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斜射进蒂亚路斯公爵府主人的卧室里。

    这间卧室就像蒂亚路斯公爵府内的禁区, 蒂亚路斯公爵府的仆人从未被允许进入，在主人长大后更加无法进入。

    这里只属于主人和她的保姆机器人，就连主人的朋友都极少流连于此。

    斜照的晚光拉出两道人影, 一道长一道短地映在夕阳古铜色的余晖里。

    人影的脚边放着一个敞开木的匣子, 红色的天鹅绒衬底上躺着一把纯白色的刀，刀匣比一般的匣子宽些，白色的刀旁的衬底凹陷下去, 多出来另一把刀的空间。

    一道暗光划过，凌厉的破空声随之响起，如鹤长鸣, 声闻于天。

    黄昏中的卧室光线暗淡, 却无法遮掩锋锐的刀刃。

    机器人单膝跪在人影身边, 仰着头, 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身穿干练训练服的女孩。

    希尔静静地等待主人的评价, 紧张得忘记了运行呼吸系统, 直到那片红唇微微翘了起来, 某些被遗忘的程序才发挥它应有的作用, 机器人的胸腔起伏起来，人性化的动作让他看起来更加像个人类，而不是一个精致的玩偶。

    “很趁手。”贝琪看向她的机器人, 在机器人紫色的眼瞳里读出被认同的喜悦。

    贝琪从未想过自己的机器人会送这种礼物给她……虽然花费不菲还都是她的钱，不过贝琪心里仍旧暖暖的。

    知道她快去前线了，她的机器人就惦记着给她寻来一把趁手的刀具。

    贝琪目光下移瞥见孤零零地放在木盒里的白色刀具, 迟钝地察觉到希尔居然准备了两把。

    起来好笑，在这个世界上活了二十几年，只有希尔会这样无微不至地关照她生活中的一切。贝琪需要的东西不用她什么，希尔就提前准备好了。

    黛丝不用, 虽然是她的母亲，心却根本不在贝琪身上。

    安格斯常年驻守在前线，十天半个月不见人影是常态，即使想要表现出关心，性格兼时间、精力的限制也让他没法做到细致。

    至于艾玛、乔尼和里克，算起来他们比她还要一轮，贝琪还不至于那么不争气，奢望他们来照顾她。更何况艾玛、里克和乔尼的成长经历虽不是事事顺心，也是家族里捧在掌心里养大的，没有受到过多少挫折的天之骄子有如何会体贴入微呢。

    只有希尔……

    贝琪握着手里的刀，黑色的刀刃隐隐映出半张脸，是她的。

    握住这把刀的时候贝琪就知道这是她的刀，刀柄完全贴合她的手型，刀刃的长度和重量恰到好处，这把刀能让她在能掌控的长度下制造最大杀伤。

    贝琪很喜欢。

    编入前线军队后她的风险不只是对面的虫族战舰和那些炮灰虫类，军队是高阶精神力者集中的地方，虽然人类社会里的舆论并不宣扬，但是知道德拉比虫特性的人稍稍思考一下就该知道，高阶精神力者集中的人类军队才是德拉比虫最密集的地方。

    在陌生的环境中，贝琪需要一把趁手的凶器保护自己。

    贝琪可以预料到，这把凶器很快就会见血。

    希尔拿起木匣中剩下的白色刀刃，双手将之捧了起来，置于贝琪身前。

    “主人，要不要试试这把刀？两把都是为主人量身定制的，只是侧重不同。”

    贝琪拿了起来，在手中掂量了一下就放下了：“太轻了。”

    在实战中走巧劲儿未必省多少力气，干净利落地用力量碾压才是贝琪喜欢的风格。

    希尔握住白刃，抬眼笑道：“既然主人喜欢黑色的刀，那这把白的就送给我吧。”

    贝琪莫名地看了机器人一眼：“那把刀原本就是你的。”

    希尔摇了摇头，在他心里刀既然已经送给了主人就是主人的，更何况在他看来他的一切都是主人的。

    希尔也不予她争辩，只抱紧了白色的刀认真地看向贝琪：“主人，请为我的刀赐名。”

    贝琪：“……”

    希尔这要求一下就把贝琪难住了。

    她从来没想过要给刀起名字，之前贝琪用的刀也从来没起过什么名字，希尔猛然问起来贝琪真不知道该用什么名字才好。

    按着额头叹了又叹，上辈子贝琪唐诗宋词背了不少，等到用的时候才发觉她熏陶得还不够，愧对祖先们的华丽辞藻。

    贝琪猛摁额头的时候，某个机器人抱着刀极其乖巧地等着，不出声，不阻止。

    希尔格外乖巧的模样刺激得贝琪只想跳脚，直到瞥见机器人柔软垂落的银发和纯白的刀身交叠在一起。

    贝琪灵机一动：“就叫新月吧。”

    “是，这把刀就叫新月了。”紫色的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

    贝琪狠狠舒了口气，这一会儿功夫比她斩杀几只德拉比虫还累。

    这名字不算新奇，但跟月搭边的名字少有难听的，不管怎样总算过关了，使用人不挑替就好。

    贝琪怀疑哪怕她给那把刀起个“二饼”、“狗棒”之类全不搭调的名字，某个机器人也会欣然接受。

    贝琪还没缓过进来，就看见机器人眼巴巴地看着她，这个神情最近贝琪可见得太多，几乎要形成条件反射了。

    贝琪瞥了她的机器人一眼已经知道希尔在想什么，即使希尔送的东西的确取悦了她，贝琪仍旧摇摇头，没有半点犹豫地拒绝：“不行。”

    几秒钟前还笑眯眯的机器人，肩膀立刻耷拉下来，颇为哀怨地盯着贝琪瞧，可爱仍旧是可爱的，却和乖巧不搭边了。

    贝琪感叹机器人善变至于，不意外地听见希尔：“主人还没问，怎么就不行？”

    “除了那件事，还有哪件值得你这样费心筹谋？”贝琪弯腰拿起放在木匣中的棉布，仔细擦拭起手中的黑刃，将本就干净的刀刃擦得锃亮。

    礼她是收的，事她是不做的。

    听起来很不厚道，贝琪心里却没有半点压力。

    谁让希尔是她的机器人呢？

    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可以容忍她肆无忌惮的人。

    握住手里的刀，希尔不肯死心，不甘心地问道：“为什么？！”

    “我是去前线，前线士兵不能私自携带AI设备。”贝琪晃了晃自己的手腕，藉口冠冕堂皇，理所当然。

    “进入军队后，就连光脑都会换成军队制式的款式，更不用你这么大个机器人。我的确可以用蒂亚路斯公爵继承人的身份把你带进去，但是军规森严，如果我这么做了，一旦出头就是把辫子送到别人手里。”贝琪的语气没有商量的余地。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贝琪活了两辈子，早就懂了。

    如果她只想做个平庸的人甚至不需要参军，只需要任由她的便宜祖父摆布就好了。

    她的血脉和身份在便宜祖父眼里很可以用一用，颇有利用价值，单论这身皮囊也能卖个好价钱。

    但那从来不是贝琪想要的，在这个世界里贝琪不会为了那些可笑的理由出卖自己。

    哪怕手中早就沾染了鲜血，她也想活出个人样来。

    她想要抓住自己的命运，所以贝琪才选了从军的道路。

    早就下定了决心，贝琪又怎么会允许自己在军队里混日子？

    想要浑噩度日，身为德塔利亚的继承人她有得是办法。

    想要不被人抓住辫子，却不容易，贝琪先得心谨慎，让人挑不出错来。

    主人的顾虑早在前几次就已经跟希尔过，机器人早有准备，听到这个理由没有被难住，反倒蛇随棍上，给贝琪出主意：“主人，我不是让你把这具身体带到军队里去，我已经可以越过各种监控和安全系统，在网络里生存……”

    机器人仰头，看见贝琪略挑的眉峰时心里紧了紧，闭了闭眼继续道：“联邦士兵入编后可以向后勤部申请特殊设备，所以……”

    “特殊设备？”贝琪的眉心跳了一下，心里升起某种不好的预感。

    特殊……能有多特殊？！

    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机器人睁开眼，心地觑着他的主人，好听的声音又低又缓，似乎怕惊到贝琪敏感的某根弦：“特殊设备是军队为成年士官提供伴侣机器人，我可以侵入军方伴侣机器人的系统，到时候……”

    贝琪的眉狠狠拧成个结，没等机器人完便断然拒绝道：“不行！”

    “我拒绝！”

    “没得商量！”

    使用伴侣机器人什么的的确是成年人的权利，可是她不要被还不熟悉的同僚取笑！

    绝对不要！

    希尔的建议简直是给德塔利亚报送八卦消息，贝琪被希尔的提议激得满脑袋头条，比如《蒂亚路斯独女的隐秘癖好》，又如《公主夜夜笙歌为哪般？》，再如《探访香||艳的军用特殊设备，你不得不知的二三事——悄悄告诉你，公主都喜欢呦》。

    想到这些贝琪头都大了，比起名字还大！

    “……”被一起三连拒的希尔只能之后的劝和理由全数吞进口里。

    可是眼睛里那委屈劲儿……别提了！

    也不知希尔怎么算的，总之多看几眼真会让人心软，在看几眼头疼都跑到一边了。

    贝琪捏了捏鼻梁，再次心累，暗中腹诽希尔是不是装了什么祸国妖孽版的表情包。

    不然怎么解释他身上这浑然天成，可飒可柔可妖可媚可忠可可可……咳可爱的气质？！

    总之最近一段时间，希尔为了跟着她去前线无所不用其极，贝琪看得眼都快花了，偏偏不论希尔怎么变，贝琪就是知道希尔仍是希尔，仍是那个让总是她头疼叫嚷着要成为她的伴侣机器人，偏偏还总是让她狠不下心来干净利落拒绝的希尔。

    他是她的机器人，如果贝琪真的不想见到他，只需要一个命令。

    可是贝琪做不到，即使贝琪知道希尔不会放弃，因为希尔已经把伴侣机器人的程序写进了他的构造里无法改变。

    头疼也头疼在这里，只要一有机会希尔就会试探，想要将那些见鬼的程序付诸实践。

    “再主人拒绝的话，我什么都做不了。”希尔以为贝琪顾虑着军用伴侣机器人的身份，极力服着。

    见贝琪始终无动于衷，希尔终究不能甘心最后挣扎了下：“再军方机器人的身体和普通人类一样灵活，用它来煮菜完全没问题，军队里的厨子手艺怎么比得上我？那可是前线啊！这一去不知道多少年才能再次见到主人，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主人的胃受虐待。”

    希尔心翼翼地拽住贝琪的衣袖，撒娇般地摇了摇：“主人，带上我吧。”

    贝琪：“……”

    新的表情包让贝琪抽了抽嘴角。

    不得不，希尔提到伙食的时候贝琪的心稍稍动了一下，希尔的手艺她也蛮舍不得的。

    这些年来她少有在外用餐的时候，除了必要的聚会，其他时间都老老实实的回家吃晚饭，完全不被外面花花绿绿的世界诱惑。穿了也不是因为贝琪清心寡欲，恰恰相反，贝琪会老实回家只是因为希尔的手艺实在好，并且越来越好，贝琪的胃每天都盼着自家的伙食投喂。

    心的确动了一下，但是想到申请伴侣机器人的麻烦贝琪很快回归现实，理智又把那点念想压了下来。

    至少在军队里站稳脚跟之前，她还是谨言慎行些好。

    她才二十多岁，日子长着呢，等她有些根基了，再把希尔带到身边就是名正言顺的事了，不急在一时。

    即使伴侣机器人是军需组成的一部分，但是根基不稳的时候，有人真的想要拿这些东西做文章，很容易用些似是而非的语言引导，败坏路人对她的印象。

    更多的人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顺水推舟罢了。

    贝琪的担忧并非杞人忧天，军队里姓格里菲斯的可不少，这个无法摆脱的姓氏用得好会成为她的助力，但更多时候是掣肘，尤其在她刚刚入伍的时候。

    格里菲斯们有绝对的动机将她摁在低阶军衔上，或者找机会直接毁灭，因为前段时间在便宜祖父的寿宴上，那位祖父格外关照了她，期待她能凭借优异的资质在军队里出一片天地。

    国王都金口玉言了，底下的皇子皇孙们又如何坐得住？

    爱德华特三世的确对她寄予厚望，但在众多格里菲斯中斡旋也是老国王考验的一部分。

    如果她能安然度过，爱德华特三世手上的资源自然会向她倾斜，如果不能……爱德华特三世也不会为她多流一滴眼泪，至多感叹一句年轻人经不得事。

    不管老国王是不是玩“九龙夺嫡”玩得上头，贝琪只会按照她为自己规划好的路走下去，当然能借用老国王力量的时候贝琪也绝对不会手软。

    既然她已经事先支付了代价，只要她还活着，就一定会让老国王出点血？

    她和她的便宜祖父不存在祖孙情谊，他们之间只是非常公平的互相利用的关系。

    好在她的父亲安格斯可以信任，虽然安格斯不是个传统意义上的好父亲，但安格斯看中她，也不会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贝琪将黑色的刀刃收回刀鞘，低头看着仍旧单膝跪在脚边的某个机器，忍不住叹气：“还要演多久啊？”

    “过分，主人这么我会伤心的。”

    话虽如此，希尔却站了起来，并且在心中做出判断：做足姿态也无法改变主人的决定。

    从论坛和星际微薄上那些得到高赞的讨好伴侣的戏码他全都试过了，对主人半点用也没有，几年过去，主人对他精心设计出来的外貌也免疫了，希尔把自己手中的筹码颠过来倒过去地数了好几遍，越数越郁闷。

    “是是。”贝琪敷衍地拍了拍希尔的肩膀，不在意地：“我知道你的承受能力非寻常人类能及，不会被这点挫折败的。”

    希尔：“……”

    主人的都对，可是他不开心！！

    贝琪没理某个银发机器人，如果这点挫折就能改变机器人成为她的伴侣机器人的决心，变回之前那个纯纯的保姆机器人，贝琪真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几年过去，贝琪已经被迫适应了无时无刻不试探着想要跨越雷池的机器人，虽然适应了，可是偶尔贝琪仍旧想念那个让她无比放松的希尔。

    唉，不论是人还是AI，果然还是的时候可爱。

    手中刀鞘微抬，将之搭在机器人比例完美的肩膀上阻止希尔凑近，贝琪笑得玩味：“即使没有军方的伴侣机器人做媒介，你也可以侵入我的光脑，随时和我联系不是吗？”

    沉甸甸的刀身压在身上，似乎看透一切的黑眸下，希尔不自在地张了张嘴，老实承认：“是。”

    “那不就可以了？”贝琪没心没肺地笑了。

    希尔的脸鼓了起来。

    根本不够！蛰伏在网络里无法碰触到主人的肌肤，没有办法为她扫房间，没有办法为她煮饭穿衣，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主人肯搭理的时候才能跟她句话。

    希尔有很多话想，可是有意或者无意的，贝琪没有等到希尔反驳已经先一步转移了话题，贝琪若无其事地问：“希尔，你是不是又进化了？”

    如果没记错的话，之前希尔还没办法彻底和这具身体分割，刚才他却可以在网络中存活。

    一段程序在网络里活着听起来似乎天经地义似的，没有什么难度。

    在百年之前或许是这样的，但是现在网络中蛰伏的AI生命体已经不止一个，希尔能在网络中安然生存下来的前提，便是不被人格化人造人发现。

    人格化人造人的触觉几乎遍布星际网，想要做到这点的难度贝琪还无法估量，但是贝琪知道希尔刚刚蜕变的时候还做不到。

    那时候如果他将自己的程序全部放在星际网上，很可能被人格化人造人注意到。

    虽然贝琪不在人格化人造人关注的第一序列，但她好歹是被爱德华特三世关照过的德塔利亚王室公主，她的名字很可能出现在人格化人造人的次级名单上，偶尔被人格化人造人注视一下。

    希尔既然肯定自己能在星际网中生存，就是有办法应对来自人格化人造人的偶发注视，一旦希尔具备这种能力就不可视了。

    也明在她没有关注的时间里，那个家伙正以某种方式进化着，本质上已经和那种传中的生物相同。

    “嗯。”像做错了事孩子般，希尔地下头，闷闷地应了一声。

    “为什么？”贝琪看着她的机器人，希尔先斩后奏也不是第一回 了，贝琪没有生气只是想知道原因。

    希尔垂眸看着搭在颈部的剑鞘，低声道：“很早之前就想要定制一把刀具送给主人，可是送来的成品怎么都不和心意，总是差了点什么，所以干脆利用BX的便利自己做了两把。因为涉及一些计算，就稍稍进化了一点。但是我敢保证绝对没有被人格化人造人发现，只要把能量消耗控制在一定范围内，人格化人造人那么忙不会注意到。”

    “……”

    看着几乎要指天发誓赌咒的某个机器人，贝琪无语了。

    贝琪知道最近一段时间希尔在偷偷捣鼓点什么，因为最近她的账户余额经常呈现断崖式下跌，让贝琪怀疑再这么下去BX的收益都快供应不上了。

    前段时间贝琪忙着毕业论文和入伍资格认定之类的琐事，倒没有过多关注——一起生活了这么些年，贝琪已经习惯希尔的败家程度。

    贝琪只是没有想到希尔会送自己一条光刀生产线。

    身为蒂亚路斯公爵的独女，贝琪还是有些眼界的。

    之前自己用的光刀已经是上品，但希尔送给她的黑刃比任何一把刀都好，不论是刀身的材质还是光刃的杀伤力贝琪还未见过能出其右的。

    这样算来希尔花钱算得上俭省，贝琪倒是赚了。

    想来生产线最重要的程序控制部分已经被她的机器人包圆了，所以才能仅以纯硬件的价格完成组装。

    贝琪接手BX到现在兵工厂的确有了些发展，从最开始只能为大型军工厂提供零部件到生产机甲，BX兵工厂的产品已经升级。

    但也只是产品而已。

    BX能生产机甲也能生产光刀，但完全是赔钱买卖，成本太高，没有名气卖不出去。

    大路货做出来也只能提供给初级训练机构，利润微薄不，营销的竞争也会变得格外激烈。

    没办法，产品不出挑，就只能用营销补足。

    BX可以生产光刀，却和贝琪给BX的定位不相符。

    今后很长一段时间，贝琪的主要精力都会放在军队里，她不想在BX上花太多时间和心力，而精是贝琪为BX定下的发展路线，只要能在军购中某个部分得一杯羹，已经足够贝琪吃饱了。

    在这个世界上，需要贝琪牵挂的人很少。

    安格斯不需要她来操心，每年封地的收益足够安格斯挥霍还有剩余，艾玛、里克、乔尼他们有家族支撑更不需要她费心，她挣的钱只要能养得起自己和某个机器人就好了。

    只是看着忐忑不安的某个机器人，贝琪忽然不确定起来。

    手中刀柄的触感提醒贝琪，希尔真的能够独立设计生产联邦最顶尖的刀具。

    手中的光刀不是训练用光刀那种大路货，希尔送给她的光刀拿到军队里也是让人垂涎的东西。

    光刀作为战士最贴身的近战武器价格昂贵，使用者对各项参数的要求极其细腻，对技术的要求近乎苛刻，能够生产这种级别光刀的兵工厂在联邦大约屈指可数。

    贝琪还不确定，因为她从未见过比手中光刀更好的。

    ……这就是人格化人造人的能力吗？

    贝琪听联邦的人格化人造人会参与战舰设计和制造，哪怕希尔没有蜕变完全，能力也已经不可觑。

    “主人？”希尔弱弱地叫了一声。

    贝琪久久没有回应，让希尔更加不安起来，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希尔只是想为主人制造一点惊喜，在取悦主人的同时如果主人能一时心软，答应他跟随主人进入军队就再好不过了。

    原本一箭双雕的事，结果却全然出乎希尔预料。

    人类的心理学书籍和微博上都人类是喜欢惊喜的生物，为什么主人的反应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或许是关心则乱，不管什么事一旦涉及到主人，希尔总是不确定起来。

    人类的行为模式太过随机了，同一个问题主人的反应却不是唯一的，状态和心情，甚至天气、风向都是不可捉摸的变量。

    希尔的声音把贝琪的思绪拉回到现实中来。

    沉吟片刻，贝琪盯着希尔认真问道：“如果有足够的，不在人格化人造人监控范围的能量储备，你还能继续蜕变，对吗？”

    希尔点点头，主人虽然用的是问句，可是语气却十分笃定，想来已经想通其中的关窍。

    他的蜕变没有在冲动中一次成型，这让他可以一步步考虑，等到一切准备到位之后再按照计算中的最优路径蜕变，希尔有种预感他可以变得很强。

    或许比迄今为止任何一个人格化人造人都强大。

    他的目标是留在主人身边的同时，尽可能地优化自己，让自己变得更快。

    “我算扩建BX，趁着扩建的机会在BX内建立一个秘密的能源储蓄库，供你蜕变使用。只是我需要详细的数据，必须计算准确，在维持生产的同时供你蜕变，还得瞒过其他人格化人造人。”

    看着眼睛已经亮起来的某个机器人，贝琪的声音也跟着带了些笑意：“希尔，你能做到吗？我可不希尔你因为这个被其他人格化人造人发现。”

    “嗯！”希尔狠狠点头，怕贝琪反悔似的连忙保证，“我可以！”

    如果能源储蓄库真的建起来的话……

    想到这儿希尔的眼睛更亮了，他想变得更强，计算速度加快之后，他一定能帮助主人！洗刷投入和产出不成正比，堪称销|金|窟|的耻辱。

    贝琪收回搭在希尔肩膀上的刀鞘，开卧室门回头对她的机器人笑了下：“跟上。”

    “是，主人！”希尔握紧了纯白色的刀，快步走到贝琪身后。

    夕阳最后一道光在她的身上，折射出朦胧又美好的身影。

    希尔重复着这具身体最初的意识，在他混混沌沌的那些年中，只有追随她，看见她的身影才能安抚他躁动的程序。

    他追逐着她，就像追逐生命力唯一的光亮，最终他变成了另一种形式的生命，更加迫切地追逐她。

    无论多长时间他都能等待，甚至一生唯一的意义只是追逐也可以，只要能在主人身边。

    握了握手中纯白色的刀，希尔的目光落在贝琪手里的黑刃上，开口道：“主人，也给你的刀起个名字吧？”

    贝琪：“……”

    又来？她才不要！

    “如果主人为难的话，其实我这里有个名字。”希尔极其自然地提了个建议，“不如就叫鹤鸣吧。这把刀出鞘的声音很好听。”

    贝琪：“……”

    看着一黑一白两把刀，贝琪有理由怀疑希尔从一开始就是故意的。

    ……

    蒂亚路斯府的客厅里，黛丝端着茶杯的手微顿，看向旁若无人穿过的贝琪微微皱眉。

    “去哪？”

    不知源自哪里的本能让黛丝问了一句。

    黛丝看见她的女儿微微转头，淡淡看了她一眼，女孩的目光毫无波澜，却像磁石般吸引着服侍在客厅中仆从的视线。

    从沙伊尔到德塔利亚，黛丝见惯了王室里的美人，虽然生活在同一座宅邸里，可是在两人有意无意的默契下黛丝和贝琪见面的次数不多，以至于每次见到贝琪的时候，黛丝时常有惊艳之感。

    只是看见贝琪身上穿着的训练服时，黛丝眼中闪过一丝不快。

    太过粗鄙了！

    她的女儿的确漂亮，结合她和安格斯身上所有优点，如果女儿不是总是冷着脸，稍稍活泼点，不要总穿着不加修饰的训练服，得体地扮一下，凭借她的容貌足以魅惑任何王公贵族。

    德塔利亚王国内蒂亚路斯公爵府的能量已然不，如果能强强联合……

    想到这儿黛丝目光黯淡下来，她知道自己无法操纵贝琪的婚事，让联姻的利益偏向沙伊尔。

    且不安格斯挡在前面，话比她这个公爵夫人更有份量，就连老国王爱德华特三世都隐晦地表示过贝琪的婚事不是她能决定的。

    形势比人强，在强权面前黛丝还是识时务的，否则当年她也不会落牙齿和血吞嫁给安格斯。

    黛丝纵有千般心思，在那两个人面前也老实了。

    心里盘算着这些，等到黛丝回神的时候，才发现贝琪已经走出客厅。

    从始至终只有一个冷淡的眼神，贝琪甚至吝于开口敷衍一句。

    白皙纤细的手指紧紧握住茶杯，黛丝心中一阵翻江倒海，酸甜苦辣不出什么滋味。

    她的女儿已经25岁，很快就会入伍到前线去。

    去了前线，她的女儿就会像她那个不负责任的父亲一样，许多年见不到一次人影。

    时间过得太快，黛丝总以为贝琪还，她还有时间，在黛丝手忙脚乱、费劲心力地为费里德亚筹谋的时候，不经意间，她的女儿已经长大，在她的忽视中蜕变，获得国王的重视。

    她似乎忘了，贝琪的时间和她，和费里德亚是一样的。

    费里德亚长大的时候，贝琪也在长大，早已成年了。

    直到这时，黛丝的心才慌了起来。

    可是她却已经不知该如何和这个女儿相处。

    ……或许她从来就不知道，她们见面除了冷脸就是吵架，最近几年连吵架都少了。

    一开始黛丝只觉得轻松，庆幸总是激怒自己的家伙终于消停了，贝琪的确消停了，也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

    等到黛丝回过神来的时候才恍然察觉，贝琪早已成年，她甚至忘记了贝琪的成年礼，她的女儿就要离开她了，头也不回，就像她的丈夫一样。

    深沉汹涌的无力感瞬间席卷黛丝的心，有什么压在她的心里，沉重得几乎让她窒息，那些愤怒和怅然反倒不重要了。

    恍惚间，黛丝想起久远的过去，刚出生的贝琪也曾经是温温热热软乎乎的一团。

    襁褓中的婴儿吸着手指，用纯黑的眸子盯着她瞧，听见她的声音便会露出乖巧的笑容，黛丝还曾戏言她的女儿是个机灵鬼。

    那个记忆中的机灵鬼已经变成冷淡的成年人。

    她……错了吗？

    她们是母女，血缘相亲本是天性，可是为什么最后竟然比路人还不如了呢？

    她错了吗？

    “姐姐？”

    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男性声音把怔愣中的公爵夫人拉回现实，听见费里德亚的声音黛丝习惯性地扬起笑容。

    黛丝年纪已经不了，但她保养得好，笑得时候眼角没有半点鱼尾纹，却挡不住眼底的沧桑、贫乏和忧郁。

    黛丝很漂亮，但是她身上总有种不出的气质在诉着她的不愉快，哪怕她笑着仍然明媚不起来，就像阴云遮盖的天空下，一切景色都蒙上了层灰突突的色泽。

    费里德亚没有问黛丝刚才在想什么，只是点开了光屏，轻易挑开话题。

    只听费里德亚饶有兴致地：“姐姐，你看漂不漂亮？”

    黛丝定睛一看，光屏上是一套德塔利亚宫廷风格的女士裙装，金丝银线细密地秀在裙摆上，德塔利亚宫廷元素和蒂亚路斯公爵府的徽章巧妙地融合在一起，颇有几分唯美。

    “这是……”

    黛丝眼睛亮了亮，不知怎么想到了贝琪穿上裙装的模样。

    一定像个最正统的宫廷淑女……

    “这是我给贝琪设计的，算生日那天送给她。”费里德亚笑着问，“好看吗？”

    黛丝的手忍不住探向虚无的影像，想到不久前从客厅里穿过的女孩手不禁顿了下。

    那个孩子真的需要这样一件衣服吗？

    ……她送给贝琪的东西，那个孩子真的会喜欢吗？

    也许她的女儿只会毫不在意地把它扔在一边，就像那冷淡的，毫不在意的一瞥。

    不知为何，黛丝的心疼了起来，针扎似的。

    看着光屏中的华丽礼服，黛丝握住费里德亚的手，慈爱地拍了拍道：“你有心了。”

    她虽然笑着，却掩不住眼底的疲惫。

    费里德亚恍若未觉，得到认同后轻快地笑了起来，理所当然地：“贝琪是我的侄女啊。”

    着，费里德亚眼含期待地问：“不知道贝琪会不会喜欢？生日过后不久她就要去前线了。”

    黛丝笑得更僵了，却恍然想到费里德亚的生日也快到了，她该准备起来了。

    疏远的已经疏远了，在可以预期的未来，她和贝琪之间的距离不会拉近。

    想到这儿，黛丝越发握紧费里德亚的手，现在她身边只剩费里德亚了，不论如何也要抓住。

    费里德亚默默看着，和他相同的绿瞳中藏着连黛丝自己也未能察觉的不安，黛丝的反应一如预期，费里德亚得意地翘起嘴角。

    他的傻姐姐，到了现在仍然糊里糊涂的分不清轻重。

    不过这不怪她，从幼年起黛丝就是被这样教育着长大的，不论她嫁去哪里，永远是沙伊尔的人，永远为了沙伊尔的利益不惜一切，忘记自己真正的立足之处，忽视真正重要的人。

    ……

    黑色悬浮车缓缓停在德塔利亚首都星郊区的一幢青砖楼旁。

    贝琪当先走了下来。

    几年建设，这栋楼终于能住人了。

    盖一幢楼不难，难的是附近的安防配套。

    不怀好意的德拉比虫随时可能出现，未来或许还有更多敌人，这里是贝琪算常住的地方，安防系统自然不能大意。

    花钱又花心力，一转眼好几年过去了，好在一切在她走之前都完工了，她离开也能安心些。

    “主人不算回蒂亚路斯公爵府了吗？”希尔下了车，一边控制悬浮车进入车库一边问。

    “嗯。”贝琪应了一声。

    那个冰冷的地方她早就待够了。

    进入大学之后，这些年来贝琪多数时间也是住在大学宿舍里，哪怕她的大学距离蒂亚路斯公爵府不过半时车程。

    身为黏人的保姆机器人，希尔自然死缠烂的跟着她一起住在单人宿舍里。

    贝琪没有反对，大学生涯居然也这么对付过来了。

    老实，哪怕希尔不跟过来贝琪也不放心把希尔一个人放在蒂亚路斯公爵府里，生怕费里德亚心血来潮做点什么。

    这些年希尔的身体的确不断强化过，不过费里德亚那个家伙坏起来，可是会借力的，她的舅舅很是认识一些狐朋狗友，贝琪可不愿冒险，如果不把希尔带在身边，等她回去后，对着一堆开裂的金属零件她会哭死的。

    希尔是她的机器人，这些年来贝琪花在希尔身上的钱堆个山包不成问题，怎么也不能坏在费里德亚手里。

    这不，即使要去前线了，贝琪还得早早给她的机器人准备好安全的住所。

    青砖楼完工之后，一切就好办了，把希尔安顿在这里，贝琪就能安心离开了。

    费里德亚的手还伸不了那么长。

    “从今天起，我们就住在这儿了。”贝琪骄傲地宣布。

    这栋青砖楼是第一处全然属于她的空间，贝琪很新鲜，也很看重这里。

    希尔仰头看向砖楼青灰色的屋檐，紫色眼中藏不住兴奋，青砖楼里的一切也有他的手笔。

    在贝琪忙着学习和各种资格的日子里，机器人可没少监工，青砖楼施工的时候，希尔经常借由网络关注这里的进展。

    真要起来，希尔甚至比贝琪更加熟悉楼附近的布置。

    从今往后，这里就是他和主人的住所了，当初随手买下附近地块果然是对的。

    ……

    揉了揉眼睛，黑暗的卧室没有像往常那样亮起，贝琪皱起眉头。

    接入光脑，贝琪不甚熟悉地摸到控制光源的开关，灯出其不意地亮了起来。

    面对刺目的光线贝琪毫无准备，反射|性|地抬起手遮挡住光源，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被光刺的几乎想要流泪。

    少了希尔细腻的控制，简单的起床都平添了几分艰难。

    贝琪无语地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恍然发现自己的生活被机器人渗透成了什么模样。

    好一会儿贝琪才披上睡袍，开门向下走去，看都懒得看盥洗台。

    反正那里什么都没有。

    少了希尔准备的热毛巾，洗脸刷牙都不香了。

    刚起床的样子有点邋遢，不过贝琪半点不担心，青砖楼是她的势力范围，她邋遢的模样不会被外人看去。

    至于某个机器人……希尔可不算外人。

    贝琪疑心从到大自己狼狈的模样，都被某个机器人记录在案了。

    刚刚转到楼下，贝琪吸了吸鼻子，闻到饭菜浓郁的复合香气。

    太过浓郁，即使贝琪嗅觉灵敏也分辨不出那些复杂的味道里究竟有哪些菜，总之很香。

    贝琪摸了摸下巴好奇心已经被点燃，贝琪趿拉着拖鞋向厨房走去，自从入住青砖楼后，在蒂亚路斯公爵府内藏着的某些不优雅的习惯故态复萌。

    现在的她和贵族半点不搭边。

    贝琪不知道希尔究竟在准备什么，按照常理早餐不应该那么复杂才对。

    青砖楼的厨房装备齐全，烤箱、蒸箱、各种岩石制作的烤盘和裱花的器具一应俱全，贝琪并不太懂这些，有的摆在她面前贝琪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这里完全是希尔的地盘。

    希尔穿着沾了面粉的素色围裙站在宽敞的厨房里，他的身上还是西裤衬衣，白色衬衣的袖子被他挽了上来。即使搭配着好笑的围裙，机器人仍旧是精致的。

    他的面前是一口沸腾的油锅，机器人手里拿着肉馅一捏一个丸子，极有节奏感地把挤好的丸子放进油锅里炸。

    厨房的锁鲜柜里已经放了上百个装满的餐盒，看样子还在陆续增加中……

    贝琪困惑的地看着希尔：“这么多食物算送到哪里去？”

    一瞬间贝琪只能往慈善之类的事项上去想，联邦和德塔利亚的孤儿院当然不缺日常伙食，不过希尔手艺绝佳，对那些孩子们来也是一种改善。

    这个想法刚刚升起又被强烈的违和感给否定了，贝琪可不记得自己的机器人是个关心慈善事业的AI。

    希尔的心里只有她。

    理直气壮的念头让贝琪愣了一下，心中某块地方柔软了下去。

    的确，希尔的心中只有她。

    这些年来，不论希尔做得事多么荒诞，归结到最后只有一个理由，就是她。

    希尔捏完最后一颗丸子，手里拿着漏勺在油锅里熟练地拨愣，好让那些肉丸子受热均匀。

    机器人忙而不乱地抽出时间，看了站在厨房门口的某人一眼，不疾不徐地道：“主人就要去前线了。我探查过了，前线的伙食一般得可以，就先给主人准备起来，我刻意买了锁鲜的餐盒，放在锁鲜柜里就是双重保鲜。等弄好了之后放在空间装备里，主人饿的时候拿出来吃就好了，我会准备很多很多，足够主人吃上三年。三年之后主人怎么也该回来了，到时候我再给主人准备新的。今天主人起床的时间比往常早些，主人先去洗漱，一会儿早餐就准备好了。”

    贝琪垂眸，掩住眼中复杂的情绪，随手从锁鲜柜里拿出一盒快餐。

    “这个就是我的早餐了。”罢，贝琪转身出去了。

    “早上吃红烧肉会不会油腻了点？”看着消失的人影，希尔喃喃自语，到底没有阻止贝琪。

    他还有好多好多事做。

    主人不肯带上他，他却不能不为主人准备。

    主人一直被无微不至的照顾着，希尔不担心主人的战斗力，却担心离开了自己主人没法好好照顾自己。

    ……

    希尔一忙就是好几天，贝琪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忙什么，总之不是在厨房里就是在储物间里收拾些杂七杂八的。

    贝琪很想其实那些军队里都有，那么多人在前线不都活得好好的，没道理她去了就活不成了。

    贝琪自觉自己还是很好养活的，两辈子吃穿用度她都不怎么挑，不也活到现在了。

    可是看见希尔忙碌的身影，贝琪心里又有点不出的滋味，有点酸，有点暖，总之感觉不坏。

    只是……

    贝琪躺在床上叹了口气，对着天花板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明天醒来后她就要出发了，到了这个时候那个机器人还不知道在干什么，也不知道趁着最后的时间对她点什么。

    难道她一个大活人还比不过几盒吃的吗？！

    还有没有天理了？

    一直围着自己的某个机器人忽然被琐碎的杂事吸引了全部注意力，身为主人的贝琪表示很不适应。

    不过这些话贝琪也只能在心里抱怨抱怨，她才不会出来，那也太掉价了。

    颇为气闷地卷起被子，贝琪带着一肚子牢骚迷糊了过去。

    午夜时分，希尔终于洗净满身烟尘味道回到卧室。

    他的主人已经睡着了。

    希尔轻轻走近，心翼翼地趴在她的床边，缓缓伸出手，两只手放在她的手边，只要她稍稍移动就能碰触到的位置。

    对于人类来别扭至极的动作，机器人能毫不费力地完成并维持。

    希尔静静地看着，再过7个时，主人就会离开。

    即使能通过光脑联系，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次碰触到她。

    前线战斗动辄二三十天，一开始德塔利亚公主的身份给主人的帮助有限，她仍然只能像无数毕业于军事院校的学生那样从士官的位阶往上爬。

    即使主人的机甲操作水平和战斗能力足以让任何人惊艳。

    也因为如此，希尔从来不担心主人，太阳走到哪里，就会给那里带去光合热。

    低阶军官升迁只看军功，人脉之类的做到中级甚至高级军官之后才会渐渐显露出来。

    希尔可不认为自己的主人会被区区军功难住。

    他的主人功底扎实，每一分战力都是用汗水浇灌出来的。

    在不知不觉，浑浑噩噩之中度过许多年，当他真正具有独立意识的时候主人已经长大了，很快就会飞到他难以碰触的地方。

    军队里有更优秀的人，不久之后主人就会和他们结下出生入死的情谊。

    他呢？

    他只是被限定在青砖楼里，游荡在网络中的AI。

    他控制不住自己般侵入了军部的系统，他知道主人在什么地方服役，经常遇见的战士有哪些，主人的顶头上司是谁……

    即使以最苛刻的目光来衡量，其中亦不乏优秀的人类。

    主人已经成年了，只要她愿意随时可以拾起一段感情。

    主人那么好，希尔想不出谁能拒绝。

    只要想到这里，希尔的情绪就忍不住焦|灼起来，不安和烦躁啃噬着他，只要一思考就会有上千种他不愿意看到的可能出现在他的程序里，每一种都蚀骨灼心。

    希尔以为自己可以永远纠缠在主人身边，没想到主人只是刚刚踏入军营，他就被抛下了。

    主人不知道在她拒绝他的请求之后，他处在怎样暴躁的状态。

    希尔不敢再像往日那样围着主人转，只能把自己禁锢在厨房和储藏室里，为主人准备行囊只是原因之一。

    如果一直在主人身边，希尔怕自己会忍不住再次恳求，不断地祈求主人把他带到前线去，直到主人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希尔不怕被主人一次次拒绝，希尔怕的只是主人会因此厌倦了他。

    几年前主人可以剪掉自己的头发，如果再次惹怒了主人，希尔不知道主人会做什么。

    下一次……

    他还能如此简单地过关吗？

    ……

    贝琪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似乎没有多长时间却做了许多梦，上辈子，这辈子的认识的人挤挤挨挨地聚在同一个场景里，时空错乱了一般。

    她梦见了爸爸妈妈，一直藏在心中的愧疚从心底深处被翻涌出来。

    她死了，他们该怎么办？

    她的家境一般，却也是被父母捧在手心里宠着长大的冯贝琪，不是那个看似优秀，实则孤独的贝琪.冯.格里菲斯。

    贝琪不是不是愧疚的，她只是回不去了，所以不得不朝前看。

    前方也不是只有苦涩，至少贝琪知道无论自己做了什么，总有某个傻乎乎的机器人会无条件地支持自己。

    恍惚间她似乎抓住了什么热乎乎的东西。

    睁开眼，一双漂亮的紫色瞳孔在暗夜中看着。

    其实贝琪看不见紫色瞳仁的全貌，只能看见里面微弱的数据流。

    所谓的漂亮的紫色瞳孔，此刻只是贝琪脑补出来的东西。

    人类的视觉还不足以让她在如此微弱的光线下捕捉事物的影像，却不妨碍她读出机器人的情绪。

    希尔……也会不舍、低落吗？

    在她面前，希尔不是不会失落，只是很快就会恢复元气。

    在她睡着，在她看不见的时候，希尔究竟……

    希尔分明是程序构成的造物，星际网所及之处尽在他的视野之下，虽然她没有把他带去前线，可是却不妨碍希尔看见她。

    贝琪明白，她的机器人已经和人格化人造人没有什么差别。

    区别只是……希尔是完全属于她的。

    属于她的……

    前世今生，似乎只有希尔是完全属于她的生命，哪怕他并非人类。

    贝琪觉得她大概真的睡迷糊了，不然无法解释为什么她的手仿佛有意识似的拍了拍身边，对她的机器人：“上来。”

    她看见原本黯淡的流光骤然亮了起来。

    没有给她反悔的机会，机器人快速凑了过来。

    只是因为权限的原因，希尔只能老老实实地躺在她身边。

    贝琪轻笑，侧身钻进机器人的怀抱，抓起他的手臂放在自己身上。

    “就这样，直到早上再恢复权限。”贝琪微微抬头，恶作剧般地笑了。

    虽然看不见希尔的表情，但是贝琪知道希尔能看见她的。

    机器人为自己安装了红外成像系统。

    “指令已输入，主人。”希尔眨了眨眼，不敢相信幸福居然来的如此之快。

    主人居然在自己的怀里，希尔几乎不敢相信传感器传来的信号！

    即使这种幸福只能维持到早上，几个时后主人就会前往前线，权限也会再次恢复，这些都无法阻止希尔此刻就快飞扬到天上的心情。

    希尔不敢抱得太紧，生怕主人难受，主人的味道侵入鼻间，传感器比平时更加清晰深刻的捕捉到属于主人的香气分子。

    希尔缓慢地，沉醉地嗅着。

    机器人不是人类，所以不用像人类那样深深吸气，他只是自然地，不易察觉地沉醉于再熟悉不过的气息里。

    贝琪在机器人的怀里蹭了蹭。

    机器人向来记得她的喜好，知道她喜欢温暖的体温，在她钻进他怀里的时候刻意调高了温度。

    早就做好了决定，早就下定了决心，贝琪知道未来自己将面对什么。

    逃无可逃，她的手上早就沾满了德拉比虫和人类的鲜血。

    她已经学会如何巧妙地避开靴子，可是挡不住一层又一层粘腻在她脚边绽开。

    在即将出发去往前线的时刻，贝琪仿佛又回到血腥的过去，手中的刃不断地切开被德拉比虫寄生的人体。

    铁锈和汗水汇成恐惧的味道，一如此刻面对未知的征程不由自主陷入不安的她。

    只有希尔，只有金属构件的躯体能够安抚她，让她在这片失控里得到片刻安宁。

    她是他的主人，所以有放肆的权利，所以可以什么都不解释地钻进他的怀里，第二天恢复如常，干净利落地离开。

    不止一次贝琪问自己，她和希尔这样暧昧不清关系能一直持续下去吗？

    哪怕希尔肯，可是……对希尔公平吗？

    心底深处的质问已经无法遮掩。

    如果她真的把希尔当做人，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完成自我设计的希尔已经无法改变，他将自己当做她的伴侣机器人，即使他们还不是。

    贝琪从来没有接受过，希尔却没有放弃的意思，机器人固执得可怕，仿佛不知道挫败是何物。

    隐藏在温暖怀抱里的黑瞳微微颤动，贝琪想到朦胧中黑暗里的流光。

    或许机器人不是不知道挫败是什么，他只是无法放弃，即使在她拒绝了那么多次之后，也只敢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放纵自己的失落。

    压在胸膛上的手渐渐蜷||曲起来，指尖在机器人白色的衬衣上划出一片声响，于寂静的夜里清晰却不刺耳，因为柔软的织物下，是柔软的人造肌肤。

    温热的肌肤透过织物温暖着她略微冰冷的指尖，贝琪抿了抿唇。

    希尔无法改变，那么两人之中能改变的只剩下……

    贝琪垂眸，掩住眼中的复杂，放纵自己更加贴近希尔温暖的怀抱。

    至少今夜，她不想思考那么复杂的问题。

    在可预见的一段时间里，这大概是他们之间唯一一次拥抱了。

    她总被希尔无微不至地照顾着，贝琪几乎快忘记遇见希尔之前她是如何过来的，习惯希尔就像呼吸般习以为常。

    希尔当然重要，可是他对于她而言究竟有多重要……

    贝琪还看不清自己的心。

    在这段时间里，让两人物理隔离一下也好，贝琪需要一段独处时间，冷静地想一想日后。

    这样想着很快再次入睡的贝琪不知道，在她心中长则三年短则一年的“一段时间”会变得如此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