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第 57 章
封述应声看去, 只见那侧华光流彩的灯架之下,一抹柔娆纤袅的影子正立于灯下,长鬟如云衣似雾, 手中持假面, 正侧着脸听魏王些什么。
暖艳璀璨的灯光流泻在她白如霜雪的脸上,如月照玉, 明?艳无伦。一双眼盈盈潋滟着灯辉月辉, 脉脉如春水。
她比他想象之中的还要美, 是霜间青女, 月中姮娥, 丹青洛神。但哪一个, 都与他遥不可及。
失神只是一瞬,封述很快被?身侧季良的低唤拉回心神。他笑了?笑, 灯月下有些萧索寂寥:“我们走吧。”
那处卖假面的摊子前,谢窈已挑了?个阿罗难的漆画面具, 又在其它造型古怪的鬼怪面具里挑挑选选。斛律骁立在她身边,十七十九及青霜春芜跟在后头, 气?氛诡异的宁静。
她在心间思?索着脱身之策, 是故挑选的时间也就?长了?些。斛律骁目光如霜雪摄于她明?显心不在焉的眸子上, 凉凉问:“一个还不够?”
谢窈畏惧心思?被?他勘破,脸上微红,所幸人在灯下并不怎么看得出:“我平日又没什么机会出来,想多看几眼不成么?殿下曾整个家?都要交到?妾手里,不至于如此吝啬吧?”
清音呖呖,竟还有几分含娇带嗔的埋怨,连同那个“家?”字,听在斛律骁耳中既甜又涩又痒, 千万只蚂蚁在爬一般。掩饰地轻咳一声,命店家?:“把这些都包起?来吧。”
一下子买了?数百张假面,十七十九提也提不住,人群中又走来两名侍卫,同十九将那些假面搬回车上,连谢窈那张也未放过。她心中着恼,他到?底带了?多少暗卫。
声音也就?冷冰冰的:“我还想去看看别的。”
于是未曾乘车,二?人又在大市上转了?许久,渐到?了?通商里地界。谢窈停在一处卖灯的铺子前,与如今常见的灯托形制的灯不同,这家?铺子的灯以?木条做框架,罩以?绢纱,纱上绘字画,中心置白烛,烛火点燃时则纱上画面如走马联翩而动,灯驰影转,时闻清脆的铃铛声。精致绝伦。
一排排灯驰骋不休地转动着,有刘关张桃园三结义,也有周穆王拜见西王母,或是绘几笔丹青题几句诗,字画虽不精巧,但胜在新奇。谢窈好奇地问店家?:“这是《西京杂记》里所的青玉五枝灯么?不过我记得,那个灯高七尺五寸,这些倒是做的巧。”
店家?笑着摇头:“夫人得文雅,我不怎么听得懂,这是我们从长安运过来的,那儿的匠人这灯转起?来像走马,所以?叫做走马灯。”
谢窈微微颔首,她其实颇喜欢这灯,可惜并不能?带走,一时微觉遗憾。斛律骁提过一盏推至她面前:“我看这盏好。”
“就?要这盏好么?”
他笑晏晏地,含笑凝望。谢窈却是神情微滞,唇角僵硬一牵。
灯上绘着丛葛草,题了?三句诗: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萋萋。
然而《葛覃》的最后半句是“害浣害否,归宁父母”,写女子浣洗好衣物?算归宁,他今日提前归府,又送这盏灯给她,难道是发?现?了?什么。
纤手无意识在一排旋转不休的灯上滑过,她捧过其中一盏,递给他:“我想要这一盏,送给殿下。”
那灯上绘着一个丽人,一轮明?月,似是嫦娥奔月。斛律骁神情渐冷:“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眼波盈盈,朱唇微启:“朱城九门门九开,愿逐明?月入君怀。殿下不要就?算了?。”
这一声真如纶音玉诏,他立刻应:“要,怎么不要?”眼中熠熠如有星火。
除了?那把用来杀他的匕首,这是她两世以?来第一次主?动送他礼物?,焉能?不喜。
灯火流离下他眼里的温柔甜蜜藏也藏不住,谢窈这才觉方才那诗得有多暧.昧,眼神闪躲,作势撩了?一下发?丝别过脸假意继续看灯。
二?人身边,十七见春芜眼睛都似黏在灯上了?,挠挠头,鼓起?勇气?悄悄地问她:“你想要吗?我也可以?给你买一个。”
春芜跟着主?子在关雎院里住着,吃穿用度一应皆是府中备好,是而其实月钱也没有,十七当她想买却没钱买,是故有此一问。
春芜很奇怪地瞪他一眼,他给她买?这像什么话。正欲答言,瞅见七八名行人唰地从袖中抽出把雪色晃晃的尖刀冲着女郎就?要砍下,“啊”地尖叫:“有刺客!”
长街上顿时乱作一团,行人纷纷尖叫着逃窜,斛律骁骤地将谢窈一推:“保护夫人!”顺手抄起?一盏灯笼即朝那人掷了?过去。十七十九亦拔出剑来与刺客厮杀扭。
青霜持剑护在惊魂未定的谢窈同春芜身前,护送她们后撤。
周围的人群开始四散逃窜,裹挟着她们离厮杀地越来越远,却再无半个刺客追过来,显然目标并非是她。谢窈心突突跳着,往后一望,果然瞧见其疾裹在慌乱后撤的人潮里神色焦灼地望着她们,霎时明?了?。
她假意担忧对青霜道:“那伙人的目标不是我,你快去保护殿下!”
青霜不为所动:“属下的职责是保护夫人,其余一概不知。”
话虽如此,她视线依旧紧张地望着那方,背对于她。谢窈同春芜对视一眼,同时发?力将她狠狠往前一推,青霜始料未及,竟被?推了?个趔趄,险些跌倒。待起?身回首,两人却已手拉手裹在人海浪潮里逃得远了?,忙转身去追!
那侧的厮杀开始带倒道旁灯架,火舌在地面如草蛇游走,所有人都在张皇逃窜,一重又一重的人墙隔在她们之间,二?人转瞬即被?人海吞噬。
谢窈一辈子也没跑得这般快过,和?春芜手拉着手,被?赶上来的其疾往人海中一拉,借着人群作掩转入条行人寥寥的巷,往事先安排好的接头点赶去。
谢窈畏惧青霜追来,频频回头去瞧。不妨撞在个清瘦的胸膛上,竟是撞进了?行人怀里。她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后坠,却被?对方扶住,一抬头,坠入汪清澈如星河的幽深眸子里,原本疾乱的心跳一点一滴平静下来。
若刀裁成的眉,深邃的目,风仪端简,神清如冰玉。分明?是陌生人,意外有种熟悉之感。谢窈一时怔在原地,胸脯犹在惊慌不定地起?伏。
对方很快将她放开,后退两步,敛袖行礼:“夫人。”
这声音并不陌生,谢窈三魂七魄重新归体,试探性地问:“你是……封郎君?”
她竟还记得自己。
封述薄唇微动,心湖如有波澜被?春风轻柔掀起?,渐成澎湃之势。正欲答言,在前引路的其疾与断后的春芜俱已赶了?过来,瞧见他身侧立着的、煞神一般的封季良,春芜吓得一哆嗦,忙求道:“封参军,奴知你心善,你就?放过我们吧……”
她知他是魏王下属,一心只惧怕对方将她们交出去。封述道:“夫人这是要走吗”神情却有些怔忪。
他和?她才见了?一面,这第一面,竟会是永别。
谢窈点头,胸腔里心犹惶惶跳着,瞧见其疾眼中的疾色,也不解释掠过他即走。季良急声提醒:“少郎主?!”
上次郎君便遭了?魏王训斥,若此事再次上演,魏王定然不会放过他。
鼻尖犹能?闻见她鹿般跌进他怀中时的淡淡沉水香,封述脸颊发?烫,才平息下去的心又悄然地疾乱起?来。
要拦住她么?
魏王对他有知遇之恩,曾命他给天子讲解律例,又将他前时所献的律法交由朝廷,向吏部?举荐了?他入廷尉,不久之后,他就?将去廷尉赴任。他不能?背叛自己的恩人和?效忠的主?公。
可是……
心间又掠过山庙中那道凄婉的女声,分明?当时他眇了?目,却仿佛瞧见她素衣散发?、跪伏在剑下相求的模样。一瞬又是南北边境上她折桂枝相送,将桂枝放进他手心里与他作别,那发?自心底的愉悦轻快的语声,若无形的封锁,令他如何也不出那个“拦”字。
于公,她也并不算一个合适的主?母……
犹豫间丽人身影已在月色下袅袅如烟远去,封述于心间轻轻叹气?,最终无奈地叹出一声:“记住了?,我们什么也没瞧见。”
二?人转身出巷,方才喧闹无比的灯市此时行人散尽,灯架委地,一簇簇灯火在地面有如火龙疾走,负责维持秩序的禁军正急急忙忙地抬水来灭火。
“这是怎么了??”封季良困惑出声。
青霜在灯市中四处寻找不得,瞧见他们二?人从条暗巷子里出来,忙奔来问:“封书记既从这巷中来,可曾见过夫人?”
封述久在公府中做事,她是见过的。
封述摇头,怕她起?疑转而问起?主?上安危:“夫人不是和?殿下在一起?么?这儿又是怎么回事?”
“她跑了?。”青霜面怀不忿,也不多解释,若鸟雀般腾上低矮的里坊墙,往另一个方向追去了?。
……
一番找寻无果,青霜回到?方才的事发?之地已是两刻钟之后,闻讯赶到?的禁军已将斛律骁里三层外三层地护住,封述二?人亦在。
方才那十数名行刺的刺客被?杀的只剩下了?三个,俱被?牢牢实实捆着,口?中塞布团,跪在他脚前等他发?落。斛律骁毫发?无损地坐在把不知从何搬来的交椅上,正在拷问其中一人,语气?轻蔑:“本王不过陪妇人出来逛逛,是谁给你们的胆子来行刺孤?是太后?天子?还是济南王?”
“不是吗?十七,把人骟了?。”
十七得命,将人裤腰带子一拉就?欲动手,余光瞥见青霜垂着头自重重禁军中挤进来,动作一滞。
斛律骁懒懒一眼丢过去,伸手去端属下呈上的茶盏:“人呢?”
青霜沮丧地跪下:“属下失职,属下无能?。”
他神色微变,倒也没多怪罪,低头饮茶:“跑了?就?跑了?吧,孤已派了?人在布庄守株待兔。”
夜间城门关闭,没有经他手亲自签发?的令牌根本不可能?出城,是而她们定会在那布庄子里躲藏,尔后转移,等过些日子再想办法趁着白日出城——至于怎么出城,混在粪车里菜车里也是可能?的。这些雕虫技他见过无数。
这时又有一人气?喘吁吁地跑来复命:“报……殿下!吴氏布庄里是空的,我们的人事先遵命不敢轻举妄动,刚刚进去才发?现?布庄里虽有烛火,但根本没人在……”
边肩胛骨边在颤,眼皮子底下放走了?人,怎可能?落得好的!大王一定会怪罪下来的。
递到?唇边的茶盏险些不稳,斛律骁心间烦躁,将茶盏往地上一扔,登时一声清脆,茶盏四分五裂。十九忙道:“既然不在布庄,那也一定还在城中!属下这就?带人挨家?挨户地去查……”
“不必扰民?。”
他起?身,面上青气?流转,压得两簇浓黑剑眉山云压顶的低。这女人!可真是够能?跑的!
出外郭城的牌子全是他亲手签发?的,城中哪有人有他也有数。心间略略一想,转瞬便明?了?。
为什么一向反对她进府的母亲闻了?赐婚后竟一次也没来闹过,又为什么上次她从白马寺回来季灵母亲已接受了?她。原来是,合起?伙来骗他啊。
斛律骁冷笑了?声,命十九道:“速去备几匹快马,随我出城,去龙门走一遭。”
……
却谢窈三人自灯市上脱身后,并未再回布庄,而是赶到?了?隔壁的达货里与吴娘子碰面。
马车亦是事先备好的,一行人乘车赶至城西的外城郭门,用慕容氏给的那块令牌顺利出城,尔后转南,朝龙门方向行进。
马蹄声急,辘辘作响的车轮碾过如银月色一路南去,惊飞无数密林乌鹊。
车外鸟雀惊鸣狐鼠奔散,车中,惊慌了?半夜的谢窈主?仆才总算安心了?些。“真是对不住,连累你了?,吴娘子。”谢窈歉意地道。
吴娘子笑道:“我在洛阳城待了?七八年,一口?吴侬软语都成了?关洛口?音,狐死首丘,早不想待下去了?,何来连累之。”
又问她:“女郎呢?女郎回到?兖州后可有什么算?”
谢窈一笑,神色有些无奈:“我怕是……只能?跟着兄长了?。”
吴娘子自觉失言,忙道了?歉,其疾的声音忽在外面响起?:“女郎,前面有座驿站,我们可要去点水么?”
作者有话要: 青骓:你跑啊,在城里逮不住你我不姓拓跋。
两刻钟后的青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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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马灯出现在唐朝,但是汉代《西京杂记》里的青玉五枝灯很可能是其雏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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