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第 6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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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停了半日的雪又开始落下来, 密雪簌簌,在窗前碧绿如洗的婆娑丛竹之上,时闻积雪压断翠竹。

    天地间一片素白, 冰冻三尺的寒冷。

    室内却?是春意盎然, 博山炯炯,香浮兰麝, 衾展鲛绡。谢窈躺在绣着?芙蓉缠枝的锦褥上, 被他攥着?手, 无?可奈何地触碰到那一片片绵延起伏的深浅山峦, 最终停在了心脏处。

    坚实有?力的心跳传至手掌, 紧实硬朗的皮肉下, 是他对她?汹涌贲.张的爱意与想念。在这心跳声里?,谢窈被泪光盈满的双眸渐渐清朗, 对上他清宁深邃如月下春江的目光,竟隐隐有?几分沦陷, 难为?情地别过了眼去。

    帐中一时有?些诡异的安静,她?手停在他心脏处, 不动也不躲。二人僵持许久, 他低下头, 手掌抚上她?柔滑白皙的侧脸,柔声道:“咱们继续来学好么?这一次,郎君换教鞭来教。”

    什么教鞭……

    谢窈脸炽如烧,默默腹诽,恨自己竟能听懂这样羞人的隐喻。阳锋浅送,他握着?她?手在他颈腰上环住,一边道:“窈窈记住了,咱们现在这样, 叫偃盖松。”

    “这是剖石而?寻美玉。”

    “这是铁杵之投药臼。”

    “这是五锤之锻铁。”

    “这是农夫之垦秋壤。”

    “这是两崩岩之相钦……”

    由轻到重,或缓或疾,菡萏展瓣,火侵露凌。他额上密汗滴落在她?白玉般无?暇的锁骨里?,深吁浅叹,“此为?六势之法,窈窈学会了吗?学会了,我们就换下一个。”

    她?愈发羞赧,手背抵着?莹白的贝齿,神思心绪如春风乱扬的杨柳,一声声燕语莺啼柔.媚悦耳。斛律骁见她?不理,拨开她?颈下垂着?的柔顺长发,在那捧似花如雪的柔缎上掬一把,随口诵道:“山似莲花艳……”

    又在某处吐露的粉白芙蓉花上轻轻一点,笑言:“流如明月光。”

    “你们南人的诗倒是雅致又贴切,窈窈现在,可不是‘山似莲花艳,流如明月光么’?”

    谢窈的脸一瞬红如胭脂,又如充血,这分明是首清新雅致的写景诗,他怎么能如此曲解诗意?

    “你从?哪里?学得?这些……”她?羞道,声音低如春夜细雨。没?有?完的几个字是“折磨人的法子”。

    斛律骁跪坐起来,掌着?她?腰,压低,竖起左膝,强硬地挤进,古怪哼笑一声:“不是窈窈嫌弃我不如他么?如何?现在我还比不上他么?”

    “这是翡翠交。”

    谢窈两痕雪臂张开,死死捂住耳朵,哭道:“……我不要学,你别了!”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夫子教得?如此用心,做学生的岂可半途而?废?”

    把她?身子翻过来,迫她?双膝跪在了榻上,毫不留情:“下一个,白.虎腾。”

    谢窈羞得?无?法,脑子却?因了他的摆布而?混混沌沌神魂飘荡,被他泄恨似的撞得?眼饧骨软时才?忆起上回之事,想到这祸事竟是自己惹出来的,愈发懊悔羞窘。

    她?那是嫌弃他不如人么?分明是太如了。

    然而?大家闺秀的出身令她?无?论?如何都不出那羞人的言辞,她?只能期期艾艾地委婉道:“我,我的意思是,他从?来舍不得?折腾我这样久……恪、恪郎别这样对窈窈……”

    吐出那个他念想已久的称呼,她?双颊已是羞得?若红莲流滟,本是为?了讨好,听在男人耳中却?不啻于赞许与鼓励。斛律骁动作一滞,深吸一口咬了咬后槽牙,把人翻过来,似笑非笑:“所以窈窈是在夸奖为?夫么?那我岂可对不起你的夸奖?”

    握着?她?雪藕似的一双足,往上一提掮在肩头:“记住了,这叫‘野马跃’!”

    ……

    一夜红烛泣泪,她?被他翻来与覆去,迫不得?已地随他学完了一本《洞玄子》,到最后已是筋疲力尽,缩在他怀中就着?最后一式鸳鸯合陷入睡梦里?。周身大汗晶莹,鬓发尽润。

    一身芙蓉脂肉则在青帷筛得?柔和的红烛光里?泛出一层柔艳的赤粉,如美玉生辉,叫人爱不释手。

    斛律骁犹有?些意犹未尽,下颌轻贴她?额吁吁平复,亲她?眉眼、长睫,亲昵无?比,爱重万分。筋肉虬结的手臂揽在她?纤薄白皙的后背,令彼此紧贴,令彼此感?受着?彼此的心跳。

    满室红烛滟滟,光晕如海,谢窈在他怀里?沉沉睡去,却?不期,会梦见第一次嫁为?人妇的花烛夜。梦境里?亦如现实中一般,她?端坐在摆放合卺的案前,一只骨骼修长的手拨开她?掩面的团扇,英英玉华姿,眼凝淮水之神,眉萃钟山之秀。

    “终于娶到你了,阿窈。”他道,眉眼深情似海。

    阿窈。

    这一声熟悉的称呼令梦中的她?陡然清醒过来,分明清楚地知晓自己是在梦里?,然漫天的红烛光却?如潮水将她?困在梦中逃脱不得?,若海浪掀起山一般高又临头浇下,几将她?淹没?溺毕。

    心头如压巨石,沉沉地缓不过气来。直至一束光焰在眼前猛地一蹿,满屋子的浓艳烛光即晕成了一片火海,火中一座九层的浮图矗立,几被火龙席卷吞噬。

    那抹熟悉的身影正立在火海之中、高塔之上,微笑与她?道别:“阿窈,来世再会了。”

    分明相距甚远,她?却?清晰地瞧见他脸上寂寥的笑,心中一瞬空旷如无?边瀚海,亦从?梦中惊醒了过来。

    触目仍是昏暗烛光里?帐顶繁复细密的并蒂花,背心起了一层冷汗,不知何时套上的绢衣紧贴脊背,有?些难受。

    耳畔男人呼吸浅浅,帐外烛火荜拨有?声,俱是催人入眠,谢窈心脏处跳如擂鼓,了无?睡意。

    她?不知自己方才?因何会梦见陆衡之,但她?认得?这座高塔,是北魏北齐两朝的皇家寺庙、修建在阊阖门前的佛寺永宁。

    这个梦太过逼真,好似发生在眼前一样。而?事实上,这已不是她?第一次梦见故夫的死了。上一回,初来洛阳的那次她?就已经梦见过一次,他被五马分尸,就死在她?的面前,那些温热的血,甚至喷溅到她?的手上。

    心脏仿佛被人攥紧,痛不欲生。她?怔怔地坐起,有?些痛苦,又有?些迷惘。她?不明白,为?什么在知晓了他的背家叛国、薄情寡义之后自己还会为?他难过,分明已经前尘尽忘了不是吗?

    是他让她?的人生与信仰成了个笑话,当年共读书史,他们曾共同起誓,若社稷颠覆,当背城死战,安能区区偷生苟活。可他却?转眼投靠了北朝。

    若他来洛阳是为?了引兵南下为?父母报仇她?尚能想通,但他却?在婚宴上下毒,意图毒死斛律骁,连她?的性命也不顾了。

    她?对他当真失望透顶,也心寒彻底。

    这一起却?令身侧睡着?的斛律骁亦从?梦中惊醒了过来,见她?惘惘地坐于榻上,仅着?了一件轻薄的纤罗绢衣,不禁皱眉:“怎么了?”

    大晚上的不睡觉,是他今晚不够卖力么?竟还令她?有?力气起来?

    谢窈摇头,撑着?榻想越过睡在外侧的他起身:“妾睡不着?,想起来坐会儿?。”

    方一直起腰肢,却?险些闪了腰,直直跌坐在他身上。谢窈俏面飞红,低着?头不敢看他,斛律骁嗤笑一声,将人重新拖进怀里?卷过被子裹得?严严实实:“外面冷,出去做什么?你身子本来就弱,要是着?凉了可怎么办?”

    她?没?挣扎,脸贴在他颈下双手环于他腰,轻轻问:“殿下,昨夜婚宴上的事,是与陆太常有?关么?”

    斛律骁正替她?揉按着?酸.软的腰,闻言微微一愣,脸色沉了下来:“我们的洞房花烛夜,你就一定要提他是么?谢窈,本王真是惯得?你……”

    “殿下不,就算了。”

    她?一下子侧过身去背对于他,声音闷闷的。凭什么啊,分明方才?他自己就有?提,却?不许她?提。

    新婚之夜,她?竟为?了那人与他甩脸子。斛律骁额上太阳穴突突跳着?,心间气窒。冷声道:“是与他有?关。他为?了杀我,不惜在你我的同牢之馔中下毒,窈窈,他明知晓同牢礼时你会与我同食一鼎之肉,却?丝毫不顾你的安危,绝情若此,你还要惦念着?他吗?”

    “我不告诉你,是不想伤你的心。并非我气量短容不得?人,只是见不得?你伤心罢了。”

    他起谎来语调也不急不缓的,面上更是毫无?表情,滴水不漏。谢窈轻轻“嗯”了一声,心头却?如有?刀割。

    脑海里?另想起一事来,她?回过身,望着?他的眼睛继续问:“那陆太尉的死,也与殿下无?关么?”

    斛律骁神情微滞,很?快反应过来。不避不躲,眼中覆满失望:“怎么,窈窈是在质问本王?大婚之夜,你要为?了一个外人来质问我?”

    “殿下只是与不是。”

    “吴江陆氏之覆没?,是萧子靖多疑所致,与我又有?什么关系?我若真如你想的这般手段通天,何至于还要遭人在婚宴上下毒,丢尽了颜面。”

    这一声自嘲不已。谢窈微微脸热,垂下眼睑:“是妾错怪殿下了。”

    斛律骁暗自松了一口气,揽她?入怀,同她?鼻触着?鼻额碰着?额语声温柔地道:“别总想着?陆衡之好么?为?什么,总是那样偏心呢?他负你弃你,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你已是我的妻子了,我会比他待你更好……”

    “也爱我一些吧,好窈窈……”

    谢窈历来是吃软不吃硬的,男人态度的突然软化令她?招架不住,心砰砰跳着?,红着?脸低声道:“……那我要殿下起誓,以家族的名义起誓。”

    “此生都不会负我骗我,否则,便功业尽毁、困穷早逝。”

    作者有话要:  技术指导:洞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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