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第 7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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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恰是外头流言闹得最凶的时候, 斛律骁病倒了。

    起初只是筋肉酸痛,怕寒怕冷,往常康健的八尺男儿, 冬日畏冷贪热缩在炉灶旁的狗子一般, 缩作一团,好不可怜, 后来转而发起低烧来, 汤药服了数剂也见效平平。谢窈迫不得已地照顾他, 衣不解带, 人亦跟着消瘦了圈。

    期间慕容氏也来看过一次, 本怀疑他是在装病, 摸摸儿子烧的滚烫的额头,奇道:“好端端的, 这臭子怎么?还真病了?”

    她并不知是那日长子心忧次子夤夜跑出去找他之?故,谢窈也不知要如何解释, 斛律骁软绵绵坐在榻边喝药,有?气无力地道:“夜里贪凉吃了些冷酒, 又骑马兜了一圈, 想是叫冷风吹的。”

    “你一个?大男人, 怎么?这么?没用?。”

    慕容氏一脸嫌弃,又对谢窈笑:“阿窈别看他现在壮实,他幼时可最是体弱多病,药罐子似的,那时候我和他父亲跑遍了洛阳城的佛寺道观还有?医馆,后来,跟着他父亲学了几年武才好转起来。托菩萨的福,这之?后倒也没生过病。如今一场冷风就将他吹成这样, 可真是银样镴……”

    美妇人笑得花枝乱颤,被儿子冷眼一扫才忆起这话近来被些市井流氓附会出歧义,哪能?用?来儿子,笑笑掩过了。

    幼时爱生病?

    谢窈觑了床边拢着被子蔫答答霜?了似的男人一眼,心道,她可是一点?儿也瞧不出来。

    “母亲今日过来难道是特意?来揭儿子的短么??”将药碗往床畔几上一搁,斛律骁皱眉道。这病来得突然,他自己也没想到,又觉让妻子看了笑话,心底隐隐有?些火气。

    “还生气了。”慕容氏笑,“这怎么?是揭你的短呢?母亲和阿窈这些,好叫她更心疼你啊。青骓心里不就是这么?想的吗?”

    他被中心思,哑口无言,心中气窒,连妻子是何反应也不敢瞧,好在母亲只略坐了坐就走了,谢窈扶着他重新躺回榻上去,他突然道:“我可不是……”

    “不是什么??”谢窈有?些懵。

    对上她清澈澄明、无一丝杂质的双眸,他一噎,硬生生将“银样镴枪头”几个?字咽了回去。烦躁皱眉:“没什么?。”

    他是不是她分明知晓,又何必多此?一举向她强调。倒显得自己不自信似的。

    慕容氏去后,斛律羡又来了,知晓长兄是为了自己之?故而突染风寒,他十分自责。斛律骁道:“好了,我没什么?大碍,我一向公务繁忙,正?好告假休养几日。你我是兄弟,兄弟之?间,不必如此?。”

    因了他患病,尚书台的一应事务都交由了荑英接手,她本就是他得力的掾属,处理起来井井有?条,丝毫不乱。但?如今城中正?在传他是前魏血脉的流言,裴家之?事也还不清不楚的,他这个?时候患病,倒像是畏罪退缩,朝中那些人又不知该做怎样的文章了。

    斛律羡的自责并未因长兄的宽宥而减轻半分,愧然道:“可是,现在外面都在传……”

    这几日,有?关他之?身世的流言在城中传得沸沸扬扬的,且言河东裴氏就是因为勘破这一点?而招来报复。那些流言来得突然,像是一夜之?间兴起,传遍洛阳大街巷,又恰恰是在那日他见了羲和之?后,倒好似是裴家为之?。但?如今裴家处境艰难,就算不是为了他,羲和也不可能?在这时候让流言发酵。

    “还想给裴家求情?”

    斛律骁语气凉凉,斛律羡歉然低下头去,他又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这病来得是好事,正?好瞧一瞧,是谁在背后捣鬼。”

    把?他的身世宣扬出去是么??

    也好。

    他那未曾谋面的父亲,和那个?在他出生之?前就已訇然破灭的王朝,远比高家朝廷更得人心。父亲被高焕矫诏赐死?之?时,太学里三千太学生前往高焕府邸为他请愿,等到了思帝叫高焕骗入昭觉寺中以火焚之?,更是有?数百佛陀为救他而投身业火,为王朝陪葬。

    那些人想借他的身世攻讦他,倒是?错了主意?。

    到了第二日,他的低烧已退了许多,倚在床靠上看封述呈来的书信。

    前时上元夜里去到裴家带头闹事的那几个?禁军已经暴亡,起因是夜里酗酒?翻烛台引发火灾,烧得面目全非,尸体难以辨认。于?是外面又哄传是他为消灭罪证而杀人灭口,廷尉什么?也没查出来,这件事只能?不了了之?。

    太后患病,主事的天子人又懦弱,因那夜禁军闹事者甚众,不敢处罚,又畏惧斛律骁患病也是在以退为进,竟只是将几具尸体送交裴家,对于?其余的禁军则轻飘飘地揭过。裴中书失望不已,已向天子递交了辞呈,交还所有?权力。

    有?了裴氏的前车之?鉴,朝中无人敢接这块烫手山芋,天子只得叫回尚在守丧的司徒慕容烈,命他继续统领。

    兜兜转转,禁军又回到斛律骁手中,但?与?此?同时,朝中有?关他身世的议论也是喧嚣尘上,已经有?御史在向天子进谏,言魏王既是前朝血脉,得位便?不正?,要求解除他所有?职务,废为庶人……

    书信看罢,他将信交予谢窈,投入外间的炭盆里烧了。待她回身来整理被褥,斛律骁道:“这几日,辛苦窈窈照顾我了。”

    他这病原也不是什么?大病,只有?些享受她的照顾。她待他总是冷冷冰冰的,因了这场病,二人之?间才有?了些夫妻间的烟火气,便?一直拖着不肯好。

    她在床榻边坐着,他话间呼出的热气轻拂她耳畔碎发,酥酥麻麻,些微的痒。被他这样含笑瞧着,脸颊便?隐隐有?些发烫,轻声道:“殿下没事就好,要再睡一会儿么??”

    他淡淡一笑,指腹轻抚她微凉的下巴:“那窈窈守着我。”

    怕将病气过给她,这几日他二人都是分开睡的。不过今夜,她倒是可以留下来。斛律骁想。

    守着他……

    谢窈玉雪似的肌肤上现出桃花似的红。明窗投来的清光下,她眼波潋滟,如一汪为春风微起涟漪的湖,心道,这人怎么?转了性似的,黏黏糊糊的,倒叫她有?些招架不住……

    是烧坏脑子了么??可方才不还好好的么??

    她迟疑着、伸手去探他额头试温。斛律骁轻握住她冰瓷一色的手腕,轻轻一扯,即拥进了怀里。

    “留下来陪着我吧,窈窈。”

    他头搁在她纤薄的肩膀上,语声喷洒在耳后,闻不见她应答声音便?闷闷的,“真害怕,一闭上眼你又会逃走了,就像,就像从前的很多次……”

    他怎么?起这话了?谢窈脸上如烧,双手僵硬地抵在他胸前,推也不是,回应他也不是,胸腔里的心却噗通噗通跳着,像是铃铎乱颤。

    她一直不言语,斛律骁略微松开她许,抬起她下巴凝视着她眼问:“窈窈怎么?不话?告诉我,你会离开我吗?窈窈?”

    谢窈脸上愈发滚烫,被他指腹扣着下巴却避不开,只得敷衍应他:“妾从前向殿下起过誓的,不会离开。”

    “那只是因为你怕我杀害了你的友人而已。”他神色有?些沮丧,这还是第一次,她在这霸道跋扈、不可一世的男人脸上看见这样的神情,不由有?些怔神。斛律骁又道:“我一直都知道,窈窈不爱我,和我成婚也是我强求来的,我爱她,一心想要和她在一起,而她却时时刻刻都想着逃离我,前些日子,还叫我给她父兄送信,纵然是嫁给了我,她也还是想回到南朝去……”

    “可是为什么?呢?我对你不好吗?为了你,我连命都可以不要,为什么?你要如此?伤我?我是你的丈夫,你对我,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情谊。”

    看来是真的烧到脑子了……

    谢窈怜惜地想,而斛律骁等不到她的回答,又自问自答起来:“你是为了从前的事恨我吗?”

    “是了,从前你那么?恨我,一开始接近我就是为了要杀我,七夕那回,在汝南城里,不就是这样吗?骗我买刀给你,什么?,以为我会喜欢。窈窈,你以为我当真不知你的心思么??彼时我没让你得逞,你是不是很失望?如今我病成这样,要是现在有?把?刀,你就可以杀了我了。”

    他眉梢眼角皆缀满了失意?,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谢窈脸上因羞窘生出的红晕如何也藏不住,确如他所言,她一开始接近他就是蓄谋想要杀他,所以他们两个?的事,她也并不全然无辜。

    她难为情地低下眉:“我杀你做什么?啊……”

    最初想杀他,是为了梁朝,可梁朝的天子听?信谗言杀害了公婆一族,以至于?她担心父兄被她牵连,不得已去信与?他们断绝关系。如今的她,再难自欺欺人,为那样腐朽不堪的朝廷而献身了。

    但?这话又好似在心疼他,她补道:“杀了你,我也不能?回到建康去。”

    他才有?些亮起的眸子于?是又黯淡下去,问她:“那窈窈还是在介怀前事么??”

    他病中的样子实在有?些可怜,面容憔悴,眼波清亮,期待地等着她的回答。谢窈眼帘微眨,掩去浓密眼睫下若暗流涌动的情绪,避而不谈:“你的药想是要熬好了,我去端来。”

    她自他怀中挣脱,也不看他失望神情,起身出去替他换药。心却悄悄松了一口气,步出地龙烧得窒闷的寝阁,拿帕子擦了擦热焰滚滚的脸,出去透气。

    屋外天光明媚,还带着料峭春寒的东风吹得屋外梅花上的积雪簌簌如雨,拂到脸上,双颊上的热烫才散了一些,疾乱的心跳亦渐渐平静。谢窈呵了呵手,问堂下侍立的侍女;“去厨房瞧瞧殿下的药熬好了没有?。”

    侍女领命而去,这时,春芜自庭下走来,忐忑地瞥了眼屋中,见斛律骁不在才走上前来在她耳畔禀:“女郎,嵇郎君来了。”

    作者有话要:  窈窈子:真是可怕!

    逐渐茶化的青骓:可怜弱又无助.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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