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四点二十五分, 希尔侧躺在贝琪身边，半撑起身子静静看着他的主人。

    为了让他的主人安眠，卧室里黑漆漆的没有一点光亮, 可是这难不倒机器人。

    他的身体里装备了最先进的热成像技术, 人类看来伸手不见五指的卧室，对机器人来却亮如白昼。

    所以即使女人背对着他，他也能清晰地看见女人眉间的皱褶, 每次灌输完记忆后，他的主人都睡不安稳。

    机器人伸手，指尖轻轻卷起黑色的发尾。

    在他离开的日子里, 他的主人剪短了发, 曾经瀑布一样的长发如今只是将将及肩。

    可是触感仍旧让他沉迷, 从过去到现在从没变过。

    他又回到了主人身边, 这次再没有任何人可以让他们分开。

    即使是主人也不行。

    他过, 会一直陪在主人身边。

    那时的主人准许了。

    无论多么艰难, 他做到了。

    所以……

    机器人缓缓贴近, 若有似无地亲吻着女人的发丝, 介于许可和禁止的边界。

    他还能像这样贴近主人一个时9分21秒，之后他要为主人准备早餐，整理今天的文件、等待她醒来。

    他还想要更多, 这是当然。

    主人可以拒绝，他却不能不要，他从来就不是无欲无求的机器。

    可是他必须在急切和耐心中保持平衡, 不能任由主人把一切当成习惯，也不能逼得太紧。

    好在现在，即使是主人也无法将他们分开了。

    他可以一直等待，等到时间的尽头, 却也希望得到回应。

    一点点也好……

    ……

    星际时代，人类的宜居星分布在各个星域里，为了方便生活，生活在不同区域的人类使用着各种各样的时区。

    海鹦号刚刚启程的时候，贝琪使用的是德塔利亚首都星王室区域时差，在机器人的精细调整下越来越接近前线使用的时区。

    贝琪没有感觉到半点倒时差的不适感——因为被灌注记忆的痛感远远超过倒时差那点头重脚轻的感觉，将那点不适完全覆盖了！

    随着精神力恢复速度加快，希尔也提高了灌输记忆的频率，贝琪开始想念正常睡醒的清爽感觉，再这样下去她的起床气绝对会变得很严重。

    拿起放在手边的A4纸，上面用粗细不同的字体标注了今天的新闻。

    粗的需要格外关注一下，通常和她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至于细的并不是不重要，只是没那么紧迫。

    贝琪发现看手中这份东西，比自己上网浏览效率太多。

    虽然精神力浏览的速度很快，但是也容易被带偏，本来在搜索A，看A的过程又觉得B有趣，于是又去搜索了B，之后发现了C……

    虽然看了许多，细究起来竟不知道自己究竟看了些什么。

    贝琪还是更喜欢把信息印在纸面上，这样她才能沉下心来看个仔细。

    如果需要扩展，在扫完之后贝琪会让希尔再单独做一份资料出来。

    客观地计算，贝琪已经在星际重生了66年，可是源自地球时代的烙印仍旧没有消失。

    签字笔在一行加粗的信息上点了点，留下一道黑色的痕迹，看到信息贝琪不由挑了眉。

    “娜娜莉……该不会是我知道的那个娜娜莉吧？”

    “正是。”机器人微微低头，“新闻里的人物就是娜娜莉.冯.格里菲斯，鲁曼尼公爵的次女，星际著名的歌手。”

    “我都快把她忘了。”贝琪不再意地耸肩，随意给那行字画了个圈。

    这几天贝琪过得太过刺激，真切地经历过战争的洗礼后，贝琪忽然意识到星际网上那点水花对她来不值一提。

    如果之前贝琪还会关注娜娜莉在网上耍的那点手段，现在只要娜娜莉做得不过分，贝琪根本就不想搭理，那些东西只会浪费她的时间和精力。

    贝琪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娜娜莉拿贝琪拉踩的行为由来已久，失忆前那个贝琪几乎没有反应，因为那个贝琪根本没在乎过，甚至不屑于费神回应。

    网上一点风浪根本不会动摇贝琪半分，她的根基源于自身的实力，是自一场场战斗中磨砺出来的，如果有一天她失败了，也只是战场上的失败。

    “为什么她忽然想要退出歌坛了？”贝琪放下那叠纸，抬眼看着她的机器人，“退出也就罢了，又搞出个告别巡演，好像很不舍得的样子。”

    她知道她的机器人一定知道得清清楚楚。

    “虽然抄袭的事情总算是被压下去了，可是娜娜莉也警觉了起来。这段时间她买了不少资料库，彻底调查了之前发售的歌曲。”

    贝琪：“……”贝琪现在知道资料库很贵，哪怕只买一年使用权也是一笔不的开销。

    “经过对比后，娜娜莉发现那个枪手作曲人给她的作品里，还有其他构成抄袭的片段。如果只有一首歌涉嫌抄袭，娜娜莉还可以掩饰过去，可是现在构成抄袭的歌曲太多，娜娜莉不得不考虑后果，想要趁名声尚好时急流勇退。”机器人解释道。

    贝琪知道希尔原先的算，现在却有些闹不明白了。

    她笑着问希尔：“原来你不是算把那些把柄一点点地抖出来吗？”

    “是，原本是这样。”

    “那现在呢？她都已经算封麦退圈了。”贝琪用手撑着头，食指微微摩挲着自己的下巴，“你还算追着她吗？而且……她封麦的理由是长时间演唱声带受损，医疗水平已经进步到这种地步了，修复声带应该不难吧？”

    “普通的修复舱注重功能性的修复，也既是如果声带出现毁灭性创伤，普通的修复舱会把声带修复带可以使用的状态，但是修复后，现在的音色和原本音色会出现细微的差距。对普通人来这点差距完全可以忽视，不过对职业的歌手来，这点差距足以抹杀嗓音里的特质。”希尔一边，还不忘拿起茶壶，给贝琪的被子里注满茶水，就像个尽职尽责的男仆。

    “不过娜娜莉的状态，也不需要使用普通修复舱吧？声带受损多半是托词罢了，不然也不会还有心情开什么告别巡演。这一巡不知要花多少时间，不过是试探握着把柄的人，摸摸对方的底线罢了。如果势头不妙，娜娜莉会立刻退圈吧。”贝琪端起茶杯抿了一下。

    “如主人所想，”希尔十分确定地，“娜娜莉的声带状态完好，不需要修复。”

    “我更好奇怎么才能精准修复，看通告也没有把话死，似乎还存在复出的可能性？”贝琪抬眼，好奇地看着她的机器人。

    “如果想要精准修复，首先要提供自己的检测报告，然后提交精准修复申请。”机器人书。

    “嗯？”贝琪眉头一跳，“娜娜莉是鲁曼尼公爵的次女，还需要申请吗？”

    “需要。”希尔挺直脊背，“因为想要精准修复人体，完全达到损耗前的状态，需要人格化人造人参与。人格化人造人需要处理的信息太多了，只能分出部分计算能力进行精准修复，目前精准修复这项技术主要用于服务在前线受伤的军人。娜娜莉虽然是王国的公主，但是她对于联邦军队来无足轻重，按照正常程序只能排队。”

    贝琪笑了笑：“非正常程序呢？”

    “如果某个人格化人造人愿意花费自己闲暇的计算能力，为那位公主修复声带也可以。”希尔笑了笑，紫色的眼瞳里却没有多少温度，“但是那位公主显然并需要。所谓的申请也只是做做样子，给自己留了退路罢了。”

    “时间也过去这么久了，你还没有任何行动，为什么？”贝琪量着她的机器人，“总觉得，这么拖拉不像你的风格。”

    “因为我发现了更有意思的事。”

    贝琪撑着腮，示意她的机器人继续下去。

    机器人意会，体贴地为他的主人解惑：“自从发现娜娜莉.冯.格里菲斯对主人抱有恶意之后，我便开始留意，发现了一些蹊跷。几乎每天，娜娜莉都有一段时间脱离我的监控，她会脱掉光脑，独自进入完全没有电子设备的房间，并且时间不短。”

    贝琪眉毛拧了起来，地球时代不少人睡觉和上厕所的时候手机都不离手，到了星际时代光脑和电子设备更是已经深度覆盖了星际人类生活的方方面面，即使是浴室里也不乏电子感应设备，方便自动冲淋和调温，可以想要找到一个完全没有电子设备的房间并不容易。

    为了保护信息安全，政要和商人在参加重要会议的时候也会格外心，但是希尔强调了单独且频繁……

    这就有些意思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我想再观察一下，所以没有立刻行动。”希尔轻笑，“娜娜莉在战士里的人气超高，这次她的告别巡演最后一站在前线，我会密切监控。她的行为太过蹊跷，虽然之前没有先例，我还是想让主人帮忙鉴别一下。主人身在前线抽不开身，只要等着娜娜莉过来就好了。”

    她能鉴别的东西……

    轻声一叹，贝琪点头答应下来，颇有点守株待兔的感觉。

    她指着自己的脑袋看向机器人：“这里也精准修复过吗？”

    希尔眼中一恸，垂眸：“是。”

    “是哪个人格化人造人帮我修复的？”

    “是我。”

    “这样啊……”贝琪一笑，表情放松了起来。

    机器人的手温柔地覆上她的发心，心地盖在了曾经破碎的地方：“如果我的速度能够再快些……”

    紫色的眼瞳里暗流汹涌，有太多复杂的情绪在里面沉浮，贝琪看不懂全部，却分辨的出里面的悲伤和自责。

    贝琪摇头，断了银发机器人的自责：“如果是希尔的话，一定已经尽力了。”

    在刚醒来的时候，贝琪或许会怀疑会担心，可是现在她心底只有确信：希尔不会伤害她。

    信任一个人的感觉……不差。

    淡色的唇弯了起来，紫色的眸子聚起湿气。

    机器人的瞳仁有别于普通人类，流泪的时候与人类也不尽相同，像水流般划过雾濛濛的无机质镜面。

    让人想要把那面紫色擦拭干净，再次变成通透的模样。

    贝琪眼眸微阖，修长的手指轻触机器人的眼角，拭去他眼中的泪水。

    他的泪水沾湿了她的手指，温热的。

    贝琪好奇地含住自己的手指，咸的，微微发涩。

    就像人类的眼泪。

    贝琪不喜欢苦味，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主人……”机器人没料到贝琪忽如其来的动作，更没有想到自己会被她那么温柔的碰触。

    幸福来得那么快，希尔只是无措地僵着，生恐破坏了这一刻的气氛。

    白皙的手抚上机器人完美的脸，将垂下的通透银发一起收入掌下，贝琪轻叹：“那么开心？”

    “是。”

    机器人低头，泪水不住自他的眼眶里涌出。

    不是因为伤悲，只是因为幸福：主人开始信任他了。

    “一路看着你那么努力地证明自己，如果我还要继续猜疑下去，也太让人心寒了。”她不是那么不知好歹的人。

    机器人摇了摇头，手覆在贝琪的手上，声音温柔似清泉：“我的心不会改变。”

    贝琪轻笑：“得这么绝对，也不怕激起我的逆反心理偏要试试。”

    “即使如此，也不会改变。”希尔在她的手心里心地蹭了蹭，见她没有拒绝舒服地眯起眼睛，仿佛找到了港湾般安然。

    “我是你的AI，有些事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无法改变。”

    作者有话要：贝琪皱眉：你的眼泪居然也是咸的。

    机器人心翼翼：主人喜欢的话可以换成甜的。(● ●)

    贝琪：……你可真睿智。

    机器人：要不……换成没味道的？

    贝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