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媚色夺人
在今天之前, 长蓬宗已经给赤秀下过数次拜帖,花眠和他们过几次交道, 对方想要炉海特产澄晶,并用需量甚大。这原是门生意, 就算两宗曾在万仞山有过不愉快,但花眠也不至于为了这个将对方推拒门外,然而对方却几次三番压价,花眠数度拒绝之后对方仍是不依不饶, 他们也不吵,就是拉着花眠能从宗门困难到同道之情,再从同道情谊扯到万华历史, 滔滔不绝上一天一夜, 想用三寸不烂之舌让花眠点头。之前没在花眠这里讨到好, 现在季遥歌出关, 他们这是算准时间来的。
别的东西还好, 可这澄晶矿在炉海也不是季遥歌一个人的, 那是安海联盟的物资, 只不过现在运送渠道完全掌握在季遥歌手里,所以季遥歌在万华上拥有澄晶的绝对话语权, 但再怎么绝对, 也不可能低于成本价格出售。毕竟留在炉海内支撑着基础物资运作的妖兽也要生存, 整个运送渠道也并非没有成本, 安海联盟对每项流入万华的矿草资源也都有最低价格线以保证炉海的利益,这是她与昊光及安海联盟成员的合作基础, 就算以季遥歌今时今日在安海联盟和昊光平起平坐的地位,也不可能破,更何况是为了外人?
扯什么道义,那都是狗屁。
季遥歌自己都还有一大堆人等着养活,哪经得起挥霍?花眠自然要替她守着,那头无论如何也点不下去。
“长蓬宗的顶级功法《虚海诀》有些缺陷,会引发经脉逆行,越到后期越受其苦,长蓬宗内很多弟子都靠他们宗门秘药克制这种反噬。去年的时候,他们宗的药仙炼制出新的丹药,能够完全克制经脉逆行,甚至可以提升修炼速度,而澄晶就是其中一味主药,只不过需量甚大,所以才找上我们。”花眠把前因后果了一遍,又撇嘴不屑道,“那群老家伙就会倚老卖老,你和他们钱,他们就扯道义,你道义,他们就哭穷。要他们拿等价灵玉来换,他们灵玉储量少,拿矿草灵药又舍不得……怎么还指望我白送他们?季遥歌我和你,长蓬宗的人我是不见了,要见你自己见吧。”
他也是被烦得不行,现在季遥歌出关,他双手一摊把这事推个干净。
许是这几年都是他独挑大局心里也有怨,趁着这事发作出来,季遥歌倒要哄着他:“知道你辛苦,行了,这事我来应付,劳烦你帮我把他们请进来。”
花眠这才挑了眉自去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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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人要进赤秀,自然只能用走的。长蓬宗来了四个人,一位副宗一位长老两个内门重徒,从北圣斋一路走到浮岛之下,恰巧冰原上为迎接季遥歌而设的晶花未收,震得长蓬宗人瞠目结舌,两个徒弟更是惊叹连连,那长老脸色便不太好看,虽未言语,眼里却是明晃晃的嫌弃,看赤秀的眼神就像看一夜暴富的土财主。
长老姓刘,就是前两次上门与花眠交道的人,着一身灰暗道袍,那股子顽固与迂腐透着衣服传出来,让花眠嗤之以鼻,相较之下,同样作道士扮的副宗杨长凌就让花眠有些诧异。杨长凌应该是这两年才被破格提为长蓬副宗,他很年轻,身上透着股与长蓬格格不入的蓬勃劲儿,修为也只在元婴中期,但寿数不大,就只比季遥歌年长了两百来岁,也是长蓬年轻一代的佼佼者,很得长蓬上下喜爱,长得俊秀,又机灵爱笑,算是长蓬宗的一个异类。
长蓬宗将他派出,估计就是想借他身上这股劲儿好与赤秀点关系,这杨长凌也确实和长蓬大部分人不同,非但没有任何鄙薄之意,反笑嘻嘻地把赤秀一通夸,不亢不卑的态度多少叫这番恭维显得真心实意,听得花眠全身舒坦,几乎沉浸在对方的马屁里,只不过从北圣斋到赤秀宫这段短短的路程,花眠就已经和对方称兄道弟,看得长蓬宗另三个人啧啧称奇。
“杨兄,刘长老,请稍等片刻。”到了赤秀殿外,花眠就先告罪一声,自去通传。
四人静候崖上,只见这岛上一片兴盛,各处皆奇,不由都瞪大双眼,杨长凌更是轻叹一声:“刘师叔,赤秀虽是后起之秀,可你瞧这格局气势哪里不是气象非凡?反观咱们宗门,虽迄立千年,处处以大宗自居,可只知守旧,靠着老祖留下的那点底子撑着门面,门内弟子却个个拮据清苦。这万华一日千变,咱们也该图变图新。”
刘长老眼现驳意,可想想宗门景况,五大宗门长蓬宗早就名不符实,也无甚好驳,不免有些颓意,里头花眠正好出来,面色古怪地请四人进去。四人不疑有他,杨长凌一整衣冠,带着刘长老并两个徒弟进入赤秀殿,可人才进殿,四个人俱是一愣,下一刻脸色同时涨红,双眼瞪如铜铃,饶是杨长凌年轻活络,见着这殿上景象,也难逃面红耳赤。
这哪里是什么正经宗门,这分明是个媚门盘丝洞。
只见殿上光线如覆纱雾,角落里燃着浅樱粉的灯,落下一层暧昧光影,淡淡香气似有若无地萦绕着,如同这殿上飘飞的浅色纱缦,纤细的人影散落在光影间行走起卧,脚步放得很轻,举止缓慢优雅,曼妙玲珑的曲线如同剪影。几张或清丽或绝俗或冶艳的脸庞挂着迷离的笑,二三成群,或调弄胭脂,或互相描眉,又或只是互相搂着腰喂酒,听到动静,都都拿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进来的四个人,当真个个皆美,衣裙薄而不露,妖娆无双。
四个人的呼吸似乎都在她们的注视下变得绵长——媚色撩人,却非流于表相的浮艳,眼前这画面堪称绝美,媚而不俗,撩而不露。
“可是长蓬宗的杨副宗主与刘长老来了?”
四人正呆滞非常,却听殿上传来悦耳声音,丝丝扣入心弦,引得四人不知不觉地又朝前行了几步,这才见到大殿正座上所倚之人,又是阵剧烈心跳,怦怦不止。
偌大玉座上趴着只毛色鲜亮的赤金猊兽,看到有人前来,不过抬抬眼皮,温驯得像只家养大猫。
蓬松的火红兽毛间半倚着肌肤赛雪的女人,眉目惺忪,姿态慵懒,薄纱罩衣轻褪,露出圆润香肩正让身后半跪的俊美男修提笔作画,胸口处朱红抹胸半露,上面的白荷只露些许尖角,乌黑发丝垂拨一侧,拢得那张脸愈发巧,从头到脚皆是万般风情,无人可及。
多看两眼,心都要跃出胸膛。
难怪花眠刚才表情那般古怪,就连他进来之时也被吓了一跳,只差没就地喷血,同时可惜元世叔见不着这场面,不过元还若在,恐怕也不能让季遥歌如此胡来——反正他必不肯自己的媳妇呈美于外人眼前。如此想着,他看了眼正在季遥歌肩头落下最后一笔的胡六——以前没觉得“他”美,怎么这会看着,竟这般妖冶?
胡六画的是点犀花,和季遥歌脑后簪的一样,最后一笔画完,将季遥歌外袍拉上,薄纱下只透出些微花形,极是撩人。花眠重重咳了两声,把震呆的四个人叫回神。
“这……这简直……”刘长老有些年纪,回神后对自己的失态又羞又怒,只将眼一别,差点就要骂出“无耻妖女”,却被杨长凌给先一步拦下。
“正是。在下杨长凌,这位是我宗刘长老,知道季宗主出关,特来拜会。”杨长凌回神后虽还心有震憾,却还是挂上招牌笑脸抱拳道,一边又让身后弟子送上厚礼。他身后的两个弟子就没这么镇定,满脸迷茫仍未定神,直勾勾看着殿上美色,催了几声才呆滞呈礼。
季遥歌微拢衣襟站起,颌首示意,又令人看座,请杨长凌二人坐下话,笑道:“贵派有心了,本座不过闭关修,何需杨上仙亲自前来,倒叫本座受宠若惊。”
“季宗主客气。其实在下前来,除了恭贺季宗主出关之外,另有两桩要事。”寒暄过后,杨长凌很快进入主题,“这第一桩要事,是向季宗主告罪来的。”
“哦?”季遥歌已回倚猊兽身畔,闻言挑眉。
“三年前在万仞山上,敝宗的几位同门对季宗主与贵宗出言轻慢,多有得罪,在下特来赔罪。其实汪长老从万仞山归来之后潜心闭关,已有大突破,正是因为季宗主当时一番指点,反令其窥破心魔有所领悟,他闭关未出,无法亲自前来道谢,一直耿耿于心。当时敝宗同门对季宗主多有误解,眼界不够不知天下道法各有所长,季宗主心术登峰造极,却被他们误作邪术,以至两宗积怨,是敝宗之过。在下此番特来请罪,再则也替汪长老向季宗主道声谢,多谢当日季宗主的指教。”杨长凌得诚恳,言语之间并无一丝大宗的居傲之气,甚至连副宗主的架子也不摆,倒叫人心生好感。
季遥歌这才记起三年前顾原二人结礼,她确曾因长蓬宗出言辱慢赤秀而出手教训过汪旭之,不过对方因此突破心魔这倒令她有些诧异了,想来心术除了媚惑世人之外,也可令人解开心结放下过去,这倒是连她都未曾想到的了。
杨长凌话得让人舒服,姿态放得也低,一来就先化解从前恩怨,倒令季遥歌另眼相看,闻言只柔声道:“杨上仙言重了,当日本座只是意气之争,成全汪长老实属无心之举,当不起这一声谢,至于误会,你我两宗开便是,赔罪就不必了,此节就此揭过吧。”
“季宗主心胸宽广,在下佩服。”杨长凌起身作了个揖才再归座,这才提起另一件事,“实不相瞒,在下此番前来,还有个不情之请。”
季遥歌目光晶亮,带了几分惑色直望向他,他被看得一阵心跳,到底还是嫩了些,不敢与她对视,只能转开头去,她这才开口:“既是不情之请,杨上仙就不必了。”
这拒绝不留一丝余地,杨长凌一愣,刘长老面色顿沉,眼看就要发作,却听她摆手淡道:“二位稍安勿躁,贵宗所求之事,阿眠已经过。你们皆是万华同道,有难本该鼎力相助,互相扶持,然而敝宗实在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刘长老闻言坐不住,越过杨长凌就要开口,却被季遥歌断:“刘长老,本座知道贵宗的难处,可是敝宗也是有苦难言,我跟几位交个底吧,别看我这宗门排场大,看着光鲜,也不过肿脸充胖子,装个门面排场用来唬唬人,要比起贵宗这几千上万年的底蕴,那可真是差得远了。”她站起来,一边诉苦,一边可怜巴巴看着杨刘二人,把这两人看得心软,顿觉自己以强欺弱,她倒还在那里继续着,“二位有所不知,我这宗门才建成多久?在这万华也没什么可倚仗的,朋友又少,外头又嫌弃我们是媚宗不愿来往,我要养着这宗门一大家子人,就指着炉海这点产出过日子,顾了头顾不到尾,每日都心焦如焚,恨不得将这宗主之位丢开手才好。”
她娇滴滴的模样真是叫人心里生怜,杨长凌虽能言善道,到底也有几分男儿骨气,哪好意思欺负她,那刘长老也是咬了咬牙,硬撑着开口,还想什么,却又被她截断。
“刘长老,贵宗在万华也迄立千年,积威甚远,底蕴厚实。我这宗门好听点也就自称为宗,不好点就只是个不入流的门派,与贵宗是不能相比的。贵宗身为五宗之一,万华威名远传的名门大宗,是我辈楷模,日后我们还要仰仗贵宗提携。”
花眠一听就捂住了嘴,不然要笑出声来——季遥歌是个妙人,你和她哭穷,她能哭得比你更穷,你和她道义,她自诩辈,谁好意思要辈扶持?再加上那楚楚可怜的模样,不知道的以为长蓬宗仗势凌人,在欺负她一个姑娘,那刘长老话没出口就被怼回,还没法辩解,别提多憋屈。
真是解气。
被堵得无言以对,刘长老“砰”地拍案而坐,恼火万分。杨长凌这才领教了季遥歌的本能,看着绵软,实则强硬,竟是寸步不让,毫无妥协之意,不过虽然如此,他笑容未改,只道:“季宗主,咱们不必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你在商言商,我知道这些对你都是虚的,然而贵宗的澄晶确实于敝宗十分重要,不知可否各退半步,敝宗愿以市价七成大笔收购。”
季遥歌仍是笑的,定定看了他两眼,缓缓摇头,杨长凌心中亦生无力感——那价格已是长蓬能承受的极限,可对方仍旧死咬不松,摆明连谈都不愿谈的态度,他咬咬牙,又道:“日后敝宗所炼的筑基丹药,三成送于贵宗。”
长蓬宗擅长炼丹,宗门所出的基础丹药在万华上也是千金难求。
刘长老闻言一惊,见季遥歌还是摇头,他不禁气上心头,喝道:“你还不知足?”
杨长凌亦是一阵烦躁,能给的都给了,对依旧不松,便有些气恼地坐回座上,却也不走,季遥歌这时方笑着开口:“我有心让利贵宗,不过最低也能到九成,其中尚缺两成差价,贵宗所炼之药虽好,可炼制不易,所出数量并不多,无法弥补其中差价,料来贵宗无力承受,我倒有个提议,二位可以斟酌。”
“请。”杨长凌闻言眼睛一亮。
“这两成差价,除了以丹药填补外,我还要贵宗在南境的三处修炼秘境。”
此言一出,杨长凌与刘长老同时色变。秘境这东西向来可遇不可求,是大宗门立宗之本,也是培育宗门人才的必须之物,放眼万华,不论是昆都,还是万仞,哪一个宗门没有修炼秘境?除非宗门败散,秘境才会易主,否则绝无可能拱手让人,季遥歌开出这个条件,无疑是对长蓬的侮辱。
刘长老拍案而起,正要暴怒骂人,又听季遥歌道:“别急,听我完。我不是要你们将秘境易主,只是租用。这两成差价,就算是我宗租用贵宗秘境费用,以供我宗弟子修行,如此一来,既解决贵宗的难处,也解我宗之苦,这方是相互扶持的共赢之举,二位呢?”
杨长凌和刘长老同时沉默,租用秘境这种事,在修仙界闻所未闻,事关宗门要务,他二人谁也无法立刻决断,一时无言。季遥歌并不着急,只道:“二位可以慢慢考虑,不急。你们难得来赤秀一趟,不妨留在赤秀玩几天,也让本座略尽地主之谊。”话间招来门人,正要嘱咐好生招呼。
“不必考虑了,我同意。”杨长凌却沉声断言。
“长凌!”刘长老却是一声置疑,直呼其名。
“师叔,这趟出门前,师尊已将此事的决断全权交由长凌,只要不涉宗门根基与正邪原则,长凌皆可作主,如今长凌已经决定,师叔不必再劝。”杨长凌平时虽是嘻笑喜人,却也是个有决断之人,主意一定便不予置喙。
刘长老重叹一声,只能将头转开。季遥歌点头赞道:“杨上仙爽快,和爽快人合作就是舒坦。希望今后与贵宗合作之事,也由杨上仙亲自负责。”她可不想和长蓬宗其他老顽固交道。
“没问题。”杨长凌点头,末了也是一声苦笑,“季宗主好生厉害,在下今日算是见识了。”他此时方察觉,从他们踏进季遥歌摆下的盘丝阵,被对方媚色先声夺人起,今日这番交涉的主动权,就已经掌握到她手里了,他们不过被牵着鼻子走而已。
季遥歌但笑不语,只将此事的细枝末节转交花眠详谈,大事已定,当下也不着急,就先将人请下憩。目送长蓬四人离开,花眠朝季遥歌竖起拇指,嘴里却道:“幸好我不用和你做买卖。”
胡六嗤笑一声:“怎么没有,你不是卖力了?”
“……”花眠顿时沉默,仔细一想,好像真如胡六所言,被季遥歌忽悠在赤秀呆了许多年。
季遥歌哈哈大笑,甚是快意——此番归来,她已察觉如今赤秀最大问题,就是没有一个适合门人提升修为的秘境,如今虽是租来的,也算是解燃眉之急,自己不过让出两成利,换来的三个修炼之地,这买卖划算得很。
再者论,她亦有私心,据花蓁推测,当日玄寰与幽篁探入仙国之前,恰巧就徘徊在那三个秘境附近,故而听到长蓬有所求时,她便起了这个心思。若能到那附近查探,不准她能找到关于玄寰与幽篁所留踪迹,甚至于是仙国的消息,这机会她断不能放过。
“有了秘境,日后来赤秀投靠的修士怕要更多了,我你不考虑收个把资质好的徒弟?堂堂一宗之主,没个徒弟不过去啊。”花眠忽然有感而发,话音才落便收到季遥歌望来的清冷目光,顿时闭上嘴。
他忘记了,她曾经收过一个徒弟,不过结局并不太好。
季遥歌倒没什么,只是走回猊兽身边,把身体埋入它蓬松兽毛之间。
师徒一场,至今已过五百余年,白斐早都不知轮回去哪里了。
她连他的长相都已经记不得了,不止他,还有白砚,还有曾经认识的许多人,想着想着,她忽取出一物放在地上。
精致的傀儡木人面容讨喜,曾经因她一缕幽精而鲜活可爱,如今却毫无生气。这木头人肢体灵活,在她的操纵下几与生人无易,可终究表情僵硬,无喜无悲,任凭无还技艺再高,也无法赋予一件死物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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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季遥歌百无聊赖地玩着傀儡,那厢北圣斋外却迎来新客。
“这地方挺好。”有人低声赞道。
冰天雪地之间,一抹红色格外抢眼。
“我自己进去就行,你们留在外面吧。”那人又是一声低语,夹着几丝笑意。
正是新出不久的鬼域魔尊,地阳宗新任宗主,顾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