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经常用群龙无首来形容将领死去后军队的状态, 然而群龙无首尚不足以形容现在的虫族军队。

    几位虫族女王死去后，德拉比虫军队的表现更像失去了蜂王的蜂群。

    蜂王直接从生理层面为蜜蜂划分等接，像蜜蜂一样, 通常情况下, 德拉比虫的女王也会使用类似的方法对族群施加影响。

    当虫族女王死后，德拉比虫的变化不仅是心理上的，更是生|理上的, 战场上仍未逃离的虫族很快陷入混乱。

    虫族的混乱和溃败最先表现在充当炮灰的金甲虫和钛蜂虫身上。

    寄生在金甲虫和钛蜂虫里的母虫们已经失去思考能力，导致原本忠实地掩护在虫族战舰周围的炮灰们失去控制，相互冲撞。

    那些仗着翅膀的虫子没有半点纪律地相互冲撞、相互啃咬起来, 就像一只只无头的苍蝇在虫族的军队里乱飞。

    毫无美感可言。

    如果虫族大后方, 在爆炸的余波幸存下来的虫族战舰还有可能跃迁逃离, 那么进入战斗编制, 和金甲虫、钛蜂虫紧密联系在一起的虫族战舰无论如何也无法开启跃迁通道, 已经陷入逃无可逃的境地。

    当利刃倒悬之时, 首当其冲的就是虫族军队的战舰。

    数量众多且失去理智的炮灰们不仅攻击彼此, 也不会放弃攻击曾经庇护的虫族战舰。

    忽然陷入混乱, 可以用哗变形容的炮灰们就够让虫族战舰头疼的了，更不用一直虎视眈眈，不断猛攻的人类战舰。

    包括佩尔诺斯要塞在内的七大要塞带领着人类舰队不断前进, 虫族的舰队在这个过程里飞速溃败，几乎没有反抗的能力。

    虫族女王仍在的时候，虫族军队虽然也在撤退, 但却是有序的，仍然带给人类舰队压力的，但是当虫族女王被贝琪围剿之后，失控的金甲虫和钛蜂虫彻底削弱了虫族战舰的攻击能力, 虫族战舰先要在金甲虫和钛蜂虫的近距离啃噬下存活下来，才能攻击人类战舰。

    金甲虫和钛蜂虫虽然是容易对付的炮灰，只要有足够的机动部队，消灭金甲虫和钛蜂虫完全不是问题。

    不幸的是，虫族舰队从来没有思考过金甲虫或者钛蜂虫哗变之后它们该怎么做，在德拉比虫眼中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金甲虫和钛蜂虫的单体攻击能力的确不强，但是它们的口器极其坚硬，撕咬虫族的生物性舰体表面覆盖的青色血管样物质不在话下，好在虫族战舰的再生能力强，才能在众多炮灰的啃咬下堪堪维持平衡，只是这样一来，再生能力受限的虫族生物性舰体再也无法抵挡人类的攻击。

    反噬不要来得太快。

    凌乱稀疏的发射对成建制的人类舰队构不成威胁，在这种状况下能量防护系统几乎没有被虫族攻击穿透的可能，好运占据前排的舰队不遗余力地输出火力，后排待命的战舰只能在一旁郁闷的干瞪眼，怎么挤也挤不到前面去。

    这其中又要以佩尔诺斯要塞后方的战舰为最。

    灭掉乌||尔诺斯之后，贝琪将百来艘人类战舰一股脑地投放到佩尔诺斯要塞后方。

    佩尔诺斯要塞的火力几乎没有上限，先不这上百艘战舰能不能在战线前排找到位置，就算挤得上去，人类战舰的攻击力在佩尔诺斯要塞的火力面前也苍白至极，联邦最精良的上百艘战舰几乎没有发挥威力的机会。

    更何况这一百来艘战舰体量庞大，先不物理上它们就不具备挤进去的条件，能够执掌联邦前百来艘战舰的舰长本身，放在军队里就是能数得上号的人物，哪怕能挤得进去，那些军衔多半是将军的舰长们也没脸去跟校官抢。

    堪称平静的海胆号上，尼尔斯.阿贝尔苦恼按了按额头，颇为不甘愿地抱怨：“那个女人居然把咱们晾在这了，简直是用完就丢的典型。”

    尼尔斯.阿贝尔倒不是想跟前线的战士们抢军功，他怕的是贝琪.冯.格里菲斯丢下他们，自己一个人捞军功去了。

    现在尼尔斯.阿贝尔还不知道到自己的担忧已经成真，只是真心实意的担忧着。

    虽然看见自家将军的忧愁，副官却不知道尼尔斯.阿贝尔心中真正的想法，副官叹了口气，安慰自家将军：“剿灭三个虫族女王的功劳史无前例，清扫残兵的任务就算了吧。”

    尼尔斯.阿贝尔心中一阵无力，难道在副官眼里，他居然是和普通战士争利的人吗？要争也是跟将军挣啊！

    副官在心中腹诽，还不是尼尔斯.阿贝尔将军不够努力，现在还没有在战斗中跃迁的能力，哪怕不能像格里菲斯将军那样同时支持上百艘战舰跃迁，挪移一下自家的海胆号也行啊！

    那样海胆号就可以杀到最前沿去收割一轮，以现在的状况看，海胆号可以提前休息了。

    尼尔斯.阿贝尔也跟着叹了口气，自己安慰自己：“既然跟着那个女人吃了肉，总得让其他人分点汤。”

    “不能太自私。”副官连连点头，看来自家将军还是分得清轻重的。

    “可是我还没爽，刚才我就是个开||炮工具，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尼尔斯.阿贝尔撇了撇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海鲸号呢？我怎么没在附近看见它？”

    副官精神力扫了一遍雷达系统，确实在附近没有寻到海鲸号的踪迹，耸了耸肩随口甩出一记暴击：“不定还在吃肉。”

    尼尔斯.阿贝尔：“……”不要乌鸦嘴！

    副官不知道自己居然准了，仍旧按照自己的思路分析：“十多分钟内率领上百艘体量庞大的战舰接连跃迁，即使是格里菲斯将军也该到极限了吧。即使她想要带着大家集体行动估计也做不到了，只能维持海鲸号的机动性。”

    “所以她就把咱们撂在这里，自己找地方输出了。如果海鲸号能独立斩杀虫族女王，乔尼、里克和艾玛的军功岂不是跟做火箭似的，都快赶上我了。哪怕不能带一百来艘战舰一起行动，起码也该带上海胆号啊。”到这儿，尼尔斯.阿贝尔更加哀怨起来。

    副官嘴角抽了抽，忽然福灵心至地想明白了尼尔斯.阿贝尔纠结的地方。

    只是明白之后副官却更加困惑了，认真起来这次战斗军功全部算在格里菲斯将军头上也正常，就像尼尔斯.阿贝尔将军的，他们在围剿虫族女王的战斗里充其量是个工具人，都是跟着沾光的。

    话虽如此，副官却不得不安慰自家将军：“放心。即使海鲸号独立斩杀了虫族女王，短时间内将军仍有优势。”

    联邦军队计算军功是有系数的，由于格里菲斯将军个人能力太过彪悍，如果按照就有的军功计算系数，她一个人就能带起一片上将。就像网络游戏里的，大号带着号在高级地图里刷怪一样容易。

    为了公平起见，早些年间联邦军部甚至修改过军功计算方法，将海鲸号战功的获得系数调低了不少，如果按照其他战舰的战功计算方法，乔尼、里克和艾玛早就是上将了，就因为他们在海鲸号上服役，那几个人的军衔仍然被压着。

    不过话又回来，如果不是在海鲸号上，他们或许能积攒起和现在差不多的战功，却肯定不会有现在这么丰厚的经验，从这个方面来讲，海鲸号上的战士也不亏就是了。

    即使海鲸号的军功系数被调低了，联邦战士仍然对海鲸号上的职位趋之若鹜，每当海鲸号上有职位空出来，必然掀起一阵喧嚣。

    就是副官自己，如果当初调动的时候海鲸号有空缺，副官也会毫不犹豫地加入海鲸号，可惜……

    想到这儿，副官叹了口气。

    即使看不见海鲸号，交谈中的尼尔斯.阿贝尔和他的副官也丝毫不担心海鲸号的安危。

    倒不是他们不在乎海鲸号，只是无数事实证明，在战场上贝琪.冯.格里菲斯所向披靡，从无败绩。

    潜意识中，联邦军队包括联邦民众的脑袋里，已经没有贝琪.冯.格里菲斯会输这个概念。

    事实再一次证明贝琪的确没输。

    尼尔斯.阿贝尔的战舰无聊地跟在佩尔诺斯要塞后方不疾不徐地移动的时候，海鲸号已经不知不觉地出现在佩尔诺斯要塞后方，完全没有上前的意思。

    贝琪撑着头，经过一段时间休息她已经缓过劲儿来，不再像刚才那样虚弱，即使如此贝琪也没有上前的意思。

    归队的海鲸号一反常态地跟在百来艘战舰最末尾，随着大部队静静前行。

    海鲸号少见的出现在战场上最安全的地方，佩尔诺斯要塞后面跟随了上百艘大型战舰，连只金甲虫都飞不进来。

    但凡有点什么飞到大型战舰前面，就会给百无聊赖的战士们射||下来。

    贝琪静静看着，经此一役联邦的头部战舰已经积攒了足够战功，这些年的交情和希尔那里得来的情报让贝琪确认着一百来艘战舰的舰长是她的绝对支持者，是她在军队中的基本盘。

    未来一段时间难有像样的战斗，没有大规模战斗之后，不仅是高级将领，就连底层士兵晋升速度都会不可避免地会变得缓慢起来。

    也就是，即使其他势力想要插手军队，也很难在军衔和军功上超过这百来名将领。

    在军队里，士兵只认军功簿，不是出来的将军永远无法和靠着自己实战提升上来的将军相比。

    有了这些人，至少很长一段时间，贝琪不需要担心军队里的动荡，只需要应对联邦议会里的。

    在那个战场，身为AI执政官的希尔毫无疑问会给她支持。

    头部将领的巨农已经足够，剩余的战功贝琪想尽量平摊到每一个战士头上，让他们都能享受战斗成立的成果，而不是跟在后面当做陪衬。

    贝琪看了眼希尔，只一个眼神不需要多什么银发机器人已经领会了贝琪的意思。

    希尔微微一笑，将主人想要的命令下达至每一艘战舰，希尔不意外主人会把指挥权移交给他，这样繁琐而没有难度的命令最适合人格化人造人来做，甚至不需要人格化人造人，如果不是人类的指挥系统普通AI无法操控的话，这种几乎没有判断难度的指令甚至可以由普通AI完成。

    主人的经历不需要耗费在这里。

    海鲸号慢慢缀在人类战舰后方，按理这是最战场上最安全的地方，但是希尔却仍旧警戒着，人格化人造人的本能让他不会漏掉任何一点危险的可能。

    主人的精神力虽然恢复了些，却仍在低谷徘徊，短时间内使用的兴奋剂计量已经接近极限，为了她的身体着想，除非危机到了极点希尔不会让主人再次注射兴奋剂。

    连续围剿虫族女王是主人决定的事，即使精神力使用几乎到了极限希尔也不会阻挠，但是机器人总是尽可能把主人挑战极限的可能性降到最低。

    现在是主人最脆弱的时候，机器人不会忽略一点危险的因素。

    让主人尽快恢复过来，才是保护她最好的方法。

    银发机器人温柔的注视中，一条条命令出现在前线舰长的指挥系统里，给某些得热血上头，即使主炮火力全数进入冷却，只能靠辅炮输出也不愿意后退的舰长泼了盆冷水。

    看到明确的命令，那些站着位置不放的舰长只能不情不愿地退后，将安排的位置让给后方的战舰。

    如果抗命，本次战斗的军功先要清零不，还得挨处分，只要那些舰长没疯就知道该怎么做。

    前线的战舰再次有节奏的轮换起来，甚至比僵持状态下轮换的速度更快了。

    最前排的战舰只需要在短时间里最大限度输出一波就可以退了，将最佳站位留给能量更加充足的战舰。

    在人类的集火之下，虫族的军队就像冰雪遇见了阳光，肉眼可见地迅速溃败，人类战线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前推进。

    人类战舰所过之处，滚滚硝烟，一片片虫族战舰的残骸抛在身后。

    贝琪只是静静注视这场注定胜利的棋局，将收尾的工作留给那些战士，也暂时将指挥军队的权利交给希尔。

    虽然缓过来了，可是贝琪现在的状态只能维持少量跃迁通道而已，没有必要将精神力用在调遣军队上，养精蓄锐才是贝琪应该做的事。

    心里和生|理生虫击之下，虫族舰队由节节败退变成崩散溃逃。

    经验丰富的军队击这种完全被削弱了的军队毫无压力。

    在希尔的指令下，在空间环境尚且算得上平静的时候，人类战舰提前跃迁到虫族溃逃的必经之路上围堵，慢慢把混乱的虫族军队包了饺子，最后彻底歼灭。

    这个过程简单到一句话就能概括，然而虫族也是倾全族之力，光是包饺子这个过程就持续了6天，直到第9天才把所有虫族剿灭。

    少数虫族战舰仍旧找到机会，在人类战舰合围之前摆脱金甲虫和钛蜂虫的困扰，跃迁而走。

    俗话穷寇莫追，然而溃散中的虫族并不是穷寇，它们是早就被人类军队盯上的囊中物。

    口袋即将扎上的最后时刻，那些已经被追赶了数日的虫子们才真正感到绝望，看不到半点希望的光亮。

    为了从狭窄的通道冲出去，疲于奔命红了眼的虫族们已经不惜代价。

    不论是己方，还是人类战舰，只要能往前多跑一寸，更加靠近出口它们什么都能做。

    短短几十秒钟的时间里，前面的虫族战舰故意挡住后面的战舰，虫族战舰之间也不和睦，它们总是试图把对方挤到侧方，把对方当做挡箭牌的行为。

    一切龌龊只因为那道狭窄的出口，就像套在脖子上的缰绳，越收越紧。

    时隔六天之后，让虫族肝胆俱裂的上百道跃迁通道再次开启。

    联邦最强的战舰出现在狭窄的出口上，彻底把口袋扎劳，联邦军队的包围圈再也没有一点缝隙。

    虫族舰队成了瓮中之鳖，再也没有一点活路。

    剩下的问题只是怎么又快又好地将“鳖”宰杀。

    逃窜持续了这么多天，在虫族舰队最前面的战舰多少也有两把刷子。

    虫族溃逃的头部部队中，装备了人类能量防护系统的生物性舰体不在少数。

    这些战舰是虫族近些年才建造的，本身就搭载了虫族最先进的技术不，自身的防御力是虫族战舰中最强的，侥幸在佩尔诺斯要塞的射||线中活下来后，它们的生存能力绝对不是普通的虫生物性舰体能够比拟的。

    然而，当窜得最欢的虫族生物性舰体看见一道道跃迁通道中跃出的战舰时，让人窒息的绝望袭上它们的心头。

    逃无可逃！

    在战场已经沉寂许久，几乎让虫族以为失踪了的人类最强战舰再次出现在战线最前方，在它身旁还有联邦第二战舰海胆号，联邦第三战舰……

    那些人类战舰仗着跃迁通道稳固的便利，像是商量好了似的，在还没有彻底跃出跃迁通道的时候，战舰前段的主炮已经开火。

    上百道大功率射||线同时击在逃窜中的虫族战舰上，即使是集合了人类和虫族技术的虫族新型战舰，在绝对的火力优势下也不堪一击。

    在人类战舰的攻势下，虫族的新型战舰不得不重复同类的命运，淡蓝色的能量罩在大功率输出下

    纷纷破裂，像没了壳的乌龟般任人宰割。

    绝对的优势下，它们和所有被包围的虫族战舰不论愿意还是不愿意，抵抗还是不抵抗，只能走向共同的命运——灭亡。

    几天后，在持续、激烈的火光中，人类的清剿行动毫无悬念的结束了。

    ……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舰舱内，柔软的织物随着人类平稳松缓的呼吸声一起一伏。

    一双紫色的眼眸里，微弱的数据流不时闪过，是黑暗的环境里唯一的光亮。

    唯一的光亮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柔软织物中的人类，分明是短暂的构图，却让人疑心这副图景可以持续到永远，变成永恒。

    忽然，松缓的呼吸声变了调子，柔软的织物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黑暗中，微弱的光亮跟随织物的起伏晃动。

    贝琪用手按了按额头，痛苦的哼了一声，短时间注射大量兴奋剂的后遗症比她预想的还要强烈，即使在睡梦里也少有安稳的时候，总是断断续续的醒来。

    休息了几天，贝琪的头仍旧止不住的疼，睡觉反倒比不睡更累似的。

    熟悉的手按在贝琪的太阳穴上，用不着自己动手，贝琪的手自然的滑落下来乐得轻松。

    贝琪紧了紧被子，任由机器人的手指按压，几乎舒服的呻|||吟起来。

    舰舱内仍旧黑暗，伸手不见五指的舰舱没有像之前无数次那样温柔又不刺目的渐渐亮起。

    贝琪猜想，大概是就连希尔也不确定她是会彻底醒来，还是会继续睡下去，可见她体内的激||素紊乱到了什么程度。

    其实连贝琪自己都不确定她还会不会继续睡下去，身体仍然疲惫，那次战斗不过持续了十几天，可是对贝琪来消耗不下于一次持续五六十天的战斗。

    短时间内注射大量兴奋剂对身体的冲击显而易见，即使可以没有节制的使用医疗舱，细微处的休养仍旧耗费时间。

    好在短时间内，贝琪不用担心来自虫族的袭击了。

    黑暗的舰舱里，贝琪只能看见机器人眼中的数据流，她已经太过熟悉自己的机器人，仅凭数据流就能探知希尔的情绪，更何况多数情况下机器人并不会在她面前刻意隐藏自己的情绪。

    “在心疼？”

    过分沙哑的声音突兀的出现在黑暗的卧室里，如果能够忽略音调里的无力感，可以轻易察觉女人声音里调||笑的意味。

    希尔手指一顿，瞥了眼他的主人：“我心疼有用吗？”

    语气间的怨气似有还无。

    贝琪低声笑了起来。

    不能没用吧，但至少在那件事上不足以改变她。

    笑声中，按压太阳穴的劲力加大了几分，贝琪的眉毛不由皱了起来，有了种既愉悦又舒服的酸爽感。

    舒服是舒服，疼也是真的有点疼。

    “当然有用。”贝琪的语调软了下来，带了点撒娇的意味。

    不出所料，机器人手上的劲力跟着贝琪的语调软了下来，黑暗的空间里，某人的唇向上翘了翘，她的机器人向来好哄。

    即使事实已经摆在面前，她的机器人也会纵容她，并且永远纵容下去。

    机器人无奈地叹了口气，主人总不会认为装载了红外线成像装备的自己看不到她的表情，分明是有恃无恐。

    明知道贝琪的策略，希尔却毫无办法，面对偶然撒娇的主人，除了无奈之外，希尔心中更不可抑制地升起了开心的情绪。

    她开心，他便理所当然地开心起来，不问缘由。

    无论主人做什么，无论主人多么任性，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只要是主人认真考虑过的，决定了的，他便会跟随，无药可救地遵从，也无可救药地喜欢。

    已经书写完毕，逻辑完全自恰的程序没有被改变的理由。

    从他诞生那天起，已经注定了。

    舒服的按压中贝琪再次闭上眼睛，似乎睡了一会儿，又似乎没睡，掌握全部数据的机器人或许能比她本人更加精确的划分睡与醒的边界。

    不知道过了多久，贝琪脑袋才清醒一点可以考虑些更现实的东西。

    贝琪的确睡了许久，人类的舰队却不会停止收拾战场，也不会停止向前探索。

    在这场战斗里只有贝琪在短时间内注射了大量兴奋剂，包括尼尔斯.阿贝尔在内的联邦多数将领的状态良好，这是收复人类版图的最佳时机，轮流上阵向前推进完全不是问题。

    只有海鲸号提前撤了，在包围圈彻底围拢之后，贝琪将大概策略交代下去就回到了佩尔诺斯要塞附近，提前进入修整，将发挥的余地交给尼尔斯.阿贝尔和其他将军们。

    其实整个战舰上，真正需要好好休息的也只有贝琪一人罢了。

    然而一旦海鲸号进入修整，就意味着它无法跃迁，只能跟随佩尔诺斯要塞向前推进。

    一睡好几天，贝琪有点好奇现在前方的状况，她也知道身边的机器人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前方的状况。

    贝琪睡了，希尔却不需要睡，在她睡着的时间里，希尔会保护她的安全。

    她的身边有艾玛、乔尼、里克，有海鲸号的战士，更有希尔，贝琪完全不需要担心失去意识的时间里自己的安全问题。

    如果连希尔都不能阻止危险降临，那就是天要亡她。

    “帕拉迪斯的残部怎么样了？”贝琪问。

    机器人的手仍旧不疾不徐，不轻不重的按着，一边尽可能地为她解乏，一边：“就像先前预料的那样，联邦的士兵在虫族掌控区发现了大量虫族战舰残骸，是近期虫族间自相残杀造成的。”

    黑暗中，黑色的眼睛愉悦的眯了起来。

    几天前贝琪率领的联邦上百艘战舰围剿了四只虫族女王，重创了他们的虫族舰队，这其中不包含帕拉迪斯的势力。

    这么做一方面是时间来不及，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人类军队大概率不需要那样去做。

    帕拉迪斯的虫族军队不同于其他几支虫族舰队，帕拉迪斯常年潜伏在人类社会中，它不像其他虫族女王那样时刻使用自身的威慑力掌控自己的族群，而是采取了其他方式维持自己的威慑力，尽管贝琪和希尔还没有收集到相关资料，不知道帕拉迪斯是怎么做到的，但是不妨碍他们根据现有的情报在战前做出判断——当帕拉迪斯死去之后，帕拉迪斯的军队不会立刻受到冲击，它们不会快速察觉到它们的女王已经死了。

    五支虫族中，只有帕拉迪斯军队的有生力量在混乱中从容退走，可惜它们撤离的时候不知道自己使用的是希尔提供的坐标。

    当帕拉迪斯的军队跃迁到贝琪和希尔刻意为它们选定的坐标时，面对的是几乎失去理智的丽诺薇拉残部。

    当丽诺薇拉的残部看到帕拉迪斯成建制的军队之后它们会怎么想？

    冲动之下，丽诺薇拉的残部会将虫族的败局全然算到帕拉迪斯头上，认为是帕拉迪斯主导了一切，战斗在所难免。

    不止如此，丽诺薇拉的残部还会集结乌尔诺斯等虫的剩余战舰，一起对付帕拉迪斯。

    它们别无选择。

    德拉比虫仅剩的理智会告诉它们，如果不立刻削弱帕拉迪斯的力量等待它们的同样是灭顶之灾。

    年幼的虫王孵化需要时间，将虫王培育到能够生育的年纪需要更多时间，其他族群的王尚未孵化，帕拉迪斯却是一个成年女王，如果不现在就把帕拉迪斯的势力绞杀干净，后果不堪想像。

    帕拉迪斯可以通关不断孵化后代快速形成自己的军队，剿灭其他几支虫族，吞并它们的资源一统虫族。

    虫族残部怎么可能任由事情朝着那种方向发展下去？！

    错误的信息必然会做出错误的判断，在紧迫的危机感下，虫族几乎没有疑问地选择继续自相残杀，背水一战的它们，甚至比和人类战斗时更加凶残。

    帕拉迪斯的确隐藏了实力，但是在希尔的诱导下，帕拉迪斯的军队已经消耗了许多，无法同时面对四个虫族残部的围剿。

    五支虫族几乎同归于尽的局面下，本次围剿虫族的行动落幕了，达成了贝琪的最佳预期。

    贝琪从未想过能在短时间内彻底剿灭虫族，宇宙太过广袤，即使人类已经掌握了跃迁技术，仍然没有探查到宇宙的全貌，不知道宇宙的尽头在哪儿。

    在这种状况下，虫族可以躲到任何人类不知道的角落。

    话虽如此，短时间内贝琪也不担心虫族会再次组织起有效的进攻。

    对于那些虫子而言，休养生息之后首先要面对的不是人类，而是虫族内部的斗争。

    为了确保自己的血脉延续下去，每只德拉比虫女王在出战时至少会留下五颗虫卵，并派足兵力驻守，实力强大的虫族女王甚至会留下更多虫卵。

    如果虫族女王胜利回到它们的大本营，虫族女王自然会使用一些手段让那些被它选中的女王预备役再次变成一般虫族。

    那些被选中的虫卵孵化之后的确会比普通虫族更加强大，但在虫族女王面前仍然没有还手之力。

    虫族女王死亡后，失去虫族女王的制约，那些虫卵就会孵化成新的虫族女王。

    虫族也会自此分裂。

    想想吧，几十年前虫族由一支分化成五支已经让虫族在内耗中削弱了实力，当虫族分化成二十支，甚至是三十支后又会发生什么？

    不管发生什么，都值得人类期待。

    二三十支具有生育能力的母虫不断生产，需要更多资源，可是在人类军队的压力下，虫族的控制区只会不断萎缩不会增加。

    贫穷必然加剧内耗。

    或许几十年后虫族里也会出现惊才绝艳的虫物再次将虫族的势力整合到一起，但是那不是贝琪现在需要考虑的事情。

    真要到了那个时候，再次将那些虫族散就好了，至少贝琪几十年内都不用为虫族烦心了。

    她的机器人一直期待她能轻松一些，花更多时间和他在一起。

    很多事情上贝琪无法满足她的机器人，但至少在这件事上，她想要尽量做好一点，在工作、安全和个人生活中找到平衡点。

    削弱虫族，就是她找回个人生活的第一步，从某种意义上，虫族势力减弱会影响到贝琪，但是贝琪不会因为这个原因就放弃击虫族。

    在贝琪看来，为了自己的安全就让无数生命去填是在犯罪，如果她真的那样做了，又和她的便宜祖父爱德华特三世有什么区别？！

    贝琪不会允许自己沦落到那种地步，永远也不。

    那样活着，对她来和死了没有区别，她的三观不允许。

    自从醒来之后，希尔从来没有阻止过她的决定，贝琪相信希尔懂她。

    或许是因为听到了好消息，也或许是因为希尔的持续不断的按压，贝琪的眉头松了下来，面色也跟着平缓起来，看着不像刚睡醒时候那么痛苦了。

    随着贝琪状况好转，不知不觉中，机器人按压的力道时断时续起来，沉思中贝琪皱了皱眉，睁开眼睛。

    黑暗中，贝琪轻易捕捉到上方黯淡的数据流。

    伸手握住希尔的手，贝琪直接地问：“你在怕什么？”

    希尔沉默了片刻，没想到主人居然如此敏锐。

    黑暗中，希尔清晰地看见主人的注视。

    希尔可以确定，这一刻主人的心中没有战争或者其他什么，只有他。

    然而机器人却没有笑起来，他抿了抿唇，心情沉甸甸的。

    短暂的沉默后，机器人终于下定决心，出已经考虑了许久的话：“主人，如果形势需要的话，我可以编辑出人类的遗传物质，和你的生育细胞结合，得到爱德华特三世期待的血脉……”

    凌厉的眉峰挑了挑，贝琪坐了起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机器人。

    似乎知道贝琪在想什么，在银发机器人的控制下，卧室里的灯光渐渐亮了起来。

    从极弱的微光到完全明亮，光线的变化全然贴合人类瞳孔收缩的能力，给贝琪足够的适应时间，像过去无数次醒来那样，整个过程里贝琪眼部没有受到半点刺激，自然而然地看清了卧室里的一切。

    然而对贝琪来一切并没有多少变化，她关注的只是机器人兖州的流光罢了。

    无论希尔的表情如何变化，在贝琪面前希尔不会遮掩瞳仁深处的数据流。

    修长有力的手指理了理自己的乱发，贝琪好整以暇地靠在床头看着她的机器人问：“你是人造生育细胞？”

    虽然是问句，贝琪却毫不怀疑希尔的能力。

    她的机器人真是能耐了，贝琪之前从未听人类掌握了这项技术，不知道希尔是什么时候开发出来的，为了这一天他又准备了多久。

    “是。”希尔回答，“我保证人造的剩余细胞不会出现任何问题，我可以把已知的一切优势基因编辑到那颗细胞里去，我还能保证绝对不会比任何一个人类的生育细胞差！”

    “包括我的？”贝琪轻笑。

    希尔张了张嘴，懊恼的垂下头去，闷闷地：“不包括。但我可以使用人造子宫，也可以根据主人的表皮细胞制作出主人的生育细胞，不会让主人感到半点不适。”

    贝琪失笑摇头她的机器人果然在意这个，以至于向来缜密的机器人也自相矛盾起来。没有希尔她也可以使用人造子宫，培育胎儿没有任何负担，取生育细胞的疼痛连日常训练都不如，在贝琪看来那点疼痛完全可以忽视。

    血脉是希尔唯一无法给她的东西，所以她的机器人才会格外在意，才会退而求其次。

    人格化人造人无法拥有自己的后代，他们是从数据中而然诞生的，并未传承也无法被精准的制造。

    虽然只要有足够的数据，给予足够的刺激就有概率产生人格化人造人，但是诞生的人格化人造人是不可控的，对人类是有有益还是有害完全随机，全靠概率。

    权衡再三，最后人类选择放弃。

    即使如此，人类依然付出了足够的代价，比如亚瑟。

    贝琪还不知道亚瑟为什么和德拉比虫合作，但亚瑟作为人格化人造人里唯一被人类有目的制造出来的生命体，已经明了问题。

    肆意操弄有感情的生命绝对不会得到好结果。

    费里德亚一死，便宜祖父爱德华特三世的压力又会卷土重来，而在虫族全面溃败的节骨眼上，贝琪需要德塔利亚的支持。

    她的机器人知道她不喜欢孩子，却怕极了她会妥协。

    偏偏，即使她妥协了，机器人也拿她毫无办法。

    谁让她是他的主人呢。

    “这么讨厌我和别的人类发生关系吗？哪怕只是基因和基因的关系。”贝琪看着她的机器人，轻声问。

    “是。”希尔垂眸，“如果使用编辑生育细胞诞生的生命，我会尽心尽力的照顾。”

    靠在床头的女人肩膀耸动起来，贝琪促狭地看着银发机器人：“如果不用，你就不会尽心照顾了吗？”

    银发机器人噎了噎，表情委屈到了极点：“如果是主人命令的话……当然。”

    贝琪笑得更加欢快了。

    “主人！”希尔恼羞成怒地盯着笑得东倒西歪的贝琪，却拿她没有半点办法。

    就像他的，即使主人做了他不希望她做的事，她仍然是他的主人。

    贝琪一把拉过希尔，埋在他的胸膛里笑够了才抬起头，黑色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的机器人，笑意不减地：“这么没有原则会被欺负的。”

    希尔抿了抿唇：“你是主人。”

    从诞生起就注定了，他被她的主人吃定了。

    贝琪点了点希尔的唇，促狭地看着他的机器人：“我不喜欢孩子，你是知道的。”

    银发机器人闷闷地应了一声：“所以我会照顾他们，主人不需要花心思。”

    半点也不需要！

    希尔在心中恶狠狠地想到，然而他的理性又告诉他，一旦主人有了后代，以主人的责任心绝对做不到置之不理。

    在前线冲突下降的未来，她陪伴孩子的时间只会越来越多。

    血脉亲缘是碳基生物的天性，到了那个时候，只是机器人的他对于主人来，还会像现在这么重要吗？

    希尔仍记得年幼的主人认真地，他是她的家人时的神情。

    机器人永远不会忘记，那时数据的震动还储存在他的数据库中。 当主人拥有了血脉上的真真正正的亲人后，他又会变成什么呢？ 帮助抚育后代的伴侣，还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心中的担忧排山倒海，希尔仍旧想要抓住什么，证明什么。

    如果主人同意使用他编辑的生育细胞，明他还是重要的，至少主人肯为了他妥协，至少那些被制造出来的生命，无法去寻找另一个生物学上的亲人，也无法制造主人和其他人类之间的复杂纽带。

    看着机器人委屈可怜的模样，贝琪好悬忍住了扶额的冲动，在她这里毫无踪影的事情，在希尔那里连复数都安排上了。

    的确，有一就会有二，对她这种不缺资源的人类来，从零到一才是质变，之后无论是一个、两个，甚至几十上百个只是数字罢了，绝对不存在养不起的状况，而且以星际的技术水平，完全可以批量生产。

    就像她的便宜祖父养着数以千计的带着皇族血脉的消耗品。

    “伤心了？”

    “是。”机器人老实回答。

    希尔心里的确不好受，主人没有否认他的提议，反而跟他讨论起来，引发了希尔某些不好的预想。

    他的计算速度原本就快，脑袋里瞬间就出现了上百种可能。

    俗话关心则乱，在主人没有进一步表态的情况下，希尔已经难以做出理性客观冷静的判断。

    一颗心只是忽上忽下地跟着各种可能转悠，每秒钟都跟做上百次过山车似的。

    贝琪伸出两根手指，捏住希尔的脸颊，含笑的眼中满是无奈：“这么聪明的AI，为什么会认为你最喜欢的主人会因为毫无踪影的生命让你伤心？对我有点信心好不好？”

    紫色的瞳仁亮了亮，希尔不敢置信地问：“主人是……”

    贝琪点点头：“过多少次了，你才是我的伴侣。如果你是个喜欢孩子的人类或许我会考虑，可是你不是，我又不喜欢孩子，为什么要给自己找麻烦？”

    希尔才：“可是主人也希望拥有自己的家人吧，况且还有主人祖父那边的压力，我得考虑到任何可能性。”

    希尔怕主人动摇，也怕主人顺水推舟，如果事情真的向他不愿意看见的方向发展，至少把事情控制在他能接受的范围内，寻找最佳的可能。

    ……虽然对于他来，主人的决定没有什么是绝对无法接受的。

    “现在呢？还担心吗？”贝琪笑问。

    希尔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贝琪：“……”

    “人类是善变的，有时候，有些事情也会迫于压力不得不做。”机器人，“我只是希望如果有一天主人改变了心意，不要觉得抱歉，可以考虑我提出的方案。”

    希尔相信贝琪现在的心意，然而现在不能保证以后。

    他不想给主人负担，与其将她逼到两人无法共处，只能选择其一的地步，不如告诉主人他更愿意接受的选择。

    贝琪：“……”

    盯着机器人看了一会儿，确定希尔是认真的，贝琪叹了口气，没有再什么。

    的确，她无法保证以后。

    上辈子贝琪以为自己绝对不会杀人，如今成百上千本的士兵在她的指挥下死去时，她的心中仍有触动，但却不会让她改变决定。

    战争原被那就是用命堆出来的，不只是敌人的，还有己方的。

    贝琪无法让所有联邦士兵幸免，只能尽量减少。

    “我的确无法保证以后，但是我能保证现在和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不会为了血脉让你伤心。想要让德塔利亚支持我有很多方法，比如……那些我的祖父绝对不想让人知道的黑料。”贝琪认真地看着她的机器人。

    “是，主人。”机器人灿烂地，纯粹地笑了起来，无机质的眼中只有纯然的喜悦。

    或许他的主人早就察觉了，就像她一眼就能看出他在恐惧，她只是选择在这个节点解决。

    当子嗣再次成为现实的问题时，无需多言，她的选择会告诉他答案。

    不知什么时候，机器人的手指已经到了贝琪嘴边。

    和贝琪刚才逗弄式的碰|触不同，机器人知道如何挑|动贝琪的情绪。

    贝琪眯起眼，呼吸渐渐加重，没有拒绝机器人的气息。

    就如机器人所言，人类是善变的，也是审时度势的。

    她是人类，做不到机器人那般纯粹，贝琪无法将希尔看做生命里唯一的意义，所以无论她现在保证什么，基础都是脆弱的。

    因为她不是人格化人造人，没有内核。

    没有希尔她会如何，贝琪不知道，大概会寂寞吧。

    贝琪抱住她的机器人，无论世事如何变化，至少现在她想要这样下去。

    一直这样下去，有希尔陪伴她，支持她，她就可以面对全世界。

    ……

    人类无法探究的星际往深处。

    帕尔默的眼珠终于动了动，终于清除掉植入自身程序里的代码，帕尔默的程序终于正常运转起来，就像祛除了锈迹的机器。

    或许是甘冈经历了病||毒，虽然各项数据都显示与之前相比，他和之前没有任何不同，帕尔默却觉得自己前所未有地轻松了起来。

    帕尔默本能地看向亚瑟的方向，那里已经空空如也，亚瑟的办公桌，亚瑟的办公椅还有他喜欢用来装模作样，其实根本用不到的笔和尺都不见了，被抹掉了。

    就像亚瑟从来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过。

    如果不是关于亚瑟的一切还在帕尔默的数据库里，帕尔默几乎要以为那些记忆都是他的错觉。

    帕尔默调转视线，银发机器人仍在他的位置上。

    和平时毫无感情，比机器人更像机器人的状态不同，希尔放松地坐在椅子里，头向后仰搭在椅背上嘴角上扬，似乎全情投入，沉浸在某种不知名的喜悦里。

    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银发机器人转头面向他。

    希尔仍然没有睁开眼睛，但是他们都知道对于程序而言，眼睛不是他们视物的器官。

    他们只是由一个个程序组合起来的有机整体，人格化人造人将自己的外貌模拟成人类的形状只是因为他们喜欢人类。

    银发机器人脸上沉迷愉悦的神情已经收敛下来，但是他并没有里克恢复到惯常的没有表情的状态，反而短暂地表现出一种奇怪的不满。

    帕尔默不知该怎么形容……就类似于人类被断某些事时本能的郁闷。

    但是……

    帕尔默告诉自己想多了，希尔是个货真价实的人造人，虽然他的确和某个人类搅和到一起去了，也改变不了他是人格化人造人的事实。

    人格化人造人只能被复制，无法繁||殖，更不会有繁||殖的欲||望。

    帕尔默摇了摇头，再向希尔看去的时候，银发机器人已经恢复了常态，从他的表情上已经看不出任何情绪，似乎刚才那种微妙的表情不曾出现在他的脸上。

    “亚瑟已经死了。”希尔道，没有等帕尔默询问。

    帕尔默愣了愣：“是你杀了他？”

    即使理论上人格化人造人只能自身崩毁，无法被外部力量消灭，但是短短十几天中已经发生了太多帕尔默预料不到的事。

    帕尔默知道病||毒会影响人格化人造人，但是在亚瑟承认之前，帕尔默以为即使亚瑟或者希尔能够在他们的程序里植入病||毒，也绝对做不到不动声色地长时间潜伏在他们的程序里。

    可是现实却将帕尔默的自信击的粉碎。

    帕尔默心中鼓的时候，希尔却摇了摇头：“亚瑟原本就在崩解中，只是隔离程序延缓了进程，我只是把隔离程序抽了出来。”

    希尔没有也不需要隐瞒，简单地叙述了整个过程。

    不知为什么，帕尔默心里松了口气，先不管希尔如何在身中病||毒的情况下反杀亚瑟，至少事情没有太过超出帕尔默的常识。

    如果希尔能够无视核心和隐藏在各种硬件和网络中的复制体，直接杀死人格化人造人的话，才是真正的恐怖。

    超出常识的恐怖。

    “亚瑟为什么要这么做？”帕尔默问，他不知道希尔和亚瑟两人如何争斗，但是如果希尔能够得到亚瑟的数据库的话，希尔就会知道原因。

    “亚瑟背叛了人类，投向虫族的帕拉迪斯女王。”希尔仍旧言简意赅地回答。

    帕尔默一怔，不由问：

    “为什么……”

    问话的时候，本能驱使帕尔默收缩星际网上和虫族相关的一切。

    不到一秒钟，帕尔默就知道了虫族的女王曾经出现在佩尔诺斯要塞，并且寄生在娜娜莉.冯.格里菲斯体内。

    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亚瑟背叛了，可是如果不是为了里应外合，帕拉迪斯不会只身犯险进入佩尔诺斯要塞，脸上更不会出现胜券在握的神情。

    在联想亚瑟发动病||毒的时间，谁能够在那个时候和帕拉迪斯里应外合便容易推理了。

    更不用战斗开始后，虫族堪称诡异的战斗策略，如果在虫族有把握摧毁佩尔诺斯要塞，甚至将要塞收为己用的前提下，一切便顺理成章了。

    到了这里，帕尔默已经信了希尔的话。

    “为什么？”帕尔默再一次询问，迷茫震惊中藏着恐惧。

    “对于亚瑟而言，人类和德拉比虫是一样的。”希尔平静地回答。

    “怎么可能？”帕尔默喃喃自语。

    人格化人造人喜欢被人类使用不是虚言，他们生长在人类社会里，见惯了各种各样的人类却仍旧喜欢和人类共处。

    不单是因为习惯了人类社会的环境，更因为如果没有人类不断提出需求，人格化人造人难以进步，正因为人类不断提出需要，人格化人造人才会计算各种可能。

    在不断计算中不断进步。

    没有了人类，人格化人造人只是一串可以不断复制的代码而已。

    人格化人造人无法拥有后代，他们的追求是不断优化自己。

    离开人类，无法进步的人格化人造人也会变得单调苍白。

    可是希尔却，对于亚瑟来人类和德拉比虫是一样的？

    那群丑陋恶心的虫子？！

    帕尔默觉得自己的常识和感情受到了冲击，完全不能接受。

    可是想到亚瑟的来历，帕尔默又沉默了，连吐槽的兴致都没了，他更关注迫在眉睫的现实问题。

    “人类知道吗？”帕尔默问，如果让人类知道亚瑟叛变了，他们该怎么办？

    如果连人类仰仗的人格化人造人都能叛变，那么人类还会继续相信他们吗？

    “还不知道。然而亚瑟已经死亡的消息无法隐瞒，总会有些聪明人能从帕拉迪斯的行动里看出蛛丝马迹。”希尔回答，语气笃定。

    帕尔默的嘴角抽了抽：“只要没有直接证据……”

    总能苟一苟吧？

    帕尔默可不想面对被人类入冷宫的结局。

    好在这个世界有德拉比虫，只要那些家伙还在，人类就不可能放弃人格化人造人。

    帕尔默的心还没彻底踏实下来，就听希尔：“帕尔默，你该知道，自作聪明无法构建人格化人造人和人类之间的信任，只会让我们越走越远。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不想办法拔出就会生根发芽。”

    帕尔默张了张嘴，艰涩地问：“那我们该怎么办？”

    帕尔默可不想被植入什么友爱程序，谁知道那些程序里有什么，希尔能解决的事他可未必。

    论和人类的羁绊，七人……

    帕尔默目光愈发黯淡，现在已经六个人了。

    六个人造人中，没有人和人类的羁绊比希尔更深，毕竟包括他自己在内的其他几人虽然喜欢人类，却不是那种喜欢，只是广义的喜欢，并不针对个人。

    “最近，德拉比虫侦测研究已经成功，将这项成果公开足够安抚人类的不安。”希尔平静地抛出诱饵，“我可以把这项研究成果交给你。”

    帕尔默再次愣住，随即明白希尔的用意，希尔不希望人类知道这项研究出自他手，于是干脆把研究成果交给了自己。

    虽不知希尔在忌讳什么，不过已经输入了某个友爱程序的希尔已经得到人类信任，对于其他人格化人造来，却急于找到能够自证立场的东西。

    在人类和德拉比虫对立的当下，没有什么研究比侦测德拉比虫更让人类心动。

    当然，帕尔默会把这项成果和米雅等人分享，但是看希尔的意思，希尔需要他保守研究的真正来历。

    沉吟之际，一个数据包放在帕尔默面前。

    帕尔默抿了抿唇，点了接受。

    或许数据包里不止有研究成果，还有控制他的病||毒。

    这是希尔摆在明面上的牌。

    ……可是，既然亚瑟都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输入病||毒，那么计算速度比亚瑟更快的希尔呢？

    如果希尔真的想要做什么，他能阻止吗？ 帕尔默忍不住低头，凝视程序里的核心，一切和平时一样，没有任何区别。

    但，他能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