱手:“二老,告辞!”

    语毕他自朝西南方向走去,苏朝笙摇摇头,失笑跟上。季遥歌指着自己鼻头朝元还道:“我们?二老?”

    元还深凝她一眼,道:“走吧,祖宗。”

    “……”季遥歌默。

    ————

    苏朝笙与花眠沿溪往下,元还便与季遥歌涉溪而上,没走多远就抵至飞瀑清池。的岩崖挂着几道白练般的窄细瀑布,池潭方寸大,池水绿中带蓝,还有些乳色,像是化了一池牛乳在其间,潺潺向下流去。

    进了这九重天地,喧嚣纷扰似都被区隔在外,二人步调放缓,只踱于山间,行走甚慢。

    粗粗看去,如果能忽略一路跟着两人摸爬滚在两边草丛里的猊外,倒也安静惬意。元还走到潭边停步,查看地势,季遥歌则无奈地看着被折腾得鸡飞狗跳的草丛,猊火红的毛发在草丛里时隐时现,她如今已能深深明白母猊的心情,这只没有见识的幼崽可能是个巨大的麻烦制造器。

    心里正想着,她腰间骤然一紧,下一刻人已腾空而起,被洁白蛛丝卷进潭中。

    哗——

    水花四溅,她的头从潭里钻出,抹了把脸上的水,朝始作俑者道:“元还?”

    “洗洗吧,一身的血污臭味,熏得很。”元还在潭边拣了干净石块盘膝坐下,他身上已换过一袭衣裳,是松柔的广袖云纹青袍,长发半落,倒是仙风道骨,潇洒得很。

    季遥歌搓搓脸,指腹拈下一层黑垢,才发现果如他所言,自己浑身都是蛟血与灰烬混杂的污物,经过这么长的时间,全都干涸结痂在身,她才悟到元还这是特意将那二人遣走,带着她来此沐浴。修士有净体法术,但到底比不上一番彻底的沐浴来得舒心,四周并无其他旁人,她一个猛子扎进水里,也不再多言,潜入潭下泅起水来。

    元还原闭着眼调息,耳中听见水里细微的泅水声,又有些按捺不住,悄悄将眼开一条细缝,瞧着潭底纤影似鲛人般游过,不过些许轮廓,却自有一番玲珑浮想,不免微微失神。

    哗啦——

    又是一阵水花四溅,元还被兜头泼下的水浇个彻底,却是季遥歌在潭中跃起,修长双腿似蛟尾,在水里起一片水花。蛟龙喜水,这是她的天性,那些年在万仞山被压抑的兽性经历这漫长的六百余年时光,渐渐又被拾回,时有为人的深沉心思,亦偶现幼兽懵懂好奇的神色,种种矛盾揉捏成形。

    “偷看我?”她的声音穿透漫天水花。

    “有这必要?”他将广袖抖开,看着衣上水渍摇头。

    广袖放下时,潭内已站起一人,月白素袍温伏在身,裙摆在水面荡成长长蛟尾,季遥歌散着全发,一双眼湿漉漉看他,极尽妩媚妖妍。

    “下来,一起!”她邀请他。

    元还墨金异瞳闪过沉色,目光直坠其身,一言不发。季遥歌忽腾身出水,在潭面软腰后翻,犹如银蛟跃出,双腿勾出一道潭水所化的蛟尾,卷着元还的手,把人“扑通”拉进水里,她复又在水底绵绵游来,贴着他的后背站起。

    “你沾了我的蛟血,也需得洗洗。”她咬唇轻语,吐气如丝。

    元还无需转头,已能感受她那酥展入魂的一身媚骨,换作这世上任何一个男人,怕都难抵抗。他转身,潭水重重一搅,他用足力道将人拦腰抱在怀中:“想清楚!跟了我,不管你有没幽精,爱不爱我,都只能同我一起。”

    那力道,是他少有的霸道。

    季遥歌不答反问:“你当着众仙的面承认你我‘交情’,我以为是你想清楚了,要同我这没有爱情、非人非蛟的妖女在一起?”

    元还沉沉看她,到这一步,两人仍没一方退让,都想得到对方答案。

    就这么对望片刻,元还忽将她竖抱出水,抵在那岸边石岩上。衣裳尽湿,体温交融,正是缱绻时分,不妨一庞然大物“砰”地坠入二人身边的水里,刹时间水花如雨。

    火红绒毛浮到水面,水底咕嘟两声,有气泡一串串升起,须臾,幼猊猛烈甩头探出水面,甩出一大片水花,然后定定看着两人,龇牙咧嘴,露出它自认为是“笑”的表情——好玩,要一起。求亲亲,求抱抱,举高高,它是可爱。

    “……”季遥歌没了想法。

    把人遣走,倒忘了身边还有只通人性的幼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