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赤莲魔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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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到门内的示警声时, 季遥歌正在大殿上和花眠继续商议宗门事务。

    三年时间积累的事务堆叠如山,光靠花眠一个人处理不了, 来宗门内的人才还是太少,收进来的大多是散修, 不堪大用。宗门运作,和炉海的赤秀岛又大有不同,想要在万华闯出名堂,光靠武力行不通。宗门实力很大程度取决于宗门内的人才, 而这是赤秀目前最欠缺的。修仙界想要培养一个人才谈何容易,大多宗门穷尽所有,也只是万里挑一, 培养个把精英出来。

    季遥歌确是在慎重考虑收徒之事, 嫡传弟子就算了, 内门弟子倒是可以挑选起来。再来便是对宗门低阶弟子的综合培育扶植, 更是需要系统的入门教导, 这一点万仞无相剑宗就做得非常好, 所有新入山的弟子, 即便是各个山头的修士所收嫡传弟子,入门都需要与所有弟子一起, 接受基础修行, 而基础修行分设课程, 除了必要的修炼外, 还增开杂爻的类目,诸如万华仙史、符箓炼药、法阵推演等各种学问的基础, 以便弟子后期择途而修。

    这还只是最基本配置,后面还有各种历炼、考核、分师,各峰也要有入驻的人才,以便教导弟子,资源又面临重新分配……她有心效仿,但其间烦琐,光是一个导师人选就要花费不少精力,聊了半日,也只聊出个大概轮廓,倒比修炼更加烦人,更何况她还有个蛟城要兼顾,骤然便觉得压力沉身,不比从前做散修时来得逍遥自在。

    不过,散修有散修的舒坦,宗门有宗门的优越,人要往前,就要面临选择,季遥歌并非冲动之人,择定而后行,从在炉海为岛取名“赤秀”起,她就已拿定主意。

    “你身边人手不够,先安排下去,在宗门内办一场试选拔人才,扶持起来协助你处理宗门事务,现有门人不要闲置,暂时先均配到宗内各处料理杂务,待试过后再定。咱们宗内,兽修与凡修皆有,心处理他们之间关系,以免惹出群纷。”季遥歌随意点着赤秀舆图的各个山头,边想边。

    这三年她不在,大主意没人定,花眠能力又倾向于钻研杂术,以至宗门内务杂乱无章,大部分门人吃空饷。赤秀如今还按炉海时元还所定规矩运转,岛上多处是药圃丹房、剑炉铁坊等地,用来炼制丹药符箓法宝武器,足能自给自足,在炉海时没问题,但到万华就难以发展,需要变革。

    “行,我手底下也有几个人,等回头召集来了一起商议。”花眠也有些倦色,劳心的活比起修炼还要费神,“原想着你出关我能松快点,没料你连让我喘口气的时间都不给!”他伸着懒腰,含怨看她。

    “六身上的担子也不比你少,她都没开口,你好意思?”季遥歌瞥他一眼,蛟城的事比起这边,只多不少,情况还更加复杂,“再,我也不亏待你,赤秀的资源任你取用,别人要费尽心机冒生命之险才能得到的东西,你若想要不过一句话的事,省你多少功夫?你要修炼,元还留下的炼器坊也敞开随你使用,还想怎样?”

    对花眠,她给的信任比胡六都多,甚至于……如今可能还多过元还。

    “得了,你还不让人抱怨了!”花眠捏捏眉心,“江尘的邀请,准备如何回复?”

    “去是肯定要去的。”季遥歌想也没想就回答,“不过奇物会什么来头?”

    “听是三星挂月阁内部奇宝赏析会,只有三星挂月阁的人有资格参加,不过月阁以上的成员,有资格邀请非阁员的修士前往,不过一般被邀请去的都是预备收入三星挂月的人才,具体的我就不太清楚。你被江尘邀去奇物会,他应该有心做你的引荐人,引你入阁。”花眠回道,又试探她,“元世叔应该参加过奇物会,确切的消息,你何不向他听?”

    “他在闭关,不便扰。”季遥歌淡淡一语,不多作解释。

    花眠还想再问,外间示警音响起,竟有人闯入北圣斋地界,并已不知不觉掠到赤秀浮岛下的冰湖上,如今被巨幽拦下。

    ————

    在接到通传,是鬼域魔尊造访时,季遥歌并没将这个人与故人联想到一起。鬼域和万华以冥沙海为界,两边消息互通不便,魔尊诞生这种轰动整个鬼域的事,并没能第一时间传到万华,季遥歌没有收到一点风声。

    那人站在冰湖上,正低头欣赏冰湖下面景色,没有继续往前的算。

    冰湖下冻着几个鲛人,孔雀蓝的尾鳞在冰下清晰可见,那纹路颜色像匠师精心烧制的瓷,以湖为坯,釉下绘彩。不知多少年前残忍的死亡瞬间,却因这冰色而添了几分绝美。

    季遥歌已经看这人。

    一身红衣宽袍,在霜白雀蓝间格外醒目,发髻梳得泛亮,依稀还是与原风晚成亲那日的扮,意气风发,神采飞扬。他抬头,也确是大婚那日的模样,眉眼皆无半分变化,脊骨像是松柏,背上所负长剑照旧是昔年侠义风范,可这一转眼,他却成为鬼域的赤莲魔尊。

    三年时间,他面目未改,却判若两人。昔日正气凛然的一宗之主,而今却成鬼域赤莲魔尊,一正一邪,其中差别之大,纵是季遥歌也难免意外。

    她看他,他也看她。

    冰湖剔透,溃决的寒气在地面氤氲成白雾,这让季遥歌的出场,更显高深。

    她有双透亮的眼,眸中是冰封千里的冷漠,还是阳春三月的妩媚,这取决于站在她面前的人是谁。她修行的功法让她能轻而易举地俘获对方的心魂,但顾行知却从没在她眼里读到更多的感情,她给他的,只有一轴空卷。

    像这长达八百年的陌路,殊途无归。

    这中间,隔着面目全非的过去。

    顾行知有些微恍神,三年前发生之事犹在眼前,她这双眼,看尽他人生中所有狼狈与不堪,像一面镜子,毫无遮掩映出他的过去。

    “不知魔尊驾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女人的声音悦耳,隐含笑意,但若仔细分辨,却又无情。

    顾行知敛神,刚才的恍惚虽然短暂,但对他而言已是不该。

    “不敢当,季道友莫怪我擅闯才是。”他淡笑开口,解释道,“此前五明府与地阳宗联名求见,均被贵宗推拒,我只好不请自来,还望季道友看在昔日情分上,见我一面。”

    一个称尊,一个论友,道尽八百年岁月的更迭辗转,与被篡改的两百三十年陪伴。从天之骄女到媚门低修,再到被他亲口承认的道友,她用八百年追上这段遥不可及的距离。

    他们之间早已无关对错,剑宗的大师兄和大师姐,尽皆湮灭。

    这一切,不可回,不可逆,只可往前。

    季遥歌放眼冰湖,冰湖外的机关法阵被他轻而易举破去一角。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三年时间他能以垂死之躯活着走出赤莲川,这份能耐万中无一,他和她有点像,境界仍是元婴,可修为却深不可测。

    而同样难以捉摸的,却是他的行事作派。

    “我刚出关,宗内事务繁杂,拜帖又多,竟不知是魔尊亲自相邀,一时疏忽,其间怠慢还请勿怪。”她客套两句,问他,“只是不知魔尊如此大费周章进我赤秀,所为何事?”

    顾行知眉峰随着笑容而舒,看起来仍旧清风明月,并无丝毫鬼域魔气,就连开口的声音,也再正经不过。

    “来找你谈合作。”他略低头,眼中现三分宠色,只道,“师妹,不如你我联手,杀了师尊吧。”

    声音、语气、神情,皆是八百年前的顾行知,正气凛然又带些微无奈温柔,是属于万仞的大师兄,可那眼神,分明又是八百年后的顾行知,冰冽深沉。

    一千年,季遥歌从没想过,有朝一日,顾行知邀她相见,只是为了商量如何斩杀谢冷月。

    欺师灭祖的事,他竟又得那般理所当然。

    “合作?你要以哪个身份与我谈合作?”季遥歌上前两步,目光一改,亦是柔情万种,直逼他眼底。

    “你喜欢哪个?”顾行知往前,与她擦肩交错,行至她背后方转身,声音直落她耳畔,“大师兄?还是赤莲魔尊?或者地阳宗主?”气势之上竟与她分毫不让。

    “顾行知……”

    她开口,被他“啧啧”断:“也对,还是名字更亲近些。一千年时间,你我二人从再正直不过的剑宗师兄妹,一个沦为赤莲魔尊,一个化作蛟王媚主,到如今没有变的,也只剩下我的名字。”

    顾行知手掌从后撩来,擎起她一缕长发轻轻嗅去。

    季遥歌心念微动:“原风晚回去了?”蛟城新立,蛟主诞生之事在万华虽然传开,可知道新王确切身份的人并不多,也只有当时在蛟城的原风晚最了解潜渊变故,虽然没有留到最后,她却不难猜到新王是谁。他能知道得这么详尽,应该是从原风晚那里听到的。

    “是回来了,带着地阳宗归附于我,在我座下听令。”顾行知伸掌轻抚她后脑,似多年前的亲昵爱怜。

    季遥歌挥手轻轻格开:“那你应该知道,我和地阳宗不可能合作,而且我对诛杀谢冷月没什么兴趣。”她是个感情淡漠的人,不管是爱还是恨都很浅淡,若无十分把握,她不会拿辛苦创立的赤秀去和谢冷月拼个两败俱伤,只为图一时之快。

    万华这边,她根基未稳,不想凭添波澜,不过鬼域那边……

    顾行知对她的拒绝并不意外,正想再,却听她勾眼道:“你想同我合作可以,不过凭赤莲魔尊和地阳宗主的身份都不够资格。你要报仇,可赤莲魔尊不过一个尊号,地阳宗大权还在原家手中,其实你手里依旧无实权,不能为所欲为。”

    她扬起脸,巧笑倩兮,化客为主:“不如这样,我扶你坐上鬼域之主的位置,到时候你我再来谈万华合作,嗯?”

    顾行知的笑意倏落,“师兄”的假面被眸色割开,芒刃四射的目光盯着她的背影终于露出一缕魔气。

    “季遥歌,我从来不知道,你的野心这么大。”

    她要什么?她要正邪两道都纵横无忌的地位,游走边缘,不论正邪仙凡妖兽,她要做那个给别人选择的人。

    “那你要吗?”她回头妖娆地笑。

    “我没拒绝的理由。”顾行知道。本来杀谢冷月也只是个试金石,用来试探她对他们的态度,是心存抗拒,还是有回旋空间。

    显然,结果让他意外。

    “请我进你的赤秀看看?我此番过来,给你备了一点薄礼,想来你会喜欢。”他很快又笑起,“灭天弩、箭的消息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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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初的五狱塔仍旧笼罩在让人敬畏的气息中,这里十年如一日静谧诡谲,很少有人敢踏进这个地方。

    阴森的黑塔耸立如墓,种种传言令人恐惧。

    元还在这里已经呆了两年多。

    塔中所有人都被驱逐,只剩他一人而已。

    他并没如季遥歌所想得那般,在修造五狱塔,也没有去追寻自己心底的疑窦,只是呆在自己的石室之内,面对满桌满地凌乱的图纸,还有密布塔顶与塔壁的阵图,在交错的光芒间面露狂色,长发凌乱披覆,再无从前风度。

    “天卷,地卷……人卷呢?人卷是什么……”

    他有预感,所有谜团的答案,都在这至关重要,却迟迟不曾显山露水的人卷之上。

    人卷,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